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正直盛夏, 但这座城依山傍水,即使是正午也不算炎热,况且现在还是夜里, 房间又开着空调。
“不该是中暑啊……”
容倾左右细看了一下林少安热乎滚烫的脸,用手心手背贴了贴, 又比了比自己的额头,越发觉得疑惑:“怎么这么烫?”
林少安连忙退了两步,失措而逃:“倾倾!我去洗个澡!”
临到门口,又突然回头说道:“对了,老板妻子的病已经治好了,明年就要带他们的孩子出国旅行了!”
而后,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少年时期朦朦胧胧的喜欢,不过是你靠近了我害怕, 你无心关注我时, 我又总想挑逗你。
林少安从前总不理解少女们多变的情绪,不理解男生为什么要把前桌女孩儿的长发绑在凳子上;不理解明明在欺负她, 为什么回头又说着喜欢她;不理解为什么早上才说那人好,晚上就能把那人咒骂到深渊里。
现在,她似乎有些理解了。
她躲避进浴室, 明明是出于本意, 此刻又在心里埋怨着容倾没有追上来关心。
她翻腾着满腹委屈, 跺脚踏进淋浴房, 嘴里还念念有词:“真是的, 我要是真的发烧了呢!哼……”
容倾全然不知小女孩的心思已经悄然间转变,细想一番林少安刚才的话, 才后知后觉地晕开笑意。
或许有是为了别人家的好消息吧,又或许, 是为这个小家伙细腻的心思,居然真的可以察觉到她所有的失落和遗憾,再弥补得百无一漏。
像飘絮离开了枝桠,在风里打了个转,安稳地落在遍布新芽的草地里,被蝴蝶轻吻,被雨后泥土的芳香缠绵,每一寸舒张的肌肤都呼吸着愉悦。
时间过了小半个钟头,容倾抓着这一点空隙尽力填补着工作上的损失。桌上温热的锡箔纸依然包裹的严实,静候着林少安来同享。
花洒声停后不久,羞怯的声音才从中传来:“倾倾……”
“我在。”
容倾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动作很轻,却丝毫没有耽误速度,很快走到了浴室门口,等着里头的诉求。
“那个……我忘记拿睡衣和内裤了……”
听清这句话后,她松开担忧,满眼宠溺地弯了弯眉,往回折了两步。本是心无旁骛,可顾及到小孩子也有自己的隐私,还是礼貌地告知了一句:“漾漾,我需要开一下你的箱子。”
里头的回答迅速:“好!谢谢倾倾!嘿嘿……”,笑声里都听出了她的不好意思。
小孩子总是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明柔前几年就很喜欢买网上那些个性又花哨的行李箱,质量堪忧,常常一个托运就“遍体鳞伤”,弄得旅途窘迫。
可林少安的箱子不同,是生意人出差常用的牌子,单调的铝合金加千篇一律的航空锁。密码还是初始的六个零,唯一的小心思就是在箱身显眼的位置贴了几个附赠的贴纸,写上了一个漾字,估计还是为了在机场托运时,能和那些生意人的行李箱区分开来吧。
容倾又扫了眼自己的箱子,大同小异。
想起在林少安刚跟她回家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收拾的一塌糊涂,衣服穿得皱皱巴巴,头发总是乱糟糟的,有时候连帽子都戴不正。
后来一天天跟着她学洗脸,学穿衣,小眼睛滴溜溜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常常皱着小眉头若有所思,然后有样学样。
她也言传身教,一边尊重着小朋友稚嫩的审美,一边耐心引导。为她编头发,搭衣服,教她夏天要勤洗头,冬天要勤擦霜。
第一次出门旅行收行李的时候,她教她把所有的衣物理得整洁有序,每件物品都用小分装袋精细的打包好,分类摆放。现如今,这只行李箱里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好习惯。
说到底,即便是分开了三年,林少安的一切细枝末节里,依然藏着她的影子。
只是,林少安好像不太懂变通,到现在行李箱里还赫然放着一瓶宝宝霜,胖乎乎的瓶身上头一只奶黄包颜色的蘑菇盖子,还是从前给她买的那个牌子。
容倾忍俊不禁地摇摇头,而后翻找出一件睡裙,又找到内衣物的分装袋,到这里都一切坦然,直到指尖触碰到那轻薄的面料,才惊觉着收回。
林少安至少知道更换内衣样式,已经没有再穿从前的小背心了。
清纯甜美,简单不媚俗。
想起在石桥上的重逢,在她纷乱的思绪理清楚那就是林少安以前,有某个瞬间,她确实以欣赏曼妙少女的眼光,沉醉在那副赏心悦目的景象里。只是熟悉的感觉拉回后,她才依然觉得林少安还是个孩子。
是啊,怎么说也快十六岁了。
她紧绷着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封起了分装袋,把整包和睡衣一并拿起。
“漾漾,开门。”
敲了敲浴室的门,却半天没等到门打开。
“漾漾?漾漾?”
