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 她们的气息融化在一起,目光好似也在彼此依恋、纠缠。这一刻,她们的距离被拉得好近好近, 近到林少安错觉到,此刻就算亲吻上去, 也不会突兀。
她终于鼓起勇气。
“倾倾,我有喜欢的人了。”
空气沉寂了几秒。
“嘶——”容倾忽然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头发没吹干……”
气氛霎时间破灭,林少安一脸慌忙又无辜地跟着爬起来,追着容倾的背影喊了句:“我还没说完呢!”
话音未落,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为了表达歉意,第二天大早容倾就热好了牛奶和吐司,端到了林少安房门口。
昨晚慌乱地逃出卧室,她自觉心跳声几乎充斥了整个空荡的走廊。什么周子扬, 什么案子课件, 全然抛之脑后。
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
一晚上辗转反侧, 她自以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要和林少安好好聊聊这个有点尴尬的话题。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漾漾,醒了吗?我能进来吗?”
不久, 里头有了响动。
林少安打开了门, 一身白色打底和阔腿裤, 随手从门后取了件月白蓝的羊毛开衫穿上, 跨上了她的帆布包。
显然, 她没有再给她聊这个话题的机会。
“你要出门?”
容倾窘迫地捏了捏手上的餐盘。
“嗯。”林少安点点头:“和朋友约了去图书馆自习。”
朋友?她从前都是说易小雯和顾岑的。
尽管心里有些不安,容倾还是选择尊重林少安的自由空间, 微微扬了扬唇角:“知道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难以察觉的瞬间, 林少安的眼眸又暗淡了几分。
她还是接过了早餐,和容倾一起下了楼,把吐司包好打算带走,抱着牛奶咕噜咕噜两口,背过身洗着杯子,抿了抿唇又说道:
“嗯……倾倾,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家住了,马上要考四级了,我想试着冲刺一下,早点把六级也考了。这样以后的时间,就能拿来备考雅思。”
容倾心头一颤,大脑空白了一瞬。
“怎么也没和我商量一下?”她有些不悦,随手撩了撩头发:“有目标学校了吗?去英国还是美国?”
林少安沉默片刻,迂回道:“顺利的话,应该去她的学校吧。我想离我喜欢的人近一点。”
一晚上的冷静,让她想明白很多事。
她们是家人,暂时也是师生,这个时候表达掩埋多年的心声,是下下策。被当做童言无忌一笑了之也就罢了,万一容倾信了,站在一个师长的角度,她又要如何自处,她不想让容倾为难。
可一层不变的关系,让她如同一只焦灼在热火上的蚂蚁,她想一如从前般,把这场温情绵绵的家人戏码演下去。
但她的心在动啊,而且愈演愈烈,每一次跳动的疼痛,都把她往悬崖边再推一寸。让她每一刻都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占有她。
她坚持不下去了。
“对不起,没提前和你商量。”
对不起,没提前和你商量,就擅自喜欢了你。
容倾眼底的疑惑,在片刻的惊讶后,逐渐融化成了然。
她低了低头,藏起一夜未眠的落魄,环抱着双臂靠在料理台边,看着林少安出落得越发娉婷的背影,喉间疼得发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沉默地走上前,把林少安的手机拿了过来,把自己的号码设置成紧急联系人,递还手机前,又暗暗记下了两串号码。
“等我一下。”
林少安看着容倾上了楼,期许着她能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出于家人的关心,问问她到底喜欢谁?限制她即便是谈了恋爱,也不可以不回家住。
可容倾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没上楼多久,就平时一样气定神闲地下来,交给她一张银行卡:
“这是你妈妈这些年给你转的生活费,本来你生日的时候就打算给你的。现在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这些钱,应该由你自己保管。”
“生活费?”林少安皱了皱眉:“你不是每个月都给过我了吗?”
容倾眼神躲闪一瞬,蹙了蹙眉,直接把卡塞进了她包里,不耐烦道:“剩下的。”
“嗯……那我走了……”林少安挪着脚步走到门口,又回头臭屁地补了一句:“这一个学期都不回来哦!”
