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倾还是松了手, 甩掉癞皮狗似的把林少安丢到了床上,甚至不再像从前一样帮她掖好被沿,就转身潇潇洒洒地离开, 还一边扬起轻慢的声线回答她:
“是啊,怎么了吗?”
林少安一愣, 气呼呼地嘟囔几声,翻身埋头进了被窝,吐出两个字恨不得重重砸在地上:“晚!安!”
容倾回转身关门,一笑,轻柔应她:“晚安。”
门缝闭合的瞬间,脸色就黯然下来,悄然松了一口气,手却迟迟没舍得松开门把手。
容倾不想承认的, 这段时间她很需要一个人陪着, 甚至每天都担心着林少安要是不回来了,她要怎么和那些罪证度夜。
为犯罪人员辩护的过程, 就像是在一片血肉泥泞混杂着玻璃碎片的溃烂里,一点点寻找出那些干净没有被玷污的部分。
指控她方的证据层出不穷,她必须提前搜寻可能被对方拿到的一切, 反复翻看数次, 想好应对措施。
不知道是悲是喜, 这几年科技进展飞跃, 电子眼遍布大街小巷, 那些证据不再局限于医院的体检报告和邻居供词,而是可以看得到的, 血淋淋的事实。
施暴者用同样的手段撕扯着她回忆里的伤疤,她却要替人辩护。
杀人诛心, 莫过于此。
她何不想开门进去,像从前一样坦坦荡荡地钻进林少安的被窝,说一声“大人有时候也会害怕”。
可她僵持着脚步,难随心走。
或许是因为那首“love story”吧,或许是因为那些有意无意表达的喜欢,其实也在心里占据过一些些的份量吧。
或许是因为偶尔她也在疑问,顾岑喜欢的是明柔,那林少安那首歌,是唱给谁的?
思绪乱过好多回,可现在忙碌成疾,她根本无心去想这些事。
手,还是像放弃救命稻草似的,从门把手上松落下来,像过往数次一样,不声不响地回到孤寂和恐惧的包裹里。
今年飞雪漫天,都是些细碎的冰渣子,始终盖不住地面斑驳,不如大雪来的畅快,小学生路过灌木从的时候,都不屑于抬头观望一眼。
林少安今天只有一门考试,上午十一点半结束,她提前交了卷,一路小跑到了校园路旁。
小白车停靠在银装素裹的梅花树下,花瓣似乎是错把它当成了雪地,飘落得义无反顾,把车身妆点得分外醒目。
林少安怔愣两秒,就飞奔向了刚从车上下来的人,在跟前一个急刹车,克制着许多激动情绪,仰着双月牙眼问:
“倾倾,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不管多少次,她都很感激有人来接她回家。
容倾抚了抚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想像从前一般哄她说:“当然是要第一个接我的小朋友回家啊!”,开口却成了淡淡一句解释:
“晨会取消了,就早点过来等你。”
冷风划过树梢,梅花香扑面,寒气也随之入骨,林少安打了个寒颤,揉了揉冻红的鼻子,点了点头应了容倾的话。
容倾笑意挥散,立马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她裹了裹:“乖,去车里等我。”
她还在愣神,容倾就踩着石板路抄近道去了校路旁的便利店,不久,端了杯冒着热气的水出来,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些小零食。
问人家借杯水,就一定要买人家店里些东西,容倾自来是这样做的。
“不是让你回车里吗?”容倾蹙眉责怪着她,一边把她推上副驾驶,一边把水塞给她,又从包里翻出感冒药捏开放在手心,蹲身递给她:“保温壶里的水都凉了,只能找人家借点热的了……看我干嘛?快把药吃了。”
这几天学校家里来回跑,即便容倾千防万防,林少安还是有些感冒了。
那么早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按时把药送到面前吗?
林少安鼻尖有些发酸。
这些日子容倾的疏离,打磨了她许多不可一世的骄傲,她一边看清着顾岑小丑一样的自娱自乐,一边扪心自问着,自己是不是也当局者迷。
她像一只被拒之门外的小狗,再不满再担心,也只能乖乖坐在门口守候。
只要容倾为她打开了门,摸摸她的头,她就烟消云散,欣喜若狂。知道自己好狼狈,好可悲,又控制不住继续冲她摇着表达爱意的尾巴。
爱一个人,大多时候都是苦涩的,却也只要一颗糖,就能让人忘却全部的委屈去求全。
而她所谓的“全”,仅仅是容倾的心安。
所以她从小就学会了不去碰容倾紧攥的手,此刻也知道不闯进容倾的紧闭的门。
平时一颗药都要掰成好几半才能吞下的她,今天居然把把几颗药丸接过来一口闷下,咕嘟咕嘟喝着,眼还不忘偷偷打量蹲在跟前的人。
那面容分明孤傲又妩媚,像极了书里那些会处处留下情种,又挥手轻笑而去的浪子。可那眉眼却微微凝着哀愁,一牵一挂,居然全是对她的担忧。
或许多少继承了艾茜身上的作家因子,这短暂的时刻,林少安就在脑海里编织了无数个爱情故事,温烫的水驱逐了刚刚的寒气,她的心又飘飘然远去。
她感慨着,自己何德何能,停驻了她的脚步,凝聚了她的眼神。
又怎么敢去妄想,这一生都让她为自己停留。
只要能跟着她就好了吧,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暗恋者,就好了吧。
她乖巧一笑:“我喝完了。”
容倾满目担忧这才释然成柔软的笑意,接过纸杯时还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她今天第二颗糖。
上车后,容倾解释道:“我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出去,你想回明妈妈家,还是回我们自己家?”
