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长期精神压力大引起的短暂的意识丧失。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少安松了口气:“谢谢医生。”
低头看向容倾,眼神里满是幽怨:“你刚刚吓死我了。”
容倾无辜蹙眉。
隔壁床的大伯观望好久,念叨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上学时候有高考压力,工作了有业绩压力, 没结婚的吧有催婚压力,这结了婚的又赶着生娃,哎现在不又开放二胎三胎了吗,哦呦……”
被一旁看守的阿姨不耐烦打止:“行了,话那么多。就你没压力,看个象棋也能进医院,人家输了就输了,跟你有啥关系……”
容倾失笑, 目光转回林少安脸上, 思索片刻道:“漾漾,我有点渴了。”
林少安虽然不情愿离开,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那你乖乖躺着,我去给你买水。”
容倾浅笑颔首:“嗯。”
林少安替容倾掖了掖被子,就连忙跑出了病房。
明柔陪着明宪初和容宗黎坐守在走廊上的椅子上, 见她出来, 都下意识起了起身。明理站在窗边, 回眸时也是忧心忡忡。
“嗯……”林少安怯生生挪了挪脚步, 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一眼:“她醒了, 我去给她买点吃的。”
说完,便像逃离灾难现场一样拔腿就跑。
明柔便又宽慰二老坐下。
林少安刚过转角, 病房里点滴架的滚轮声便响起,伴随着轻绵的脚步, 几人心又提了起来。
“爸,妈。”
容倾扶着的架子,脸色还有些苍白。
明柔赶紧上前关问:“二姐,好点了吗?”
容倾强撑出一抹疲惫的笑意,摇摇头:“我没事。你这么晚不在家,小朋友没关系吗?”
“还有她爸呢,没事的。”
容倾和明理对视一眼,无言。
“明柔,你先送爸回去休息吧。明梦梦晚上闹着要妈妈,他爸也没办法。我去找林少安,看看买点吃的上来。”
明理看向容倾,对着明宪初使了个眼色。
容倾嘴角微微一弯,点头。再望着越发年迈的父母和越发成熟的明柔,想起越来越知心契合的明理,心里头感慨万千。
她骗了那个七岁的小不点,她是有家的,早在林少安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给了她一个家,她最初的家。
支走了其他人,空荡的走廊里,便只剩下母女二人。容倾扶着支架一步步走到不愿正视她的母亲面前,眼含着许多自责和无奈,蹙眉轻叹一声。
而后,双膝一步一落,跪了地。
“你……”即便容倾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柔和,明宪初还是惊了一跳,扶她的双臂已经伸出了,唇齿间却又欲言又止。
“妈,对不起。”
容倾卸下了平日里精致的红唇,只剩下一副清透却苍白的面容,疏离的眉眼间轻轻一凝,便落下许多泪星子。
明宪初看了心疼,连忙摸了摸她脸上的泪:“你这个样子啊,跟你母亲真是一模一样。当初我和她哥都不同意她和那男人好,她也是这样梨花带雨的跪在我们面前。”
容倾如鲠在喉。
“之前病得那么严重,也不跟家里说。这也是刚好撞见了,要是没撞见呢?你是不是打算瞒到我入土?”明宪初不忍落了泪:“容倾啊,我是一直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可你这些大事都瞒着我们,要我以后……怎么和你亲妈交代啊?”
容倾咬了咬唇,双手扶在明宪初腿上,抬眼委屈撒娇:“那爸之前做手术,你们不也都瞒着我吗?我看,我都不如林少安像你们亲生的。”
明宪初一愣,又气又好笑地抬手往她身上打了两下:“你啊!”
容倾破泣浅笑,晃了晃双臂:“妈,别生气了。”
明宪初沉默片刻,还是心软,抚女儿起身坐在身边,心疼地搂进了怀里。
“那你好好跟妈说说,你和林少安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容倾咬了咬唇,打着点滴的手抓握到有些回血,迟疑许久。最后,还是诉说了心里话:
“我知道我不该对漾漾产生这样的感情,我也自责过,纠结过,也想过要把这份感情永远埋藏下去。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其实这么多年我对她的,已经不仅仅是某一种感情那么简单了。我以为只要抛开对爱情的奢望,就可以假装不在乎地和她像从前一样相处。我以为只要砍去那些错误生长的藤蔓,就可以解脱。”
容倾再次泪如雨下,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无力感,又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让她喉间梗塞,一字一句都像刀片划过:
“可那些藤蔓原本就扎根在心里,去了又长,死了又生,要把它们连根拔起……”
容倾哽住片刻,吸了一口气,终才紧蹙着眉颤抖着低叹出一句:
“就跟要了我的命似的。”
明宪初始终皱着眉头,含着泪眼看她,心疼早就盖过了责备。她深深叹息一口。
“容倾啊,你在林少安之前,谈过恋爱吗?”
容倾点头承认:“有过一段。”
“是肖承?”明宪初小心翼翼疑问。
容倾苦笑,摇头:“也是女人。后来她结婚了,我们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只轻描淡写一句,就已经足够听出曾心碎,心痛过的痕迹。明宪初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想到女儿在她不知情的时候默默承受了那么多委屈和心碎,眼眶就不自觉温润:“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都是怎么扛过来的?”
