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废柴为你而燃(GL)>第94章 江湖客

  “好大的口气!”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寒鸦老人在此,也容得你来放肆?”

  “寒鸦老人”的名号一出,藏在暗地的围观者险些咬着自个舌头。

  自从柴令之女横空出世,杀出春水镇,屠戮宗师榜,九州七十二正式更名为九州宗师三十六,生生少了半数高手,顶在前头的人死了,寒鸦老人荣膺宗师榜第五名,偌大的江湖,少有他的音讯传来,竟不想,其人投效在申屠虎麾下。

  柴青笑吟吟道:“宗师?来得正好,我最爱杀宗师了。”

  这话一出,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一滴冷汗碎在青石板,先前叫嚣之人悚然一惊,嘴唇发干:“你、你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鄙人柴青是也。”她眉毛皱着:“好多年没听过有人说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了。”

  扑通!

  那人膝盖发软,不争气地跪倒在地,一句“饶命”卡在嗓子眼,余光望见家主申屠虎铁青的脸,登时成了被扼住咽喉的鸭子。

  刀光一闪,血花飙升。

  被扼住咽喉的鸭子扑倒在地,成了新鲜出炉的死鸭。

  出手之人并非柴青,而是申屠虎一侧握刀的青年。

  “诸位休听她胡言,柴宗师人在合欢宗,如何会来芙蓉岭?此人定是冒充无疑。”他沉声道:“相信诸位都晓得,芙蓉岭多得是人效仿柴宗师的衣着打扮,走在路上,倘被人说一句‘扮得像’,便引以为最大的赞赏。”

  青年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腰间挎刀的女人:“她是冒充的,无非是要狐假虎威,逼我等退却。”

  他振臂一呼,声音有很强的蛊惑性:“家主有难,我等受申屠氏供奉,怎能袖手旁观?今日退了,来日名声扫地,简直有辱先人!”

  埋在土里的死人都被他扯出来充当大旗,柴青饶有兴致地多看他两眼:“好,你要救他,那你就先死。”

  她一手按刀,木刀顷刻出鞘!

  青年敢站出来当出头鸟未尝没有几分傍身的本事,柴青甫一出刀,他同样悍然拔刀,刀身黝黑,乃玄铁打造的重刀。

  巷角响起一声惊呼:“重刀崇英?”少侠榜第一百二十三位。

  人们稀奇竟然有人不自量力地用木刀战重刀,睁着眼睛不想错过接下来的画面。

  崇英出刀的一霎,申屠家的客卿面色复杂,看着倒在血泊死于非命的欧阳欲,再看看云淡风轻丝毫不为刀气所动的女人。

  她说她是柴青,有人信,有人不信。

  信的人死了。

  死在崇英刀下。

  崇英是申屠家主的义弟,很多时候,崇英只是申屠虎的另一张嘴。

  得罪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比起得罪九州风头最盛的年轻宗师,罪名太轻了。

  哪怕是真柴青,如今也只能当做是假的。

  可若是真柴青……

  在场的,有几人能活?

  手起刀落,玄铁重刀哐当震碎脚下的青石板,崇英的人头被柴青认认真真摆在死者欧阳欲的身畔。

  木刀染血,她起身用指腹擦去血渍,屈指一弹,刀仍是那把用木头削出来的给小孩玩的玩具刀。

  少侠榜第一百二十三位的重刀崇英死在这把刀下,少侠榜第八十七名的弘智和尚经此一刀,断去一臂。

  没人愿意相信他们的对手是屠榜的柴青,但柴青要为自己正名。

  她一手拄刀,面上笑意瞬时消散:“申屠家主,想好了吗?是拖累你申屠满门,还是跪下认错?”

  申屠虎嘴唇颤动,手背青筋毕露,他张张嘴,好半晌才找回喉咙里的声音:“杀!”

  他倒退三步,一队人上前。

  寒鸦老人擎着臂上乌鸦,一动不动地观察战局,寻觅柴青的破绽。

  举凡武人出手,便是大宗师也该有破绽,只是破绽转瞬即逝,人的能力不足以在面对强者时抓住一闪而逝的漏洞,相反,会因那破绽而死。

  柴青也是有破绽的。

  她杀气太重,每次挥刀都要割下来者头颅。

  此为复仇。

  更为慑敌。

  杀气太浓,只攻不守,满眼都是破绽。

  但……

  寒鸦老人遗憾地叹口气。

  英雄出少年,锋芒锐不可当。

  他开始相信传闻里北野一战柴青的悍勇。她的破绽自己抓不住,可她身后的破绽,太明显了。

  察觉到冷寒不怀好意的视线,姜娆小心退后半步,手指探入袖中,一指扣在袖箭机关。

  申屠虎大喊:“掠阵!”

