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凝忍俊不禁:“你这人小鬼大的样子, 真是一点没变。平时都这样和你容阿姨说话吗?”
林少安一愣,窘迫又酸涩地抿了抿唇。
她注意到,容倾那双仿佛被江风吹寒的眼光, 随着徐老师话语侧目低敛,再抬眼转向她时, 才泛起些温度,主动放低了姿态,揉了揉她额头的碎发,话语柔绵道了声:“错了。”
那声线里噙着浅浅笑意,随性的,落落大方的,娇柔却不忸怩的……让她的心脏,就像盛满了春日里桃红色的气泡水, 陶醉在浪漫里, 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她没回话,只顾着傻乐。
徐书凝眉头一惊, 笑叹一口气,再次热情道:“我家就在附近,先上楼把少安的鞋子烘干吧。这样回去, 怕着凉。”, 而后看出容倾的顾虑, 又解释道:“平时只有我带着女儿在这里陪读, 正好也放寒假被她奶奶接回去了, 现在家里没有人。”
林少安心里一咯噔,生怕容倾去到那个家会触及到什么伤心事, 即便那些伤心事她到现在也没能明了,还是第一时间立起了保护意识:“谢谢徐老师!还是不麻烦您了。倾倾, 我们早点回家吧。”
容倾心生犹豫,看了眼桥上拥堵的车灯,想到正直酒吧打烊的深夜高峰,回去怎么也要耗上一小时,思索片刻,还是妥协道:“麻烦了。”
她把林少安带到了一旁长椅上坐下,俯身帮她脱下了湿透了鞋袜,揉了揉冻僵的足尖,又拿自己包里的手套裹住。
林少安默默低头看着,想起小时候一次生病,容倾陪着她在医院挂水,摸到她脚丫子冰凉,也如此把自己的手套裹在了她的袜子外头。她那时候还扬起小脚上的五根“手指头”在得意地舞了舞,弄得打针的护士姐姐忍俊不禁。
一转眼,都过去十年了。
此刻瞄了眼徐老师忍笑的表情,她才后知后觉地羞愧,把两只看起来有些可笑的脚丫往羽绒服里藏了藏,撇撇嘴埋怨道:“倾倾,我又不小了……”
容倾没有反驳她,也有没嘲笑她是个小屁孩,只起身长椅延边,背身示意她,笑了笑道:“大人也会生病啊。过来。”
林少安一愣,心花怒放,也不顾徐老师怎么看她了,双手环抱住容倾的脖颈依靠上去,藏不住高兴地哼哼笑了两声,在耳边软软卖乖道:“那就麻烦倾倾啦~”
容倾莫名觉得心跳一顿,仿佛漏跳了一拍。
片刻,背着林少安站起来,清瘦的身子,显然不比从前背起小小的奶娃娃轻松,缓和片刻才微喘低语命令她:“收进去。”
林少安一秒反应过来,乖乖把晃悠的双脚往羽绒服里一缩,脚腕也吹不到一丝冷风。见徐老师依然笑看着她们,又藏起嘚瑟的笑,心虚地埋下泛红的脸。
心思藏在深处,总是件矛盾的事。想被喜欢的人知道,又怕被知道。
而掩藏爱意也偶尔让人委屈,低闻着容倾颈旁迷人又淡雅的香味,沐浴她桃花眼里的温柔笑意,又总是如痴如醉的。
即便她知道心头的野火,或许有一天会烧毁了她和容倾之间现有的一切,也控制不住地想把她们之间的空气里注入更多的暧昧。
控制不住地爱她。
由此她得出结论,爱情是个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
烘干机嗡嗡隆隆地响了很久,雪地靴才烘得半干。天空还没有晨曦,窗外江河载着冰雪走了好远,也带着两个形同陌路太久的人,把重叠的往事追忆了好远。
徐书凝这些年的生活平淡如茶,当年的孤注一掷迈出那一步也好,畏畏缩缩退回温室也罢,对她来说都恍如隔世。
成年人处理人际的办法,是让往事随风。
所以她们像老朋友一样消磨着这个夜晚,断断续续话了很多家常。
直到徐书凝笑谈起:“那时候真是年轻啊,不知道克制,也不懂得取舍。现在自己做了妈妈,一点小事都瞻前顾后,一遇到孩子的事,恨不得留千百个心眼子……”
即便谈及那段年少无知的感情,容倾不再百感交集,也不愿听到这样的判决——
与自己相爱,是别人“不知道克制”的冲动悔恨,是“不懂取舍”的愚蠢幼稚。
林少安趴在沙发上,睡得昏昏沉沉,醒来就默默看着阳台边两人的背影,想起在妈妈家的时候,她听爷爷奶奶说起过,这世上不管男人女人,结了婚就成熟了。本来只是耳旁风,到现在才让她有些感悟。记忆里徐老师和容倾几乎同岁,给她带来的年龄辈份感,却是截然不同的。
她听不进那些琐碎,不由得就恍了神,也不知道哪个话引把话题带到了奇怪的地方,她听见徐老师叫了声“容倾”,心才被抓了回来。
徐书凝局促地摸了摸手里的保温杯,继而道:“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林少安两眼一睁,撑着肘把脖子伸长了一点,想听得更清楚。容倾侧倚低眸,那始终淡漠的神情也微微惊起波澜,眉头一蹙,眼光又似乎毫不在意,只看着手里的茶水,微微挑起唇角问道:“后悔什么?结束,还是开始?”
