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代驾还没有风流成潮的年份里, 容倾又一次弃车而行,火急火燎地招下一辆出租车,给林少安回了个电话。
几通下来都是无人接听, 只好再打去家里。
对面传来明柔担心的声音:“啊?她说她去玩得好的同学家一起复习,下午三点多出去了, 还没回家吗?”
“什么?”容倾心头顿然一紧,平日里慵懒随性的语气也急促起来:“她哪有什么玩得好的同学啊!”
全家人着急得团团转,容倾只能叫司机快点开,然后拼命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一遍遍疯狂拨打着林少安的号码,始终无人接听。
下车后,她干脆提着高跟鞋一路往单元楼跑,路过一片鹅卵石地, 被硌得生疼, 还是没有放慢脚步。
本要一股脑冲回家里,到单元门时才发现, 一个单薄弱小的身影蹲在一旁的树丛后头,正垂着小脑袋呼呼大睡。
她这才哭笑不得地松下一口气,跟家里报了平安。
电话那头远远听见明理的骂声:“这小蹄子!居然学会骗家长了!明柔你也是!天天跟你混在一起, 你不知道她在学校没朋友啊?!”
“这也能怪我啊……爸你管管她啊!”
容倾摇摇头挂断了电话。
穿上了高跟鞋, 正打算靠近, 忽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沾了些烟酒味, 又从包里拿出林少安给她的分装瓶, 往手腕补了点香水,才慢慢走到林少安跟前蹲下, 扶住了马上又要栽倒下来的小脑袋瓜。
“傻瓜,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林少安醒了, 睁着双惺忪泪眼,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容倾,小脸一瞬间变得委屈无比,眼看着光亮的水珠就要从眼眶落下,撇撇嘴埋怨:
“你去哪了嘛……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容倾无奈一笑,满眼温润:“怎么不回家里等啊?”
“我把钥匙落在明妈妈家了,我想打车回去拿的,可是我没钱了……”
为了今天的惊喜,林少安又把口袋掏空了,在花店付完款后,才发现身上身无分文,还是狼狈地从市中心一路走回来的,还好家的位置不算偏远。
她想起自己是为什么变得这么落魄可怜,猛然跳了起来,递出手里的鲜花和蛋糕,扬起了笑脸。
“倾倾!生日快乐!”
容倾怔愣住了。
林少安的月牙眼刚弯了两秒,就瞪大成了圆月。
那束精心搭配好的捧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成了这副模样,芍药和粉星花枝折凌乱,郁金香也破碎凋零,还有几朵她不知道名字的花,也蔫巴在了一起。
哪有生日送人凋残的花做礼物。
她羞愧地把捧花往身后一丢,往草丛边踢了踢,又捧着蛋糕盒重新扬起笑脸:
“重来一次!倾倾!生日快乐!”
门口的声控灯被她清亮的嗓音点亮,她这才又一次惊愕的发现,透明蛋糕里的蛋糕,已经融化得歪七八扭,上头冥思苦想出来的祝福语,和那些紧锁眉头颤抖着双手雕上的花边,也全然看不清了。
她嘤声抽泣两声,终于没忍住啊呜一声哭了出来,跺着脚挥着手,“绘声绘色”地倾泻出这一天的憋屈:
“我做了好久的……光是奶油和冰淇淋就调了三次!还有那个花,好难雕!它刚做好的样子真的超级好看的!啊我再也不喜欢冰淇淋蛋糕了!哼哼哼呜……”
容倾从惊异到疑惑,看着林少安呜呜泱泱的说完,又慢慢埋下了脑袋像一摊软泥蹲回了墙角,和身边的捧花一样垂头丧气,她的眼底又才染出些温润宠溺的笑意。
她再次弯下腰,捡起了那捧美好动人的花束,又蹲身侍弄侍弄那些残枝败叶,把粘合在一起的花瓣认真掰揉开来,让它们尽可能恢复了朵朵绽放的模样。
“这不是挺好的吗?”