林少安眼里忽明忽暗的,一瞬的甜又被翻掩了过去,本来想说回家里等容倾,想了想怕容倾担心,又改口道:“那我去明妈妈家吧,妹妹说要带我打游戏呢,你别管我,要是太晚了,我就留在明妈妈家睡了。”
她暗想:
再晚我也去找你,在律所玻璃门在悄悄陪你也好,在书房在地上默默陪你也好。
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容倾弯了弯唇角:“八点之前我会来接你,放心吧。”
坠入爱河的人都是傻子,总是被一句话左右着心情,林少安的脸又没出息地再次亮堂起来,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忧:“嗯……可是不会耽误你忙案子吗?二审马上要开庭了吧?”
容倾眸色一沉,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不觉间紧了紧:“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少安心里头咯噔一下,才反应过来容倾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她理应是不该知道庭审时间的。
“你忘了,我也是法学生啊,上个月出你说过你有个刑事案子开庭嘛,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要二审了。”
她巧舌如簧,为了听起来真实,还特地加问了句:“难道已经结束了?怎么都没和我说嘛……”
容倾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道:“你算得没错,二审就这几天了。不过不着急,我也想在庭审前放松一下,不然绷得太近,反而容易出错。”
林少安看着容倾强颜欢笑的侧脸,喉间就像哽住一条鱼刺似的疼痛,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最后她还是笑了笑点头:“嗯!律师临变能力也很重要嘛!”
容倾浅笑不语。
林少安不知道的是,容倾没有去工作。
那个习惯逞强女人,被这个案子折磨得筋疲力尽,还是为她保留了一丝力气,把能够挤出来的休息时间集中在了一起,筹备着一个惊喜。
离开住宅区后,容倾随着手机里存的地址,一路驱使到了中心商业街,找了家水果店,只挑了满袋子新鲜的芒果,随后踏入了一家手工小作坊。
算起来,林少安第一次来的时候它还是家新店,现在也成了六年老店了。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容倾环顾左右,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用异样地眼光打探着成熟的她,好像在疑问:走错店了吧,一个老阿姨,怎么也会做这种幼稚的浪漫。
她自嘲苦笑,点头:“昨天预订了一款芒果千层。”
月初生日时,她就收到了来自林少安的一个芒果千层,明明是亲手做的,那个臭小孩依然嘴硬说是外卖,每年都是如此,她本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个芒果千层,被林少安视为自己烘焙生涯的污点。大概因为是今年才流行起来的新品蛋糕,店家显然指导得不太熟练,最后做出来的成果,不仅酸不拉唧还软塌塌的。
容倾倒也是不嫌弃,吃了三天,终于解决了这个负担,结果还是闹了肚子。
所以即便有些冒犯,她还是硬着头皮放下了手上的芒果,强装自如:“自带水果,可以的吧?”
周围几个小孩忍不住嗤笑出声,讨论着:
“他们家水果真的很酸,得亏着奶油好吃……”
“这姐姐也太勇了,下次我们也自带水果哈哈哈哈……”
店老板有些尴尬,却也求之不得,还特地提醒了句“价钱不变”,容倾欣然接受。
旁边一女学生观望她很久,忍不住问她:“姐姐,像你这么有耐心的人不常见哦,芒果麻烦死了,你还一颗颗自己剥皮去骨的,白瞎了你这么好看的手……给男朋友做的?”
老板从冰柜里拿来千层皮和还没打发的淡奶油,也注意到那双一看就花了钱保养的手,跟着笑道:“不是给对象,谁有这个心思?”
容倾不露声色。
“诶,这个屏保里的女孩我认识诶!每年十二月初,都会来我们店做蛋糕的!”
店老板忽然指着她的手机惊叹,她才抬头看了眼,带着些羞意地按灭了手机屏幕里的合影,又坦然承认:“嗯,所以我每年都会尝到你们店里的新款。”
女学生刚才好奇地窥探到一眼,看出女人身边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因为不知道照片出于那一年,就低低和身旁朋友议论着:“看着好年轻哦,原来孩子都这么大了……”
店老板反应了片刻,豁然开朗,激动得带出了些乡音:“我说的嘛!什么样的人,能让小姑娘每年都来亲手做蛋糕的喔!是这么个神仙哦!那就难怪了!哎呦,小孩子都是一年一个样子,月初的时候过来,脸上还扑了点粉,口红涂起,漂亮得不要不要的嘞!”
容倾从来不屑于奉承,也不听闲话,只接着店老板后头的话,平淡说着:
“是啊,明天就又长一岁了,”
她柔软了眸色,终还是难抵奉承的话,因为别人夸自家小孩好看,居然也沾沾自喜起来。心里头续念着:
十八岁了啊,我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