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 容倾上车前左右张望了一番,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表,叫住了刚好路过的保安:
“小李, 上午停在这个车位的车,你还记得车主是谁吗?”
保安面露难色:“姐, 上午不是我值班。再说了,这栋大楼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我哪对得上谁是谁。”
“车型车牌也没有印象吗?”
“姐,我都说了,上午不是我值班。”
容倾轻闭上红唇:“抱歉。”
她揉了揉太阳穴,真的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怎么累得连人话都听不明白了。
而后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上:“上午有事走得着急,出库的时候不小心把旁边的车刮了,要是有人找回来, 让他来十一楼找我。”
说罢便上了车, 熟练地把车开过了几道狭窄的直角转弯,一路出了停车场。
“技术这么好还能蹭着车……”保安百思不得其解, 扫看了眼名片,忍不住吐槽:“就您这名片,谁敢找您去?”
其实还在夏末, 林少安周遭的空气却不知不觉入了秋。
“哎呀!你就是太听话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妈总拿你没办法吧!女神就更好办了, 她那么宠你, 你撒撒娇, 再不济小小威胁一下,说不定她就心软了!”
“少安又不是你……我还是觉得, 这事得慢慢来。家长不理解其实挺正常的,主要还是容律师的想法, 强扭的瓜不甜……”
群通话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一整晚,林少安几乎没应几句话,耳旁风一样听着。
“学校的那些帖子倒是都删掉了,容律师她还好吗?我听说家长找到学校闹事,容律师还受伤了?”
林少安麻木的神色颤动了一下。
她在这场闹剧里,扮演了受害者的角色。学校护着她,家长护着她,就连那些无理取闹的人,也并没有把矛头指向她。
容倾明明什么都没做。
是她擅自喜欢了容倾,是她擅自把喜欢公之于众。
第无数次想到是自己害了容倾,身体就不自觉地泛起了痛觉,卷缩着,颤抖着。
恨自己无知,厌自己懦弱,似乎都不能给情绪一个出口。
回家第三天开始,她终于撑不住病倒了。吃不好,睡不好,免疫力一下降,身体各种问题也就接踵而至。
感冒断断续续总好不全,一到深夜就只听见咳嗽声。从来都白皙透亮的皮肤,开始出现些神经性皮炎的症状,每天擦着药才能勉强压下去。眼角鼻周都有些发红脱皮,黑眼圈眼袋深得粉底都盖不住,嘴唇也因为长时间不护理变得干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开始有容貌焦虑,因而变得更加讨厌自己。
甚至觉得,自己不该从那个垃圾桶里被救赎。
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她给容倾发了条信息。
“我好像没办法当一名好律师。”
她晦涩地表达了她的自责,在那样的情况下没能帮容倾说上一句话。
而容倾只是简短地回复了她:
“资格证。”
林少安无可厚非地消沉了许久,艾茜满眼心疼却爱莫能助,正要妥协带她去见见容倾的时候,那孩子却又莫名地振作起来,早晚都去健身房锻炼,食欲也眼看着好了起来,会和爷爷奶奶说说笑笑,偶尔也会和她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也是这段时间,林少安问明柔借了大学时的旧课本,自学了些。提前预习是她的习惯,没有人觉得反常。直到某天家里寄来了几本管理学和经济学的书。艾茜把这些书理所当然地拿到了丈夫房间,才被告知那是林少安淘来的。
她正好借机去找女儿聊聊天,敲开女儿的房门,看见摊开在地的行李箱,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心里话又憋了回去。
“怎么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
林少安接过书,也只平平淡淡一句:“随便看看。”
林少安的精神状态恢复了,病痛却加重了。身体不堪健身房的重负,只能窝在家里学习,却也是边读书边咳嗽。偶尔在夜里烧得昏昏沉沉,醒来发一身汗,反反复复,也强忍着没有告诉家里人。
直到开学前夕,或许是以正当理由回城南的日子降临了,林少安的病痛折磨终于日趋平缓,整颗彷徨不定的心,也在深厚的知识里找到了片刻的宁静。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逐渐意识到,如果不成为一个成熟而独立的人,在大人的权威面前,就根本没有发言权。
就像没有执业证的律师,没有资格站上法庭为委托人辩护一样。她如今,也没有资格为容倾辩护。
哭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撒娇也是。拿到那张“资格证”,才是唯一的答案。那张能对容倾说爱的“资格证”。
顾岑和易小雯猜测了半个暑假,在看到林少安的那一刻,就了然这件事的确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她们心照不宣,没有问关于容倾的一切,只是带着林少安吃吃喝喝,聊聊学业,聊聊未来。
易小雯腼腆道:“我爸爸说,我的个性不太适合当律师,还是考研,考博,以后进高校吧。”
顾岑趁着腮帮子:“我嘛,烂泥扶不上墙,就靠靠我老爹,看看能不能在检察院混个实习咯。诶?你呢,未来的林大律师?肯定要去清源吧?”