“都过去了,”容倾弯了弯唇:“现在我有漾漾了,她给了我一段健康正常的恋爱关系,也给了我最好的爱。”
明宪初心里五味杂陈,思索片刻后又问她:
“可是你确定你对她的这种爱,是对爱人的感情,而不是母亲对孩子的爱吗?小孩子嘛,害怕了往你身边跑,难过了往你怀里躲,这种非你不可的依赖感,的确容易给人造成错觉。说实话,哪个母亲丢了孩子,不跟要了命似的?我对你们,也是一样的。”
容倾抬头对望着母亲的眼眸,久违的温暖由心散发开来。转而,那份破碎又化为坚毅的力量。
“我确定我爱她。包括,但不仅限于爱情。”
她低眉苦笑:“她说她这个世上的某一种爱,她只给了我。那我大概,就是把这个世上所有种类的爱,都给了她吧。妈,我是不是好没出息。”
明宪初低眉看着她,有担忧,也有对这孩子对她史无前例的交心的慰藉。
罢了吧。
反对又有什么用呢?若她幸福,你该为她高兴。若她不幸,不过也是逼着孩子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心痛落泪。
倒不如抱抱她,理解她。她幸福便祝福她,倘若有天真的跌落谷底,至少,她也会愿意来你怀里哭泣。
明宪初无奈一叹,亲切地摸了摸容倾的头,慈爱的声音玩笑着:“比你亲妈强点儿,至少没看错人。”
容倾眉眼一惊,后知后觉。
“您……不顾虑我们的性别吗?”
“顾虑啊,”明宪初故意皱了皱眉头逗她,转而又笑道:“但是顾虑过了。明理早在半年前,就给我打了一强心针。”
“姐?”
“她电话里刚跟我做个预备的时候,也没说清楚是谁,想起你又一直不回家,我还以为是你们两个怎么着了呢。吓得我啊,一晚上没睡着觉!”
容倾一惊,目瞪口呆。
明宪初面露尴尬,转后又解释:“刚开始确实有点接受不了,不过后来也就想通了,你们也都三四十岁的人了,有完整的三观和人格。我既然在工作上放手你们去抉择,感情生活上,又怎么会质疑你们的选择。女人可以结婚,可以不结婚,可以喜欢男人,自然也可以喜欢女人。我和你爸,知道你们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又何苦再给你们添一层压力。做父母的,追根究底不也是为了儿女能幸福?”
容倾心里头万千动容,欣慰一笑,又瞥过眼嗔怪:“那您还对漾漾那样说话,都把她吓坏了。”
“你们之间差了一轮还多啊!姐弟恋我倒是听说过,最近电视上都在放。那你们这……”明宪初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我这个老妈子跟不上时代,你们也得体谅体谅啊。那么多事瞒着我,我也是个人呐,还不能生个气,发个脾气?我女儿的手我都没牵着呢,她半点大子,倒是捷足先登了。”
容倾先是感动,听到后头越来越惊诧,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自嘲道:“明柔那么爱吃醋,一定是随了您。”
“说别人……”明宪初撇了撇嘴:“你从小就是个醋坛子,别以为我没看出来,明柔都是放在嘴上的,你是闷在心里偷偷酸。”
“妈!我哪有……”
笑完,明宪初又叹慰一声:
“林少安那孩子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虽然年纪小,却比别的孩子都要心细,敏感,成熟,有担当。你没看见她这几年对怀安上心的样子,每次七八月下去一趟回来,小脸都黑得跟煤球似的。你走了,她在家里话都变少了,在外头却越来越老练了。我之前还想不通为什么,现在倒是明白了,她是想赶上你啊,在拼命逼自己长大呢。”
容倾心头一阵一阵地酸软,眼里一遍一遍地湿润,总想去拥抱那个小孩,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明宪初抚拍着她的背,又念着:“我知道她经常去找你,来回车票机票都宝贝似的藏着。我也是给她整理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你不回来呢,我也大概猜到是因为她,不过我以为你们两个闹矛盾呢。你们两个这倔犟劲儿啊,谁也不输谁。”
容倾哑然失笑。
“咱们家另外这两个孩子吧,明柔从小被惯着,有那份意去疼你,没那么敏感的心。明理吧,心思倒是缜密,性子太刚硬。林少安跟你更贴心,也不是没有理由。”
容倾失笑,摇了摇头:“柔儿和姐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替代的。我对漾漾心动不是因为她成熟,也不是因为她像孩子一样满心满眼都是我。这些年龄差造成的特质,总会随着她长大不断改变。我要是喜欢的是这些,我们之间怎么长久呀?”
明宪初惊呀:“哦?那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漾漾,不管她是我的小玫瑰,还是我的大树,我都喜欢。”
容倾嫣然一笑,眼里泪光闪闪颤动:
“只要她是漾漾,我就永远为她心动。”
走廊转角,林少安躲在墙后听完了所有的谈话,早就哭成泪人。
明理站在她身后默默守护,始终如一。明明心已经沦陷,却还是不忍皱了皱眉头口是心非:“啧,肉麻……”
身后原本安静了许久,突然一声冒出来接着她的话说:“啧,说我不心思不敏感……”
明理一顿,转身跳脱出温馨的氛围,瞪着身后看热闹似的憨笑的父女俩: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