天蒙蒙亮,鸡鸣高亢,柴青睡醒看见躺在身侧的美人,昨夜里的小情绪倏地散了。
她侧身一手支颐,在乱七八糟的鸡叫声里数算绛绛的睫毛。
一根,两根……
又长又翘,又细又密。
也太会长了。
睫毛、嘴巴、鼻梁,哪哪都长在她欲罢不能的点上,不多不少,刚刚好吸引着她这个人,使得柴青再不能对旁的姑娘动心。
她低声一叹,感叹老天待她不薄。
姜娆迷迷茫茫地掀开眼帘,看见的便是柴柴宗师鬼迷心窍傻乎乎的小脸,她忍不住扬起唇,倏尔起了疑惑——怎么回事?她昨夜,不是睡在隔壁,与三玉抵足而眠么?
“绛绛!”
柴青孩子气地覆上来,牢牢搂住美人娇软的身躯,姜娆满心宠溺地回抱她,耳垂顷刻被含住,她脖颈羞红:“坏胚子,你怎的了?”
一大早热情似火。
柴青忙着明目张胆地占便宜,没功夫言语,姜娆四肢发软,脑袋却愈发清醒,颤声问道:“是我、是我记错了吗?”
昨夜莫非她没有和三位玉姑娘闲聊?
“你没有记错。”柴青笑嘻嘻地拿眼神勾人,分明清淡端庄的长相,笑起来贱兮兮的,藏着讨人喜欢的小坏:“我的老婆,哪能和别人睡一块儿?”
“所以?”
“所以等你们睡着后,我又把你偷回来了。”
“……”
偷回来?
眼前浮现深更半夜某人鬼鬼祟祟偷人的画面,姜娆止不住憋笑。
“你怎么还‘偷人’啊。”她声线格外动听。
柴青喜笑颜开:“因为我不能没有绛绛。”
好甜的一张小嘴。
活该她有老婆。
清晨的第一缕光穿破云层,浩然天地初醒,静谧的春水镇渐渐喧嚣起来,小镇人均醒得早,除却懒汉,这会子都已开始张罗新的一天。
包子铺打开门来做生意,铁匠铺的老铁匠打着哈欠推开门,泰安客栈的店小二肩膀披着毛巾手里拿着扫把打理卫生。
人间景象,莫不如是。
年轻的小情侣在床榻卿卿我我,笑笑闹闹,最后还是姜娆狠狠心,推开在她怀里‘喝奶’的坏宗师,两人双双携手出门。
正巧隔壁门内也走出三人。
秀玉、净玉、柔玉,三玉齐刷刷地看向人模狗样的柴某人,柴青挺胸抬头,得意的不得了。
睁开眼,还以为人丢了,结果不是人‘丢’了,是坏种醋劲太大。
再看姜娆一脸迁就的情态,三玉喉咙一噎,被逼到眼前的‘恩爱’噎着了。
“早啊,诸位。”
柴青清清朗朗一派正直的率先打招呼。
秀玉回过神来,面色古怪复杂:“早。”
真不愧是你啊。
她们确定夜里姜姑娘先歇下的,最后醒来姜娆却出现在另一间房。
用脚趾想都想得出是怎么回事——怎么以前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守老婆奴’呢?
瞅着她们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表情,姜娆莞尔:“早。”
早起的第一顿饭,是胖婶做的,六菜一汤,每个碟子分量不多,所有人吃得心满意足。
夏玉睡了饱饱一觉,堂堂一个武痴,难得昨夜没再做练武的梦,安安生生一觉睡到天明,模样瞧着比快要咽气好上四五分。
碍于她身体看起来太差,众人拿她当宝贝疼,看得柴青一阵牙酸。
羡慕,嫉妒,好烦。
“你们对本宗师的爱也太短了罢,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她自怨自艾地窝在花木椅子:“昨儿个我还是受人追捧的小镇杰出青年,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珍惜眼前人。”
她用手指着自个白嫩的脸,胖婶忙得很,往左要为身子骨弱的夏姑娘递补汤,往右要喂比亲闺女还亲的姜姜吃零嘴。
大家乐得抱团‘欺负’柴青,看她大发怨言。
柴青气鼓鼓的,要戳破夏玉的‘真面目’:“胖婶啊,你不要被这人的表象欺骗了,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和我差不离的,凶巴巴的,走到哪儿拆到哪儿,也是她如今伤重,蹦跶不起来。先前我们去姜王宫,姜王的寝殿都被她拆了一半,她这人人品不好,□□,只负责搞破坏,走到哪都是吃白食,吃饭不给钱的!”