  家主有令,身为申屠一门的客卿,即便有人惜命不想与柴青为敌,也被这鲜血淋漓的场景刺激地不得不动。

  柴青扬声一喝:“进者死,退者生!”

  申屠虎虎目圆睁:“休听她胡言!群起而攻之,不见得会死于她刀下!此时不出,待她缓过来,咱们谁也没命活!”

  “姑、姑娘……”岳三娘吓得浑身哆嗦,紧紧拽着姜娆衣袖。

  哪怕在偏远的芙蓉岭,她也听说书先生讲过柴青的彪悍事迹——风流剑的血脉,生于春水镇,长于春水镇,甫一入江湖,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九州宗师榜因她没了半数高手,北野之战,燕王成了阉王,姜公主心甘情愿随她浪迹天涯,刺客盟因她一人分裂成东西两盟。

  这样活在传说里的女子,轻易见不得。今见了,血腥味弥漫到鼻尖,她心脏跳得飞快。

  “你是姜公主……”

  姜娆失笑:“这里危险,咱们先躲起来。”

  “夏玉!”柴青一刀劈下,刀光一路割开滚烫的血,挡在前头的武夫身子僵直地立在原地,眼珠子转动,待要握紧手上松开的兵刃,脖颈一道血线缓缓溢出。

  骨碌碌。

  人头和兵刃齐声落地。

  岳三娘吓得啊啊大叫。

  琴魔夏玉背着她的琴慢悠悠从远处一棵树上飘来,足尖踏着风,长发拂动,仿佛浊世里唯一的一朵雪莲。

  她还是不敢看姜娆,眼睛蒙着黑色眼罩:“来。”

  一手抬起,浩荡的内力裹挟着姜娆、岳三娘两人。

  岳三娘吓得快晕过去,又怕此时昏迷会从半空跌落,强忍惧意,睁大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几息,或许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双脚踩在树枝,猛地朝下一望,身子顿时软塌塌地趴在小腿粗的树干。

  好高!

  好厉害!

  这就是武者的世界吗?

  她大受震撼。

  姜娆同夏玉道谢,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树上观战。

  “琴魔夏玉!”

  申屠虎几乎咬碎了牙,一向不爱管闲事的琴魔竟和柴青厮混在一处,害得他偷袭计策不成。

  “全部一起上!杀了她!”

  敌人太强,杀之难如登天,然跟来的这些人多年来为申屠家客卿,手上的腌臜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申屠虎拿捏着他们每个人的把柄,贼船上去了难下来,便是下来,也是身败名裂,不如死了。

  柴青攻势愈猛,身穿蓝衫的客卿涨红脸:“家主……我们、我们挡不住了!”

  声音落地,他气劲松懈,被柴青用刀背拍飞。

  “寒鸦老人!”申屠虎大骇。

  枯瘦如柴的老人苍老的面容现出诡异的红光,顷刻间如同年轻了几十岁,岳三娘花容失色:“他是人是鬼?!”

  “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就是不人不鬼?”

  琴魔戴着眼罩朝姜娆所在的方位‘看’了眼:“寒鸦老人,年岁不详,生来与乌鸦相伴,通灵,能听懂十几种鸟语,心狠手辣,灭绝人性,一直以为自己是乌鸦所生。三十年前杀其母,二十年前屠其老父,有个妹妹……五年内被他分别转手给越王、燕王、吴王,妹妹生四子,幼子,即为吴王十七公子,被他吸干了一身血肉。”

  “好、好恶心……”岳三娘抱紧身.下的树干。

  “是挺恶心。”琴魔喜恶不太分明,但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她对寒鸦老人也是不满:“三年前我与他一战,战到一半,他跑了。”

  “跑了?”

  “嗯,追过去时,地上只剩下一层乌鸦皮。”

  “……”

  人岂能是乌鸦所生?寒鸦老人故弄玄虚,为的是让人惧怕,他功法特殊,对战之时越能激起人的惧意,对他越有利。

  可惜,夏玉修得是心如止水的功,不爱理会他那一套。

  柴青呢?

  柴青杀起来,哪管你是人是鬼?不人不鬼?

  杀就是了。

  战至此时,木刀裂开缝,电光火石间,数十只乌鸦振翅而来,要啄她的眼。

  她冷了脸,索性收刀,炽热的掌风如刀斩下,一声声鸟鸣,再去看时,凶悍的乌鸦成了烤熟的死鸟。

  寒鸦老人面露凶光:“毁我爱宠,你找死!”