易小雯赶紧皱了皱眉,顾岑才后知后觉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词。
林少安低头看着书,像是没在听,沉默片刻后,却又慎重其事道:
“我想成立一个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两人相视一眼,都以为林少安是打算好了要逃避容倾和容倾那个大家庭的照拂。不想把话题往伤心事上引导,就赶紧应和着:
“好!有出息!就是嘛!干嘛给别人打工啊!”
“少安,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林少安没再说话。
谈话间,顾岑不小心外放了手机语音,才突然打破了精心建起的保护膜。
“不打算表白了?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们下个周末演出,还特地给少安留了空位呢……”
尽管手忙脚乱地按掉了手机,还是被林少安听见了。两人屏息打量着一言不发,闷头看书的林少安,陷入片刻僵持。
林少安关上书,抬头望向她们:
“我去吧。”
“啊?”顾岑诧异。
林少安深深呼出一口气,笃定点头:“最后一次。”
易小雯和顾岑相视,纷纷漏出笑容:“我就说嘛!我们直球选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放弃!”
“少安,加油!你唱歌那么好听,这次一定可以的!容律师会被你打动的!”
好友相聚的气氛从小心翼翼变得轻松而充满斗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为林少安加油打气,出谋划策,甚至幻想着告白成功之后的画面。
只有林少安,在狂欢以外,隐秘地落寞着。
又一个崭新的清晨,于茉芙脚步轻快地敲了敲明理办公室的门,照常没等人应,就推开了来。
“你说说你那个好妹妹,辛辛苦苦给人家正迈翻了案,本来可以功成身退,再跟人家罗总攀攀关系,以后不得飞黄腾达!她倒好,哎,臭着个脸直接无视了人家罗总伸出来的手,没给人家一点颜面啊!后头还有那么多合作,全拱手让人了!让那个姓王的捡了便宜……”
明理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看着电脑。
“喂!我说容倾呢!你知不知道这客户让出去得损失多少钱啊!”
明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客户又没有流失到其他律所,着什么急?”
于茉芙瞪大了眼:“不是??你们家里人都是圣母啊?”
她撇了撇嘴:“话说容倾她上个月不还说休假旅游吗?怎么游一半回来了?是不是因为学校那事儿?我看她回来以后,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明理没有抬眼,边滚着鼠标边回道:“她从来不跟人握手,整个清源都知道,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于茉芙啧了一声,俯身撑着桌子强调:“这次不一样!”她摆出一副看朽木的神情,慷慨点化道:“容倾很擅长利用她的女人味解决麻烦,以前不都这样吗?贴面,拥抱,她那狐狸眼睛一眨,哪个男人遭得住?那么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现在突然不装了,不演了,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明理没有回话。
“只能有一个原因,她失态了。”
于茉芙觉得自己像个侦探。
一页纸刷一下砸到脑门上:“你去搞侦查算了!还有时间在这里做推理……”
而后镜片一沉,嘴角露出一抹坏笑:“手上诈骗案解决了?好不容易接了个有难度的案子,不败女王的称号还保得住吗?”
于茉芙白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即转身出去了。
明理这才停下手头的工作,沉下了镜片后的眼眸。
其实这几天,整个律所的人都提心吊胆,因为不知为何,那个让新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不像平时那样,要么进了办公室就到晚不见人影,要么风风火火的带着公文包外出见客户。而是时不时出来续杯咖啡,到各个工位转转,逗留片刻,看看其他律师都在做什么。
也只有那人自己知道,那冷厉镜片后不露声色的眼光,总是注意着容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