林少安听得一头雾水,徐老师显然也被问住了,半天没有回答。
而后容倾放下茶杯背转过身,只留给她一个萧条的背影,一如七岁那年头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孤独时的模样。
“爱情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所以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林少安听得懵里懵懂,只是眼睛随着心头一润,面对容倾话语中捉摸不透的淡漠,有种说不清楚的心疼,她极力想透过那背影拿到更多的情绪,又看不清楚。
徐书凝沉吟片刻,起声道:“说实话,这些年我经常觉得不甘。为什么年轻时那么懦弱,没有坚守住……”
容倾没有回话。
她明白柴米油盐的繁琐总是让人疲惫,也消磨了太多灿烂的灵魂。如果不计前嫌,她大概会关问一句,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她认了自己不算大气,和林少安被迫分离的那几年让她耿耿于怀,以至于到底也没说出一句柔软的话。
“容倾,你会不甘吗?”
林少安从徐老师眼中看出了异常小心的试探,而后又从容倾的语调里,听出了异常豁达的回答:
“你情我愿,一别两宽,我没什么好不甘的。”
徐书凝鼻头一酸,苦涩笑之。
容倾不想再谈论这些,起身道:“我去看看漾漾。”
话音未落,林少安心头就咯噔一下,立马埋下头闭眼装睡。
她感知到容倾的靠近,在她身边蹲下,俯身轻柔地拨开她的头发,抚摸她的额角。
她几乎能在脑海里描绘出容倾望着她低眉含笑的模样,英飒又妩媚的眉宇间,总是透着常人难以察觉的体贴和温柔。
不久,徐老师的声音也跟随着靠近:
“从前大病小病你都爱一个人扛着,嫌我关心太多,我倒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过分关心一个人。”
“容倾,这些年你真的变了许多……怎么说呢?变柔软了?如果不是上次偶遇,看到你不像从前那么排斥我,我今天,也不敢贸然来找你。”
林少安不太了解容倾在徐老师面前是什么样子,反正在她的记忆里,容倾从来没变过,一直果决酷飒,也一直温柔善良。
她也是因为认识容倾,才知道这些看似反差的个性,是可以共存的。
“你就笑话我吧,”那漫柔的声线苦笑自嘲:“她们也常笑话我,我知道有时候是我过分紧张了。”
“其实我挺遗憾的。在母亲最后一刻,都在和她逞强……”长时间的静默后,是一声低微的叹息,继而絮语道:“所以,我想不管漾漾多大都有一个可以撒娇的人。是她妈妈也好……”
短暂停顿后,话语几乎只留下些气声,在离脸庞很近的地方,随着那双温柔手,带着几斤亲吻的爱怜,抚慰着她周遭的空气:
“是我也好。”
林少安心头一酸。
她十八岁了,距离那些伤痛已经十年有余了,可时间不会抚平伤疤,让她不卑不亢的,是容倾无条件的疼爱,是她带来的一切的光,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容倾的光又在哪里呢。她时常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最柔软的心里话,真的有人能听懂她的全部吗?病痛折磨时,工作乱心时,谁又能让她依靠,保护她的脆弱。
林少安心疼地胸口闷闷作痛,加以被忽然捉到了心底的脆弱,终于还是没忍住放任出眼角一颗泪星子。
容倾眉头一蹙,闭紧了本微微分离的红唇。
不等情绪安抚,她听见徐老师反问:“那你呢?这些年,有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你依靠的人?男人,或者是……女人?”
微妙的空气里,两颗心脏随之一颤。
女人?
林少安头脑里霎时间一片混沌。
容倾没有回话,只下意识注意了一眼林少安,而后起身打断道:“鞋子应该干了,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