  柴青呸出一口血沫:“废话少说!”

  新九州宗师排行榜,寒鸦老人排在第六,和邪僧蝉鸣子同等境界,俱是四段中阶,无我境。

  不过实战起来,寒鸦老人似乎更胜蝉鸣子一筹。

  北野之战,蝉鸣子已死,柴青以真我境的境界杀起无我境的高手,有点难度,却不是不能杀。

  姜娆有琴魔护着,没了后顾之忧,她嬉笑的脸庞渐渐认真。

  气氛忽变。

  琴魔身子前倾,注意力全然放在柴青举起的刀尖。

  依旧是那把木刀,似乎在她看来,杀一个不人不鬼灭绝人性的老头子,不值得动用断刀。

  武人多傲气,柴青傲骨重塑,自信起来可谓闪闪发光,当她沉下眼眸,精准锁定对方气机的那一刻,寒鸦老人汗毛倒立,嘴里发出一道尖锐的呖声。

  夏玉哦豁一声,抬手在一尺之内布下真气防护罩。

  一刀斩下。

  气浪翻涌,九乡客栈上空静默无声。

  眉心一点血徐徐淌下。

  刀气强横,而妄图以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来抵抗,结果可想而知,寒鸦老人低头看去,干瘦的十指一寸寸断开,指骨崩碎。

  ‘白骨手,寒鸦声,打遍天下难遇敌手。’这话是老人大半辈子的写照,却在小年轻这里翻了船。

  杀他之人,是柴青。

  他定定地凝视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疲惫的身躯轰然倒地。

  寒鸦老人已死,申屠虎在逃命。

  事实上,柴青刀落下来的那一霎,他就断定此人棘手,怪乎鹭洲岛的老岛主要将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排在柳茴之下。

  确实很强。

  强得离谱。

  好像在娘胎里就在练武。

  她的刀很慢,也很快,快到不等对手亮出所有底牌,一刀收割。

  她还只爱出一刀。

  是个很爱出风头的年轻人。

  天晓得到了这个关头申屠虎为何还有闲心想这些没用的,他不敢回头望寒鸦老人的尸身。

  寒鸦老人之所以依附于他,为的是申屠家的秘密,燕王之所以承认芙蓉岭是申屠家的地盘,也是为着申屠老祖年少时曾接待过的贵人。

  贵人一走数百年,如今想来早已成为不可窥探的神迹。

  包括北野之战,一国的王能号令三位排名靠前的宗师为己一战,燕王室那里兴许有申屠虎一直想知道的真相。

  很遗憾,真相再与他无关了。

  他逃到明月楼的门口,只差一脚就能迈过门槛。

  明月楼藏有申屠家的底牌。

  再快点。

  要再快一点!

  刀光比他预想的还要迅猛。

  凡人的肉身一分为二。

  申屠虎嚣张跋扈一辈子,欺过男,霸过女,杀过救命恩人,淫过旁支的弟妹,不是人做的事儿他一个人就做了好多。

  罄竹难书。

  在遇到柴青之前,他以为自己能一直风光下去。

  他拼命地睁大眼睛,望眼欲穿,好似再用力一些,视线穿透虚空,就能来到那座华贵的祭坛。

  只要上一炷香。

  一炷香而已。

  柴青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给他。

  好恨啊。

  他死不瞑目。

  明月楼前,申屠虎伏诛,柴青一脚踹开半敞的门,一路穿行,来到紧闭的一排门扇。

  申屠家的家主惨死在家门口,申屠家的客卿们为护主各有各的死法,可笑申屠一脉的小辈们,聚在酒池肉林里纵情淫乐。

  放眼嫡系,竟无一个该活之人。

  木刀再度染血。

  两刻钟后,柴青走出明月楼,手上的木刀再也受不住她刚烈的内力和咆哮的怒火,碎成齑粉。

  楼外,多年来饱受嫡系欺压的申屠旁支含泪跪伏在门前,满打满算,苟活着也只八人。

  柴青往明月楼放了一把火,火势熊熊,火光照耀在她的脸,她的眸色极冷:“今我柴青屠申屠嫡脉满门,但有不服者、不忿者,想为申屠虎讨回公道者,觉得我手段残忍,不该如此行事者,尽管来!青恭候诸位大驾!”

  这话是说给芙蓉岭内的人听,也是说给芙蓉岭外的人听。

  受燕王室差遣的一百零八位血滴子躲在阴暗的破庙,闻言,心底战战兢兢。

  “她发现咱们了?”

  “不知。”

  “那咱们还要不要跟去姜国?”

