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安看着容倾若即若离的背影, 捏了捏衣角,才重新鼓起勇气再说道:
“那时候你把我从垃圾箱里抱出来,给我吃很好吃的蛋糕, 让我睡很温暖的床……因为你我才爱上了这个世界。但是你别误会!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才喜欢你的……”
“可能, 是重新见到你的时候吧。我看到你小女孩的一面,也看到了你用力伪装的脆弱。从想被你保护,到想保护你。从想被你爱,到想把全部的爱给你。那个分界线,很明显。”
“她们说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觉得她开心比自己开心更重要。可是,我吃面条更开心,但为了易小雯开心, 也会陪她一起去吃她喜欢的小笼包。朋友的开心也比我开心重要。
“这样的话, 就没有区别了吧……不过,如果是倾倾你的话, 陪你吃你爱吃的东西,就是我最开心的事。”
“所以她们说得不对,区别很大的。不是你开心比我开心更重要, 而是你开心, 就是我最开心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 还说了一大堆, 容倾居然也有耐心听她说完。
“倾倾, 因为你,我喜欢了好多好多人, 喜欢明妈妈和容爸爸,喜欢明姐姐还有柔柔妹妹, 还有朋友们。”
“但是有一种爱,我只给了你一个人。”
“我很确定,这就是爱情。”
她哽咽起来,却看不清玻璃门倒影里,容倾也逐渐泛红的眼。
“我知道很难,可是偏见已经不像从前那么严重了,你看,评论里大家都在帮你说话。”
她苍白的举起手机,想努力举证,多给自己一线胜诉的可能,可容倾始终没有转过身看她一眼。
她又只好默默放下手机,苍白恳请:
“我跟你打赌好不好?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
“如果我赢了,就把余生委托给我,好不好?”
当你说了三句话别人还没有看向你的眼睛,就不要再继续打扰了。
可是她已经说了好多好多了。
她抿住了唇,想等到容倾的回答。
“你拿什么跟我赌?”
容倾终于开口,那语气是林少安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冷厉和严肃。
林少安回答不出来,她现在空持着爱和一腔孤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门把手上的指尖紧到泛白,容倾停顿片刻后,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告白,而是反问她:
“你知道我这次回来,是处理什么案子吗?”
林少安摇了摇头。
“照片曝出,牵连的不止是我。还有徐书凝,以及她的家人。”
林少安眉心一锁:“然后呢?”
“资料都在电脑里,密码是你的生日,自己看吧。看完了,再说要不要打这个赌。”
容倾还是推开了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容律师?”门外助理起身关问:“您怎么还没出发?不是要赶最早的航班……”
“取消了。”
容倾匆匆回答,又故作镇定地直径走往洗手间,门一锁,很久都没有动静。
林少安快而稳得打开了容倾工作的电脑,律师的电脑里很多文件都是机密,是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碰过的。
而她现在也无心管其他,直接在桌面上找到了备注“徐”的文件。
里头现只有一份案件梳理和医疗档案的备案。
文字记录徐书凝从2015年开始,一直遭受丈夫的冷暴力,2016年初发现发现丈夫出轨,提出离婚后,遭受丈夫第一次家暴。
2017年八月九日下午,也就是昨天,徐书凝被丈夫殴打进了医院,医院鉴定为轻伤二级。
林少安看到这里就盖上了电脑屏幕,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浑身一软,瘫倒在沙发上,周身残余的容倾的发香,初吻的余温却已经恍如隔世。
容倾是在告诉她现实。
其实她都知道。同龄人口中的同性恋往往那么酷,那么标新立异。以至于她敢大大方方的表达她的喜欢。可现实是,女人到了一定年龄要面临太多的压力,一部分人坚持着,一辈子都得不到家人的祝福。还有一部分人倒下了,从了传统礼教,顺了父母之命,却依然会在许多年后被揭开旧事时,被打的遍体鳞伤。
她不甘心,也没有服输,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断了线般滚落。
她埋藏了那么久的秘密,精心策划,步步为营,却在最坏的时机,最不合适的地点,用最烂的言语,告诉了容倾。
怎么可能让容倾答应呢。
怎么可能让容倾相信呢。
她表现的那么幼稚可笑。
其实早就有人告诉了她最坏的结局,容倾会拒绝她,会畏惧和她相处,会逃离她,会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可她没想那么多,她只觉得喜欢应该大声说出来。
又或许是要在黑暗里紧紧抓住她的那道光吧,即便有抓空的可能,仍然不撞南墙不死心,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赴汤蹈火,破釜沉舟。
后果,她会承担的。
但她绝不说后悔。
她想好了要在这里等一个确切的结果,要承诺容倾和徐书凝的悲剧不会在她们身上重演。至少她不会像徐老师一样,撩动了别人,就不管不顾地逃走。
可惜没等她等到容倾,易小雯就打来了电话。
“喂?少安?那个……你昨天走的急,包还在我们这呢,你的行李我们帮你拿回来了,但是民宿老板说必须要你们本人确认退房。还有你别担心,学姐那边说下个月她们也有驻唱演出,可以到时候再安排你上。喂?你在听吗?”