她着重刻画夏玉琴‘魔’的形象,奈何住在小镇的人哪见识过琴魔发挥的场面?
胖婶瞥柴青一眼,扭头问姜姜:“姜姜,你说,她们两个,谁在江湖的名声更大更好?”
“这……”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我!”柴青和姜娆挤眉弄眼。
姜娆眉目染笑,不好昧着良心说谎。
夏玉有琴魔的称号,柴柴……柴柴却有‘屠榜’‘拆家’‘灭门’的凶名。
两个真要分出高低,自然是柴青这个后起之秀名声更大,外面传讲起她,快妖魔化了。
夏玉捂着嘴偷偷笑,装病弱成瘾,不争不抢,更惹人怜。
弄得柴青大呼好会做戏。
三玉亮着眼睛看热闹,私心里忍不住想:她们待夏姑娘好,无非因夏姑娘是柴青的朋友,柴青这个醋都要吃,实在是……
不像闯荡江湖的豪客。
在此之前,她们连夏玉是谁都不晓得,哪来的喜欢?
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但这事说出来就不好玩,看柴青吃醋跳脚才好玩。
二进的小院几乎每日都能听到笑声响起,转眼转入腊月,腊八这天,胖婶和小寡妇给院里的每人缝制好新衣。
上衣下裳,塞好厚实暖和的棉花,衣服袖口、衣襟有刺绣作为点缀,柴青那套绣的是一把断刀,胖婶特意瞧过断刀后才上手绣的。
人在江湖,这趟柴青回来不打算在春水镇过年,她嘴上埋怨几句,又不好真的拦着人,只能含蓄地表达心意。
刀在人在,发自肺腑地祝愿柴青的江湖路走得又平又稳,开开心心。
夏玉那身绣着一把横琴,之前在夺魂山与季夺魂一战她的琴毁了,是以在见到胸前那把小琴时,着实有种意想不到的感动惊喜。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何柴青会想念这个地方了。
原来这就是家。
她朝胖婶、小寡妇笑笑,这一刻,琴山的大师姐不似在血雨腥风里闯荡的江湖人,更像一片沾染尘俗人情味的雪花。
雪花融化,润物无声。
她心境微漾,对于‘超我’有了一分新鲜的认知。
感受到她武境的提升,柴青挑眉一笑,继而忙着去看姜娆的新衣。
姜娆的衣服是几人里最漂亮,也最显身段的款式,好歹是当过公主的人,又是九州第一美人,胖婶去布庄买布,说是要为姜娆量体裁衣,店家主动献上店里最好的料子,分文不取。
只拜托做好衣服穿到姜娆身上时,布庄能请画师为其作画一幅,挂在店里最显眼的那面墙。
店家打得好算盘,问过姜娆的意思,胖婶痛快应下。
得益于这份痛快,云萝布庄承包了柴青、姜娆一年四季的服饰,一天一个款式不重样地穿,也得穿大半月。
柴青、夏玉、姜娆,就连来做客的三玉都提前拿到过年穿的新衣,胖婶心花怒放,催促众人去屋里更衣。
进了同一扇门,姜娆感叹:“婶婶这是拿咱们当亲女儿看待。”
柴青听了直笑:“她以前可不这样,以前对我,哼,可凶了,每次来要债都要狮子大张口,有次门都被她踢坏了。”
“那是恼你得过且过,混日子。”
“你惯会向着她。”
姜娆失笑,走过来替她解开衣带:“在合欢宗时,我听姑姑提起过,你少时没少受胖婶看顾,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行善事不爱做在明面,有些事,姑姑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
“何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九岁那年,夏天,下大雨,你往街上游荡,运气好在街角拾起一把旧伞,这伞正是婶婶故意丢给你的。”
听她提起过往,柴青兀自失神,好半晌喃喃道:“怎么姑姑告诉你,不告诉我?”
姜娆嗔她:“旧事罢了,一早告诉你,你当着婶婶的面,会不自在。”
柴青心口正正当当地被一股暖流击中。
“感动罢?”有倾城色的好姑娘柔声逗弄她:“柴柴,想不想哭?”
