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倾丝毫没有察觉， 对面的眼光有多炙热，脑海里有些莫名其妙的词汇缠绕着她，红唇紧闭着， 不露声色地叉着盘里的甜点。
直到柔软餐巾叠成的小尖角，轻轻触到她的唇角， 冰凉的触觉让她微微一惊，眉梢眼眸跟着一乱。
“沾到嘴巴上了。”
林少安这样解释。
可她分明还没来得及把蛋糕送进嘴里。
坐在她对面的小女孩，一点点长高长大，她看她的眼神，也不知不觉间从宠溺的低眉俯视，到如今几乎一个水平线上的对望。
她拿过餐巾，攥在手里，客客气气地说了句：“谢谢。”
只是与其说客气， 倒不如说是紧张。没来由的紧张， 她们之间，明明已经那么熟悉， 那么亲密无间了。
又是这种微妙的错觉。
容倾心头一紧。转念她又想，为什么是“错觉”而不是“感觉”？为什么是“又”？
“倾倾，我明天没课， 今晚能不能回家住啊？”
林少安露出几颗得意的小白牙齿， 眼睛高兴地弯成两条弧线。
容倾见她一言一行依然满是孩子气， 不知为何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欣然点头：“别自己走， 我来接你。”
“倾倾最好啦！”
下午一点半，林少安才念念不舍地和容倾挥了挥手， 匆匆忙忙跑去宿舍楼拿下午上课的书。
“顾岑还没来吗？”她收着书包，飞速扫了眼空荡荡的书桌。
易小雯放下手机：“说是在路上了， 我把她书带着，她一会儿直接去教室。听说代课老师不太好说话，咱们也早点去吧。”
因为还要去新老师带路，她们提前了一点时间出门，不料刚进校区就碰到学生会主席带着齐露露过来，让林少安带几个班委去教学楼楼下搬书。
“学姐，少安还要去接代课老师，搬了书再去行政楼，时间肯定来不及了。这是辅导员安排的，”易小雯看了眼时间，飞速决策道：“这样吧，你先去接老师，我去找人搬书。”
林少安没来得及说话，学生会主席就打量了一眼她，轻蔑道：“书很多，年级长最好还是自己去清点一下，万一出了错也不好说。接老师这种事露露没问题，行政楼那边她熟悉。”
齐露露听闻立马打起了包票：“嗯，交给我可以放心。”
其实，林少安有很多事情都搞不明白，为什么高中乐于致力学生会的易小雯，这学期主动提交了学生会的离职申请。为什么搬书、带路这样的小事，在这些学生干部的眼里，都是天大的事。
亦或许，她只是不屑于明白。
易小雯还想帮她争取，她就冷着脸把学姐的话接了下来：“嗯。”，而后也没正眼看她们一眼，拉着易小雯往教学楼走。
“你干嘛这么忍气吞声啊？齐露露就是想自己去给老师留个印象，这种脏活累活就让你来干，简直无耻。不过你刚‘嗯’那一声，学姐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点头哈腰的主席自然心里不痛快，一路上都表达着不满：
“这种情商，成绩再好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你们辅导员怎么想的，让她当年级长。”
齐露露倒是得了逞，藏不住喜色，故作老道地说：“林少安就这样。你是不知道她多会巴结别人，背后指不定怎么讨好斌哥呢。”
“巴结？她还会巴结人？”
齐露露越说越来劲，干脆拉着人家在楼梯半道上停了下来：“我们附中前两年和清源合作办了一次夏令营，林少安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的，一听是清源，立马就腆着脸去了。听说她还没皮没脸的黏着那几个律师，别人都不想搭理她……”
“唉，你想想律师都见过多少人和事了，她那点小伎俩，怎么可能玩得过……”学姐翻了个白眼，见进了教学楼，也不好再议论：“行了别说了，让老师听见不好。走吧。”
两人正转身要上楼，抬头就对上系主任的眼睛。
“主……主任。”
系主任姓唐，说起来还是和明理一届毕业的，当初追明理不成，后来同学聚会去一次被于茉芙针对嘲讽一次，他也一头雾水。
直到某次同学聚会，少有露面的明理和于茉芙一同推门进来，看见那冷厉镜片的光常常向旁边的富贵花照拂，他心里才多少有点数。
“你们来行政楼干什么？”
碎语听久了像赶不走的苍蝇一样，他有些不耐烦。
齐露露惯性往学生会主席身后挪了挪：“辅导员说代课老师不熟悉路，让我们来接一下。”
唐主任皱眉摸了把脑袋，回头向身后的露台看去：“容律师，这两个学生来给你带路的，你看你……”
空荡的楼梯间沉寂了片刻。
“给我带路？”
女声远远而来，成熟的味道里，又夹带着一丝轻佻的嘲讽。
齐露露这才注意到露台上站了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缠绵在腰间的栗色的大波浪，让她一眼认出那就是她们的代课老师。
