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 让六月的天也变得冷彻,迟来的阴雨,绵绵絮絮笼罩着清欢市, 一直持续到了八月还没褪干净。
林少安期间回了一趟城北和家人团聚,收拾了些大学需要的行李。
政法大学离城南的家很近, 容倾本来让她开学后军训完就住在家里,反正大学课业没有那么紧张,在家一切都方便,饮食营养也能跟得上些。
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欣喜答应的。
这天刚好是农历七月初七,牛郎星和织女星久别相会,她也从城北回到了城南。
容倾还没有下班回来,她就先自己收拾了一会儿行李。平时回来都是往卧室里添置, 这次却在收捡, 提前把很多秋天的衣服都装进了行李箱里。
那晚容倾的话,此刻还像尖刀似的反复在她心头刺痛。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总想去窥探那人的脆弱,可当真看见容倾的脆弱,林少安还是心疼了。她才发现这样的容倾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她宁愿容倾在爱里纠缠不清, 也不愿她在苦痛里失魂落魄。
在她们相识的这些年里, 容倾连半个朋友都没有往家里带回过, 就是为了让她安心, 让她明白这个小家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 而她却误会了她,还说出那样的话来强人所难。
容倾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不喜欢肖承, 凭什么要拒绝,凭什么不能温柔以待。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 三十岁的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无欲无求的人最难讨好,她从前总是忐忑,自己存再久的钱买来的小礼物,也不过是容倾挥挥手就能买到的东西。事业财富,聪明美貌,这些东西足以让容倾骄傲。什么才是容倾真正喜欢的,她不知道。
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想明白,容倾需要的或许不过是一份爱和安稳。
容倾今天的工作结束得很早,才下午三点,手头就已经空闲了下来。
“容律,大家都走了耶……”小涵抿了抿唇,试探:“您不回家吗?”
容倾兴味索然,指尖在桌上漫无目的地点了点,鼻音轻“嗯”一声:“今天是没什么事了。”
她脚尖轻轻点地,借力把椅子转了半圈,回身看向玻璃窗外,眯了眯眼:“天气真好啊……”
小涵兴奋迎合:“是啊,多适合约会啊!”
容倾眸色低敛一瞬,意会到言语里的暗示,弯了弯嘴角转回身道:“知道了,你回去吧,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小涵一惊,努力压制下狂喜,挪了挪按耐不住地脚步:“那、那我就先走啦……”
容倾浅笑,点头。
轻叹,拿起手机刷了刷朋友圈。明理破天荒地发了一条动态,照片里是和头像背景完全不搭调的色彩,背景是世贸大楼天台上的一座摩天轮,前头只有于茉芙一个人的背影。
“陪她。”
文案简短,倒是明理的风格。
容倾点了个赞,收了手机。
难得的好天气,难得的空闲,她却百无聊赖。
她还是决定回家,毕竟沿路稍不留神就能被别人的恩爱狠狠秀上一把,一个人在家看看书追追剧也好,反正今天对于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家门打开的一瞬,屋子里有浓郁的巧克力香味飘散出来,电视机声响伴随着女孩的笑声入耳,让她心头一颤。
茶几上摊放着大大小小的碗盆,林少安坐在地毯上,一边捣鼓着手里的东西,一边盯着电视傻乐。一只猫慵懒地趴在她身边,伸了伸懒腰,阳光正好撒向她们,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漾漾?”
容倾下意识放下了手里的公文包,小猫打了个哈欠就爬起身慢悠悠朝她走来,脚步有些顿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蹲身抱起小猫,好好看了一眼,笑道:“怎么还把小泥巴也带来了?不是说让它在家里陪奶奶吗?”
林少安沉了沉眸色,少见的没有看向容倾的眼睛回话:“兽医说时间不多了。”
容倾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林少安解释:“小泥巴已经快十二岁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对这样的事情很敏感。邻居家的老人去世了,他们都会哀叹好多天,我怕会给他们……”
“知道了,”容倾软了软眉眼,走到身旁坐下:“漾漾,谢谢你带小泥巴回来见我。它现在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你也不用太悲观了。”
林少安放空着眼,没有显露出在意,点头。
而后,又朝着桌上的东西抬了抬下巴:
“去洗手,我教你。”
容倾被这无厘头的命令惊讶了片刻,看见满桌巧克力和模具,也明白了林少安正在干什么。
眉眼松软一笑,轻叹一声放下了小泥巴,去厨房里洗了手,乖乖坐回她身旁:“那请问林老师,我应该做些什么?”
林少安心里痒痒的,低着头把一袋樱花碎递给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和袋里颜色无异的粉,语气却又正经:“把这个加到白巧克力酱里,其他水果你看着加。”
她又显得有些落寞地补充道:“要想着你喜欢的人做哦。”
容倾笑着照做,指尖在切装好的水果碎里挑了挑,拿了林少安最喜欢的几样。
本来漫长的时间,也在突如其来的愉悦里飞速流逝,小泥巴在一旁打起了呼噜,电视里播放的影片到了尾声,她心里头原有的阴霾,也早就不见了踪迹。
“倾倾。”
“嗯?”
等巧克力凝固的时间里,林少安忽然问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七夕是怎么过的?”