  领头的人目睹柴青手起刀落灭门,正是吓破胆时,擦擦冷汗:“先避战。”

  如此的战斗疯子,自然要趁她病要她命,柴青这一战比在北野之时更强,傻子才往她刀刃撞呢。

  江湖人快意恩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灭了申屠满门,柴青专程在芙蓉岭九乡客栈住了三天,可叹这一遭杀得血流成河,无一人为申屠喊冤。

  琴魔坐在房顶保养她的琴弦,姜娆在屋里安慰不敢和柴青搭话的岳三娘。

  此间事了,已做修整,该启程了。

  岳三娘揪着姜娆衣袖,舍不得撒手:“能不能、能不能带奴去?”

  她作可怜状。

  柴青回头一顾,心里不大高兴,抢先道:“我们是去做正事的,不是游山玩水,还有,你的手,给我松开!”

  “松、欸,松开,松开……”小兔子似的蹦着远了姜娆,岳三娘小声道:“松开了……”

  她害怕柴青往她脖子上抹一刀,一紧张就要如厕,羞红脸,拎着裙摆去找茅厕,等净手回来,柴青不知去向。

  她悄悄松了口气。

  姜娆戴着面纱,眉眼弯弯:“若你实在不知去哪,我给你指个去处可好?”

  “好啊!”

  “燕地,合欢城,合欢宗,宗内有座塔,名为合欢塔,你要想在那里安家、学本事,就去闯此塔,闯过第一层,就能留下了。”

  “奴知道合欢宗,进了合欢宗,是不是就没人敢欺负奴了?”

  “有宗门庇佑,就有靠山了。”

  “靠山”两字的诱.惑太大,大到自幼受人欺辱的岳三娘想起来就热泪盈眶,去往合欢城的那条路,无数次她想过放弃,但找个靠山的念头太强,柴青那一刀在她心头刻下很深很深的印痕,为了有靠山,为了以后自己做自己的靠山,她咬牙前行。

  多年后,她已然将姜娆视若神明,更感激穿破几双鞋子,磨出血泡也没放弃的自己。

  彼时的岳三娘发疯地想找个依靠,担心去了合欢宗还是受人欺负的份,她颤声地提出一个请求:“奴、奴能看看姑娘的庐山真面吗?”

  风中传来一声别扭的冷哼。

  柴青靠在树身嘴里叼着一根枯草。

  姜娆莞尔,扬手解开面纱。

  岳三娘定睛看去,只觉见到了光。

  .

  “走了,快走了,不准拈花惹草。”

  柴青挽着姜娆手臂,再三检查她有好好戴着面纱,嘴里嘀嘀咕咕地将人送进马车。

  她自个驾车。

  秋风乍起,吹起她额前的刘海,她笑了笑,朝马车后面小心翼翼凑近的人群摆摆手:“走了!就此别过了!”

  九州谁人不识柴青盛名?

  但芙蓉岭的百姓是真的见过柴青。

  见过她的笑,见过她的刀,更见识她绷着脸硬着心为民除害。

  芙蓉岭不再有压在人头顶的土皇帝,芙蓉岭的百姓自此记住一位名为柴青的女子。

  她是名刀客。

  嫉恶如仇。

  也快意恩仇。

  一入江湖,则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客。

  申屠家的旁支零零散散地目送恩人远去,岳三娘背好她的小包袱,和同做妓子的姐妹挥泪告别。

  “我不做妓了,我要做江湖人。”

  “江湖风好大的,三娘,你确定要去吗?”

  “要去!”

  前来送行的姐妹没她一般的勇气,劝说无果,笑了笑:“好,那就去!三娘,你一定会成功的!”

  岳三娘矜持地点点头,心中兀自胆怯。

  前路太远,一眼看不到头。

  可已经有人为她做出极好的榜样,也有好心人为她指出一条明路。

  路就在那。

  走就是了。

  不走,永远到不了彼岸。

  她忐忑着拍拍胸脯:“以后,我就是合欢宗弟子了!”

  她要去找属于她的家。

  每个人生下来都该有家的,只不过她的家很早就散了,现在,她要重新出发。

  马鞭扬起,柴青和姜娆隔着一道车帘说说笑笑,琴魔缀在后头看风景,飞累了,不客气地往车顶一坐,气得柴柴宗师只有磨牙的份儿。

  岳三娘出了芙蓉岭。

  夕阳沉没在地平线。

  曝尸荒野的寒鸦老人风吹日晒剩下一把老骨头。

  天色暗下来。

  倏然,天边飞来一群密密麻麻的乌鸦,载着它愈行愈远。

  这人间,静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