难怪周遭有股淡淡的女人香，不属于眼前的中年男人，也不属于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她站在那里，悠然的背影，眼光不慌不忙地低看着露台上摆放的一盆玫瑰。
“附中参与法律援助的学生，都是经过清源严格筛选的，品学兼优的孩子。”
容倾的语气只像是在叙述一件常事，而后才不急不慢地转过身靠近几步，抱着双臂低垂着眼打量一眼齐露露，微微勾了勾唇角：“那次法律援助是我带的队，我们见过吗？”
齐露露心虚地瞟了眼身边的学姐，坦白道：“我那年期末考发挥失常了……”
话音未落，容倾就弯了弯媚眼笑道：“哦，那就是没选上。”
学生不再说话，唐主任见气氛尴尬，赶紧挥了挥手：“你们老师从这里毕业的时候，你们都不知道那个幼儿园蹲着呢，需要你们带路？赶紧回去上课，不要多管闲事。”
齐露露听罢，只好灰头土脸地道别，拉着学姐下楼，心里知道免不了被学姐一顿数落，一路上连呼吸都不敢放纵。
唐主任摇了摇头，跟容倾感叹：“唉，你是不知道，这年头，老师比学生都单纯。隔壁美院前阵子出那事儿你听说了吗？”
容倾半阖眼无语。
唐主任尴尬一笑，继续说道：“我们这些年轻老师，哪个不是一路读了博就直接留校的？确实没在社会上混过，一个二个都很单纯。美院那事说来也新奇，还是个女老师呢，跟自己刚毕业的女学生谈恋爱，给学生买房、开路，结果最后学生一路硕博，有车有房，跟男人结婚了。”
容倾听完也只是微微蹙眉，叹息一声，无言，摇摇头直径下了楼。
齐露露她们先一步进教学楼的时候，林少安已经清点完课本，正在和辅导员报备，手里的本子仔仔细细地记着各班人数，班委签字。
易小雯见她们进来，提林少安留了个心眼，立马当着辅导员的面问道：“齐露露，你不是去接老师了吗？”
齐露露本就吃了个哑巴亏，一听这话就满脸不耐烦：“唐主任说了不需要我们带……”
她想说老师认路，根本不需要学生去接。
学生会主席眼看着齐露露会无心把矛头指向辅导员，赶紧拦住她：“唐主任还在和代课老师谈话，一会儿应该会亲自带她过来。”
话落，又见林少安把事情整理的井井有条，当即就白了齐露露一眼。
“做得不错，”辅导员满意点头：“这里剩的就是你自己班上的书了是吧？正好齐露露来了，你们一起搬一下，不行的话再叫几个男生下来帮忙。”
齐露露心头有气，等辅导员和学姐都走了，就装装样子帮着拿了两本上楼，林少安倒也没指望她帮什么忙，和易小雯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搬起剩下的书。
“没事，我帮你一起。”易小雯抱着一摞书叹了口气，又看了眼身后的一大摞：“再跑一趟吧。”
林少安刚点头，身后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跟鞋声。
“少安！快看！那不是容律师嘛！”
随着易小雯惊喜的语气转身，才看见容倾和唐主任从另一边入口，并肩走进了教学楼。
“天哪！新来的代课老师不会就是你家倾倾吧！”
林少安脑子里嗡一声响，微微歪了歪头皱眉，看见容倾跟着唐主任上楼，看着那双高跟鞋一步一步迈上大厅中央的旋转楼梯，清醒的脑子瞬间又乱成了麻。
上课铃敲响，几个踩点的学生飞奔而来，不小心碰到了林少安的手臂，哗啦一下，怀抱里的书散落一地。
难以察觉的瞬间，那跟鞋声停顿了片刻。
“容律师，这边。”唐主任亲自带着路：“我都忘了，你毕业那会儿，咱们还没搬新校区……”
林少安慌忙蹲下捡书，人影憧憧间，忍不住又抬头看了容倾一眼，楼梯扶手后，那个身影似乎停驻了脚步，又似乎没有。
容倾就这样从她眼前走过，看见了她，也只是微微侧目。
她知道她们算不上对望。从小到大，只要容倾那双眼睛望着她，她一定忍不住丢下手上的一切飞奔入怀。
可现在，她们之间人影憧憧，似乎有难以言喻的距离隔着她们。
铃响过后，教学楼里的嘈杂声也趋于平静，身后忽然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姗姗来迟：
“姐妹们！我来了！！”
顾岑像一阵小旋风一样跃起，单手勾着易小雯的脖子转了小半圈才落下。二话没有多说就惯性地蹲下，帮她们抱起了地上的书，抬头起身，看见林少安才疑惑一句：
“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还不是那个齐露露！”易小雯气不过哼哧一声：“不过有个好消息！容律师好像要给我们班代课！”
“代课？”顾岑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看向林少安：“容倾之前没告诉你啊？”
林少安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地抱着书上了楼，还幼稚地选了容倾没走过的另一边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