ⓜⓞ
看似漫不经心,心里头全是在意。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过分,甚至是卑劣,却依然想去试探容倾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容倾顿住片刻,浅笑:“和她……没过过七夕。”
不只是七夕,徐书凝会避开在所有敏感的日子里和她见面,避免被人撞见,再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理解。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她们那时候的关系是可耻的,是罪恶的,是见不得光的。
如果说今天聊起这个话题还能感受到一点痛楚,也和那个人无关了。
她只是很遗憾,也不甘。
她把自己打碎重组,和童年阴影撕扯对抗,无数次拼命说服自己,才最终孤注一掷踏出的一步,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败给了世俗。
林少安不再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沉吟片刻又问道:“倾倾,在他之后,你还遇到过让你心动的人吗?”
容倾愣了一下,极力想寻找出那么几个名字,脑海里却徒留下一片空白。
非要找到那么一点的话,那碗山药粥似乎在她荒寂的内心深处泛起过一丝波澜,人总会被这样细腻的温柔打动,某个瞬间,她也以为自己要再度沦陷。
可既然事后得知是林少安送的,剩下的也只有安心了。
所以,不算心动吧。
“没有吧……”
因为曾有过那一瞬的动摇,她回答得不那么坚定。
林少安落了落长睫,又问:“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会答应肖律师吗?”
容倾心里一颤,停下了手里的一切,重视地看向林少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是个负累吧……”林少安埋下了头:“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会像徐老师一样幸福的,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爱,总会有人珍惜你,把你捧在手心里。”
容倾怔了怔。
“想什么呢?傻瓜……”
林少安满眼落寞,无心去听容倾说那些让她温暖又安心的话,她觉得那都是假的,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
她觉得如果容倾没有一丝一毫的委屈,那天说起那句话的时候,是不会掉眼泪的。
“你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的。”
晴星万里的夜,林少安捧着还没完全冻好的手工巧克力,拉着容倾出门了。
她避开了人潮拥挤的电影院,带容倾坐地铁到了市郊的星空车旅电影院,她知道容倾最喜欢清静。
星云璀璨,点点光亮围绕出一圈淡绿色的指环,剩下的散成一只展翅的天鹅,织女星和牛郎星在一旁窃窃私语。
好美啊,可就连神话里,也都是郎才女貌,从来没有关于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
她默默哽咽,容倾没有发觉。
“小朋友,你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
满眼桃花藏着浓郁的笑意,看过星空,又看向身旁的女孩。以为了解林少安的贴心,错会这是特地为她准备的惊喜,沉浸在撩人的浪漫里,空寂的心情也逐渐充盈。
她甚至在想,如果此刻眼前站着的是她的爱人,她会忍不住亲吻她的侧脸吧。
此情此景,真的好让她心动啊。
不知不觉的,心动。
她打趣:“要陪我过七夕啊?”
林少安没有笑,把手里的巧克力礼盒送到她手上。容倾满心欢喜的接下,她却默默往后退开了一步:
“今天,有人陪你过的。”
“只要你愿意,以后,都有人陪你过的。”
容倾眼底欣慰的笑容逐渐转为茫然,抬眼疑惑地看向林少安,忽然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随之回眸,眉头一蹙,眼底顺然布满了不解和惊慌。
“肖承……”
再回头想问个究竟,林少安已经跑得没影了。
“今晚月色真美啊……”肖承抬头感叹,又低眉弯眼:“你家小朋友约我来的,说你有东西送给我,是它吗?”
容倾错愕,连忙收了收手里的巧克力:“肖承,这是个误会,我不知道林少安她会……”
话还没说完,肖承就怅然一笑:“我想到是这样。”
容倾眉梢一惊。
肖承摊了摊空空的手:“所以我没有准备回礼。容倾,我应该感谢你不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你的想法我很明确,你放心,我也四十一了,不会死缠烂打,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他豁达道:“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容倾有些意外听到这些,也庆幸着肖承的知难而退,才不至于让她现在的处境过于窘迫。
肖承的目色正经下来:“正迈那边给我回应了,他们很欣赏你,有意和清源长期合作。”
容倾讶异,明确拒绝这份感情后,她也在心里基本放弃了这个“交情”赚来的单子,担心日后会纠缠不清,就不留余地地拒绝道:“肖承,你不需要这样。”
“怎么?你以为我是看重你的美色才给你介绍客户?”肖承抬了抬眉,笑道:“我肖承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当然,你值得被尊重。”
“好了,别顾虑那么多,正迈确实是认可你的实力,生意人可不是傻子。”
这一瞬,容倾才彻底放下了戒备。目光里有些动容,也愧于自己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很庆幸,这个世上优秀的男性比比皆是,更庆幸女人从来不是因为找不到优秀的男人,才选择去爱女人。
因为爱而凝聚的灵魂,谁也不该是谁的“平替”。
“肖承,谢谢你。”
她看了眼手里的巧克力:“不过这个,我要带回去。”
肖承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笑问:“它今晚能找到它的主人吗?”
容倾笑叹:“当然,它本来就属于我的小朋友。”
她低垂目色,敛下一片星云,又漾起不为人知的柔软。
小骗子,小淘气,你又这样欺负我。
傻瓜,想着你做的巧克力,怎么能送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