“……”
柴柴宗师清清喉咙,恢复玩世不恭的姿态:“我又不是爱哭鬼。”
她这话姜娆半个字都不信。
衣服穿好,揽镜自观,柴青慢悠悠启唇:“真好看。”
姜娆喜不自胜,抱着她腰,在她颈侧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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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扇门同时开启,穿好新衣的人或害羞或坦荡或洋洋得意地走出来,论美,世间无人能越过姜娆半分,但论起那种天下第一不要脸的傲然,无人能出柴青之右。
胖婶笑得合不拢嘴。
只当聚在一块儿,提前过年。
她望着唇红齿白,目色清湛的柴青,慨叹这个孩子是真的长大了,能独自一人领略外面的风雨。
没人再喊她“坏种”,放到她这,坏种也不再是骂人的词儿,反而是一种魅力的象征。
从出春水镇震惊九州的那一天,柴青成为整座青阳县的骄傲。
至今,念念不忘坏先生文采的人能绕着小镇排好多圈。
至今,渴慕宗师风采的男男女女提到武道天才,柴青必是其中亮眼的一位。
有妻,有友,有三三两两可以痛快喝酒的伙伴。
胖婶眼眶酸涩,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好看,太好看了。真有精神。”
不光她,小寡妇也在夸。
每个换上新衣的人都得到真心实意的夸奖,三玉低头笑看绣在衣襟的玉环,感激这场相识。
大雪纷纷扬扬,白梅盛开,在清冷的梅花香中,小院再次办起热烈的酒宴。
夏玉有伤在身,蹲着小酒杯痴痴地笑。
杯中无酒,盛着姜娆为她斟满的果汁,又好似饮了酒。
三玉醉醺醺地互扯头花,扯疼了不敢大声哭,最后姐妹三人又哭又笑。
胖婶和小寡妇坐在寒风看年轻人玩闹:“以后,再有这场面,不知要多少年了。”
小寡妇弯了弯眉:“总会有的。”
“绛绛……”柴青背着几人和姜娆玩亲亲的游戏,亲一口,笑话夏玉两声,笑得岔了气,惹来胖婶一顿排揎。
柴青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胖婶啊。”
胖婶叉腰瞪她:“你又欺负夏姑娘。”
“你看错了。”
胖婶笑着拍她肩膀,她小声道:“胖婶,你太吃说话的亏了。”
脖颈戴着金链子的胖夫人倏地一怔,才要再问,柴青却不想说了,她笑着举杯:“敬婶婶。”
敬义薄云天的大好人。
祝你这辈子有花不完的钱。
小寡妇扭腰坐到她身边,和姜娆有说有笑。
风雪正浓,人情愈暖。
此次归来,像是梦一样。
“我柴青!要做天下第一大高手、大女人、大豪杰!”她站起身来,迎风立誓:“我要让春水镇的父老乡亲以我为荣,让绛绛为我神魂颠倒,让姑姑为我自豪!哪怕天地崩塌,江河断流,万人后退,我也要做撑起九州的脊梁!夏玉算什么?季夺魂又算哪根葱?我才是最棒的!”
“你胡说!”
夏玉喝果汁喝出服毒自尽的悲壮,拍桌而起:“柴青不行,总有一天我会打倒她,看她哭,看她满地找牙!”
姜娆上半身笑趴在石桌。
秀玉温温柔柔地为她抚背,声音混在凛冽的寒风:“姜姑娘呢?她们都在发愿,你的愿望呢?”
姜娆笑意缱绻,凝神定格在某人脸上:“我愿岁月静好,亲朋好友,至亲至爱,所愿皆所得。”
小寡妇欸了一声:“那你自己呢,柴青都要做天下第一大女人、大豪杰了,气氛这么好,酉酉你不多说两句吗?”
柴青回过头来。
夏玉放下酒杯。
胖婶和三玉同时望过来。
北风吹皱衣裳,吹斜柔软的青丝,姜娆微微沉吟:“那我先做好合欢宗的少宗主,再做宗主,以后,让合欢宗成为与刺客盟同样强大的存在。”
她定了定神,认真启唇:“让姜国公主成为过去时,做一个令许多人敬畏仰望的强者,柴柴做九州的脊梁,我,就做刺向不公的一柄剑,永远锋锐,永远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