林少安知道容倾是在安慰她,除了又一次被容倾的温柔感染,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
谁知道下一刻,容倾就抽掉了蛋糕盒子上的彩带,打开了盖子,用食指指尖在融化的奶油冰淇淋上抹去了一点,送回红唇边轻轻含抿,粉红的舌尖微露,勾走了那抹白色。
“嗯,奶油很细腻,比我之前尝过的蛋糕都好吃。”
林少安恍惚抬头,莫名其妙地呆住了。
还没缓过劲来,容倾就夹着捧花端过了蛋糕盒,像珍宝一样护在怀里,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安抚她落满泪星子的侧脸,轻声道:
“谢谢你,小朋友。”
林少安眉梢一抬,受宠若惊,与此同时,也从那近在脸庞的纤柔里闻到了一丝端倪。
她来不及多想,只见容倾微微颔首,又浅笑温声道:
“你的生日礼物,阿姨收到了。”
即便全家人都已经认可了林少安在家里的辈份,只有容倾还偶尔固执的自称阿姨。
林少安当下也不忍心再和她去争执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奶油冰淇淋一样,即便融化得一塌糊涂,依然可以被人珍惜,亲吻,温存。
她终于安慰地起身,捏住了容倾的衣角,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单元门里。
回到家里,容倾把捧花理顺清楚,插在了花瓶里,摆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牺牲的夜生活有什么可惜,戒掉的烟酒有什么可惜,外头没有星辰和月亮,那个小朋友的眼睛里都有。
她细细摸着花瓣,每一秒都暖进心窝里。
电灯忽然暗下,轻灵的小嗓音从身旁不远处传入耳畔:“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容倾在鲜花背景下回眸,看着烛光下,小小少女清亮的眼眸缓缓靠近,晕开了温和的笑容。
后来,她才看清楚了蛋糕上那行融化的字迹:
“生日快乐,岁岁“安”在”。
她们定下,十二月从此以后就成为她们的生日月,要一直从月初庆祝到月末。这个想法自然是林少安提出的,容倾被感动和幸福冲昏了头,也就答应着陪她闹罢了。
转眼到了期末前夕,林少安还在一边写着周记,一边期待着旅行。
“冬天,是相遇的季节。”
她在日记里这样写下。
看着窗外又开始飘雪,在她心里的小小某一处,本还藏存着那些荒寂可怖的回忆,现在似乎也慢慢被屋子里的暖光填满、掩盖了。
她的校园生活不值一提,和万千学生一样,上课望着窗外放空,下课撒丫子冲小卖部,反正哪里没听明白的课,回家找容倾补补就懂了。
第一小学一到六年级不重新分班,年复一年面对着同样的老师和同学,小群体都已经日渐牢固,所以已经第六年了,林少安依然没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也慢慢不屑于去羡慕合群的人了。
因为她逐渐发现,容倾好像也是不合群的。
就像她在学校只会去找明柔一起吃饭一样,容倾在律所的大部分休闲时间,也总是只和明理待在一起。
她写着写着日记,不知道哪里刮来了一阵风,吹来些淡淡的沐浴露清香,思绪由此又飘忽了起来。把钢笔夹放在上唇和鼻子之间,淘气地努了怒,趴在桌上,侧脸看向了身旁的人。
容倾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双唇紧闭,眸色光润,纤长的睫毛偶尔会颤动一下,眉间也总是轻轻蹙起。这样的侧颜,是林少安日夜常见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从第一天相遇开始,始终没有变过。
她的喜欢也没有变过。
又似乎变了,她也说不清楚。
等容倾长舒一口气,活动活动肩骨,嘴角和眼底都晕染出浅浅笑意时,林少安才推了推手边的作业本:“倾倾,检查……”
容倾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一些,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认真检查着每一道题的答案。林少安一直趴在桌子上歪头望着,心里期待着,想听容倾说“今天没有错”,想听容倾夸奖她。
“小迷糊,又忘记写单位了吧!”
林少安眼睛一睁立了起来,护过作业本一看,果然是漏了一个。呜呼哀哉!悔不当初!早知道就多检查几遍了!
拿着作业本捂着大半截脸,又羞又不甘,低头抬眼地望着容倾喃喃道:“我就是故意留着给你检查的,你上次就没检查出来……”
容倾被倒打一耙,也不生气,只觉得好笑,干脆就顺着她死要面子的小性子,微微颔首道:“是,那我现在算是通过大人您的检查了?”
林少安想笑又不好意思,抿着嘴扭了扭头:“嗯!勉强合格吧!”
容倾最终还是看不过那得了便宜卖乖的样子,指头噔一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眯了眯眼:“下次再忘记,就给我抄十遍。”
林少安捂着脑门回头一瞪,无奈理亏,逐渐蔫巴了小脑袋:“唔……”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她又指了指容倾桌上的书,岔开话题:“倾倾,你最近好像一直在看这个书,这是什么书?”
容倾回头看了一眼,回答道:“关于犯罪心理学的。”
“犯罪心理学?”
林少安本就是随口一问,现在却真的好奇起来,语调里强调着“犯罪”两个字。
“嗯,这是一门反应社会的犯罪心理和行为规律的学科,”容倾专业的解释后,看见林少安越发茫然的眼神,没忍住笑了笑,又不那么专业地解释了一遍:“就是去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罪犯。”
林少安豁然开朗。
“成为罪犯,都有理由吗?”
她追问着。
“大部分情况下是有诱因的,一个人成年以后的行为,往往和童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容倾回答她。
林少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默默思考了很久后,又抬头问道:
“那……周叔叔为什么要打我?他打我,也是有理由的吗?”
容倾神色一凝,这孩子果然从来没有忘记过。
思索一番,还是选择坦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当年在调查取证的时候发现,周子扬童年也遭受过继母的虐待,等他的父亲发现再选择离婚的时候,他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所以……我想是有原因的。”
林少安低了低头,心里像瞬间结了很多蜘蛛网,扫不掉,也解不开。
容倾的眼眸里也带着几分抱歉,还是继而道:“漾漾,人不是生来就是坏人的。但是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犯罪行为都是不可以被纵容的。”
林少安又沉默了很久,才彷徨不安地问道:
“倾倾,我长大了也会像他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