容倾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
“去吧,别受伤。”
林少安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门锁啪嗒一声落下后,那微微颤抖的遥控器才经不住从手心里掉落。
她不知道,容倾其实在意的。
过后几个月,每周一和周四,成了林少安翘首以盼的日子。
她总是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教室,趁着没人,在讲台上放好保温杯和喉糖,然后一个人默默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坐下。
容倾在学校还是不冷不热的,碰到打招呼的同学就微笑点头,碰到别的年级慕名来请教的也会耐心讲解。除此之外,她和学生们始终保持着遥远的距离。
林少安说到做到,一学期都住在学校,高分考过了四级,也顺利完成了期中考试,还入选了学校专业辩论队,加上年级长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结课以后,她一头扎进复习的苦海里,整个考试月都没怎么和容倾联系。终于顺利完成了期末考试,明柔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一起庆祝一下,她也婉拒了。
七月盛夏,蝉鸣扰得人心浮躁。
大厦供着中央空调,还算清凉,一大早律所休息室就来来去去了好些人,明理趁人少过来接了杯咖啡,见容倾也在,索性坐了下来。
手里捏着搅拌棒搅着奶泡,薄唇只轻微动了动,用她冷厉的眼神和语气问侯着:“怎么了,一大早心事重重的。”
容倾心不在焉地问了句:“姐,你说爱情是不是真的比亲情更重要?”
明理漫不经心的喝了口咖啡:“林少安谈恋爱了?”
容倾一下子醒了神,满眼惊讶和茫然:“我有说‘林少安’三个字吗?”
明理冷哼一声:“除了她,还有谁能让容倾牵肠挂肚?”
容倾又羞又恼地瞪了明理一眼,无奈叹道:“我就是一下子不能接受,她好像突然就长大了。”
明理沉沉叹了口气,接而问她:
“你是不能接受她长大,还是不能接受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你的事实?”
一针见血。
容倾脑子嗡一声响。
那是她从沼泽地里拼命拉上来的孩子,她放在心尖上保护着的孩子,她不愿将来看着她为了一个人撞南墙,不愿她尝尽了那么多苦难后,还要再为情所伤。
又或许,她会幸福。
她会幸福……
这一行字孤零零印刻在容倾脑海里,像在一块黑色电幕上醒目地闪烁,省略号之后好像还有千言万语,却再也没有其他文字敲打出来。
见容倾沉默不语,明理也心照不宣,又问道:“知道你放心不下,不过你这半年都偷偷跟着林少安上下课,没发现什么八卦?”
容倾顿了顿,愈发羞恼:“我跟着她是担心她的安全!”
“我知道啊,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明理觉得诧异又好笑:“不过你这几天怎么没去学校了?周子扬那个混蛋,没来骚扰你吧?”
容倾眉梢一乱,低下眼端起咖啡:“没有。办公室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
明理一头雾水:“啧!这些死小孩,怎么一个个叛逆期来得这么晚……”
容倾回到办公室,拉上玻璃窗帘,才回到桌前,打开一封一周前收到的邮件。
邮件里除了一则写有“知名律师的母亲竟是杀人犯”字样的新闻初稿,还附有一张旧照片。
照片里灯红酒绿,那年十八岁的她,已然褪去了一身稚气,风情浓郁,妩媚多姿,几乎和手边挥散开的烟雾缭绕融为一体。
而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和背景格格不入的女人,素衣清颜,梨花带雨。轻闭着双眸,探着腰身倾倒向她,好似在她唇边柔柔吻着。
她记得那一天。
她拒绝了徐书凝,一个人来到酒馆消愁,怎么也不曾想那个乖乖女会追来这种地方,毫不介意她正吞云吐雾,毫不避讳学校里关于她的那些风言风语,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了她身边坐下,不知轻重地点了两瓶威士忌。
“够了!你当是啤酒呢!”
她呵斥着她,她却依然满眼迷恋。
“容倾,我真的好爱你……”
徐书凝借着醉意探过身要吻她,只差分毫时,她还是本能地后仰了身子,那醉得一塌糊涂的女人,也就错落在她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她说:“我知道你有伤,我知道你内心其实很孤独,别怕好不好,有我呢。”
她说:“容倾,让我疼你。”
她哭得她心软,告白得她动容,她才放弃一切挣扎,紧紧搂住了她。
也不曾想直到她们的故事终了,那一晚的拥抱,依然是她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不曾想同样一双眼睛,两年后就能失望透顶地看着她,说出一句:“冷血动物,果然都是捂不热的。”
更不曾想,旁观者看热闹记录下来的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有朝一日会被人翻出来,成为她被威胁的罪证。
她滚动页面,看到邮件里最后一行字:
“如果林少安知道这些,还会把你当成救世主吗?”
她闭眼叹息一声,心烦意乱地关了邮件。
她早该想到,周子扬如果真的存心报复,对象也不会是曾经的受害者林少安。
而是,亲手把他送进监狱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