又是两声没有回应后,脑海里莫名回忆起一件小事。
就在前些日子回父母家时,听父亲说邻居家的儿子洗澡时缺氧晕倒,长时间无人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当时父母都叹着那人才三十几岁,反复提醒着她们姐妹在外独居一定要注意再注意,她也只是为生死无常微微皱了皱眉,过后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此刻,柔和的神色却不由得过分紧张起来,大脑从混沌到空白的时间只是一刹那,手已经抬起打开了门锁,几乎是破门而入:“漾漾?!”
谁知,浴室里空无一人。
没等她从惊异中想明白,一个身影就忽然从门后跳出:“嘿!”
容倾本就紧绷着心弦,又被突如其来的一吓,惊得浑身一软,差点跌倒。好在脑袋要磕碰到门框的瞬间,被林少安的手稳稳护住了。
“嘿嘿……”林少安天真可爱地扬起了嘴角,一边扶正她,一边笑话她:“倾倾胆子不是最大了吗?这就被吓倒了?”
容倾花容失色,却越发楚楚娇柔,轻凝着眉间,一双恍惚的眸色里水润万千,破碎得让人心疼。
“我……不是……”林少安瞬间就后悔自责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倾倾,我不该吓你的,”而后,还反复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手护住的地方,摸了摸秀顺的头发:“没磕着吧?”
见容倾还不说话,她又顺势揉到那盈盈一握的腰间,紧张兮兮地关问:“闪着腰了吗?”
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花露点点,只有浴巾欲盖弥彰。
无知的少女对自己已然出落得动人一无所觉,那曾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如今娉婷,却美而不自知。
在学校就体会不到桌子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零食和书信,以为是谁放错了地方,正义凛然地交给失物招领处。旁人笑她是个木头,她反倒厌弃别人矫情。
此刻,也不知道那从来都坦然自若女人,为何而怔愣。
经历一场五雷轰顶后,容倾站直了身子,侧脸回避开目光,双唇紧闭,眉头愈发紧锁,少见地严肃唤着她的全名,声线却依然轻哑温和:“林少安,不许胡闹!”
而后把手上东西递给她,再严声带着些斥责意味道:
“进去,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哦……”
林少安抿了抿唇,乖巧又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抱着睡衣和一袋内衣物进了浴室。
一个小小的玩笑,好像把容倾吓得不轻,以至于她回到床角坐下时还有些双腿发软,胸口靠左的某个地方,噗通噗通跳得失控。
那晚微醺里的错觉不是错觉,徐书凝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林少安确实已经长大了,应该保持距离了,住在一起,确实不方便。
这晚的烧烤美食,林少安比容倾吃得尽兴,享受着深夜的放肆和狂欢,唇齿间的蒜蓉味刷了两遍牙都还留香,倒头呼呼大睡,美梦里还吧咂了两下嘴。
虽说也是大床房,睡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容倾此刻却百般难安。不忍心冷冰冰背过身去,又不敢再像从前一样正面拥着她入眠,只是僵直着身子平躺,就这样保持了一会儿,就已经腰酸背痛。
望着天花板挣扎一阵,还是摸了摸枕边,打算拿手机翻找附近的酒店,或者问问前台这段时间是不是有客人退房。
臂弯一动,却是熟悉的牵制感。
她心头一颤,顿然回眸看去,那褪去了婴儿肥的手,借一缕月光,就能看清那清丽柔和的骨线,亦如小时候般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一点点衣角。
多少年了,这个小小举动总能一下子把她的心揪住,总是柔软可爱得让她融化心碎。
眼底的惊异和彷徨,终还是一点点转为无可奈何的怜惜,温柔地关怀着酣甜的睡颜,摸索到枕下的手,也悄然松开了刚刚握住的手机。
“算了……”
她付之一叹,转过身揉了揉林少安额角的碎发,小绒毛还依稀可见,忍不住又一次轻声笑叹,松了心头惴惴不安的所有防备和顾虑,低柔自语:
“你还是小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