她麻木地想挂断电话,又听见电话那头急匆匆一声:
“林少安?你还好吗?我现在正往学校走呢,辅导员让你也过来一趟,说是有要紧事。”
林少安反复告诫着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可以消沉意志,不可以不解决好自己的事,这样是没办法保护容倾的。
“知道了,谢谢你们。”
她缓缓起身,收拾好状态出门,眼光四处找寻了容倾一番,无果,就带着失落嘱托助理姐姐一定记得给容倾买早餐,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放心打车赶去了学校。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刚推开辅导员办公室的门,就闻见一股熟悉又有些记忆久远的香水味,和容倾身上淡雅又高级的味道不一样,浓烈得让她头晕。
“妈妈?”
她惊愕不已。
和妈妈和解已经多少年了,这声唤得仍然让她觉得陌生。
艾茜回头看见林少安,霎时间怒火中烧,不顾旁人眼光,急步上前,拽着女儿往里走了几步,顺带关上了门。
“林少安,你实话告诉我,你没有对你容阿姨产生任何不该产生的感情,对不对?”
林少安看着母亲冲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唇,又看了眼辅导员复杂的神情,霎时间明白学校把她叫过来的意思。
她跟本就不用疑惑学校为什么会知道她对容倾的感情,毕竟她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就连齐露露那时看出她对容倾不一样的崇拜,她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大声说出来的喜欢,从来都没有被容倾重视,却被他人当做了把柄。
而此时意气风发的少年,又如何知道隐藏自己的爱意,来苟且一份安宁。
“没有什么不该产生的感情,”
艾茜刚松了半口气,她又给了母亲沉重一击:
“我喜欢倾倾。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
艾茜惊愕地张着唇,半天吐露不出一个字,许久才断断续续道:“什……什么意思?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林少安坚定不移地捍卫着:“就是你理解的那种喜欢。”
艾茜脸色瞬间惨白,捏紧了拳头,坚持着一个文化人的修养,才克制下想打醒这个无知小孩的冲动。
艾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劝道:“你容阿姨她很优秀,也一直是你崇拜的对象。她要学她读附中,考政法大学,将来想当律师,妈妈都答应了,也支持你,可是你知道同性恋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现在一直这样盲目崇拜下去,会把自己的人生都毁了吗!”
辅导员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解围道:“林少安同学平时的成绩还是挺优秀的,我们容老师呢,确实也是非常优秀的律师,这个年纪把对老师的崇拜错误地理解为爱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只要以后好好开导,自我调节,相信很快会步入正轨的!”
“步入正轨?喜欢她就是误入歧途吗?”林少安只觉得辅导员的话冒犯了容倾,就毫不留情地质问。
艾茜闭眼一声痛息,觉得颜面尽失,想弄清女儿遭遇的荼毒,到底有没有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就颤抖着问道:“告诉我,你有没有和容倾做不该做的事。”
林少安想到刚刚那个真切的吻,沉默了。
“你!”
艾茜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从刚才收到学校的通知,说有同学反映林少安存在作风问题,她的心脏就突突直跳。
拿到那页责任书时,明晃晃几个大字写着:“引导不正确师生关系”,她还愤恼是哪个衣冠楚楚的老男人诱骗了她年少无知的女儿,直到亲眼目及涉事教职工签字一栏,是容倾的亲笔签名,顿时间只觉得头脑昏涨。
这么多年支撑她苟延残喘的,除了丈夫的体贴,还有那点文人的傲气。可是一个育儿专家,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居然是一个如此失败的母亲。
她有气,对林少安,对容倾,更多是对自己的失责。
是她亲手,把她的女儿一步步推向了火坑。
“你怎么这么能这么义正严辞?!这种事情,别人都藏着掖着,你倒好,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是不是?!我怎么会教育出你怎么不知羞耻的女儿?!”
林少安想到容倾曾经就被“藏着掖着”伤害,以至于十几年都没有走出阴影,一时气恼,语气便直冲了些: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大声说出来,为什么要藏着掖着?!这对容倾不公平!”
“你!”
艾茜颤抖得越发厉害,理智残余无几,再顾不得什么体面,抬起手来,眼看着要给林少安一记耳光。
看见高高举起的手,和妈妈可怖的神情,林少安条件反射似的缩紧了身子,紧闭了眼。
可那巴掌迟迟没有落下。
她以为是妈妈终还是不舍得,抱有一丝侥幸睁开眼时,只看见一个身体牢牢挡在了她和妈妈之间,一只纤柔却异常有力的手,稳稳抓住了妈妈还来不及落下的手臂:
“以爱她之名教训她,你还没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