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安错觉到以为容倾身后有什么光亮, 不然为什么她总比别人更显眼些?
见容倾拿包起了身,从另一边走出了观众席,她就立马越过人群阻碍飞跑了去, 等不及容倾迎接她,双手一扑搂住了那白皙温热的脖颈, 扬起她在稚气与青春间徘徊不定的笑脸,依然奶呼呼地唤了句:“嘿嘿,倾倾~”
“你慢点……”
容倾被冲撞得惯性后退了两步,摇摇头无奈一笑。
这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还像小时候那样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扑来,也还好是个不长个儿的,要不然, 她估计早就招架不住了。
记得明柔六年级暑假的时候, 身高一下子冲到了165,身段也在那两个月飞速蜕变, 仿佛一夜之间从大孩子出落成了少女模样。
而林少安现在的身高才刚刚145,明宪初愁得三天两头翻资料查小孩增高的方法,毕竟之前三个女儿也没谁给她添过这种苦恼。
不过, 林少安在一家人的宠爱下成长得明朗又可爱, 甚至有些恃宠而骄的小淘气。
就仿佛, 从来没受过伤的样子。
容倾每每细想来, 都庆幸当年的决定, 是一念之差,也是慎重其事。
她揉了揉那不变的细软头发, 一边往礼堂外走,一边问:
“这周末回家想吃什么?你容爸爸刚还在群里问呢。”
林少安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开始, 叫容宗黎为容爸爸,叫明宪初为明妈妈了。或许在某个团圆饭的玩笑间,或许在哪次旅途相聚的欢畅时,自然而然地就改口了。
除此之外,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叫明柔“妹妹”,又在明理的胁迫下叫她“姐姐”,久而久之,也顺口了。
总之,她真真实实地融为了这个家庭的一员,就差把名字打在户口本上了。
“糖醋鸡腿!”
她脱口而出,闭眼回忆着那焦糖脆皮包裹着的鲜嫩鸡肉,咬一口都鲜美汁流,光是想想就流口水。
想到第一次回家吃饭的时候,她还担心着吃不完,为了容爸爸最后热情添来的大鸡腿急得差点没哭出来,到最近两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在长身体,她每次一个人就能吃完五大只。
容倾笑而不语,颔首在手机上回复了几个字。
“那个……学姐……”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忽然迈着小步到她们跟前,低头拿长袖口捂着嘴,眼神飘忽不定,半天又才吞吞吐吐一句:
“能要你联系方式吗?”
容倾错愕抬头。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陌生小女生上来搭讪。
清欢市的一小和一中是联办的,今年因为学校扩招,小学部的开学典礼借用了中学部的大礼堂。她在礼堂里的时候,注意力一直在手机工作消息上,林少安上台的时候就看回台上,根本没注意到身边的高中生一直在细细碎碎的讨论着她,最后还干脆跟着她们出来,壮着胆上前搭话。
转念一想,大抵是这个年纪的容倾,正好满足了这些少女们对成年女性的所有幻想吧。“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时代,谁不曾假装着深沉,谁不曾思慕着灰色的天,和成熟的人。
二十七岁,恰恰是女人风韵正好的年纪,岁月点的绛唇,阅历雕的玉骨,都在不陈不涩刚刚好的时刻,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本是无意穿堂风,却撩动许多心弦。
容倾颔首浅笑,虽然满目包容和理解,心里却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婉拒。
不料,林少安啪嗒一个大步叉在她和那个高中生之间,小手掌一摊,小眉毛一抬:
“可以啊,法律咨询费200一小时。”
女生惊愣两秒,刷一下脸庞赤红,勾着头跑进了在一旁加油打气的朋友堆里。
容倾目光随之看去,笑意里流露出好似羡慕的柔情,青春真是可爱啊,她不禁感叹着。
再低眼看向穿着短裙叉着大步的林少安,哭笑不得。这个尴尬的年纪,有的小孩知道自己是女孩了,有的小孩还以为自己是只小猴子呢。
下一秒,一枚女士包包就隔着裙摆轻打在了小屁股上,严肃又低柔地提醒:“站好!”
林少安“哎呀”一声,两手向后捂着站直,撅嘴回头委屈巴巴地瞪着眼,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容倾的担心,嘿嘿笑了一声,猝不及防地把小裙子掀起来,骄傲地展示着里头的牛仔裤短裤:“我穿裤子啦!”
“你!”容倾赶紧给她拉了下来,下意识确定了一眼四下无人,而后又羞又恼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苦笑叹道:“真是长不大……”
林少安笑弯眼耸耸了肩,撒娇道:“倾倾,今天好不容易我不上学你也不上班,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容倾看了眼手表:“来不及了,你们徐老师的婚礼四点半要到场,我们现在得过去。”
“是哦!”林少安往前追了两步,惯性地捏住了容倾手臂位置的一点点衣边,惊讶着探头问道:“可你不是说你不去吗?你不去我就不去。”
自从上星期知道了徐老师要结婚的消息,她的班级就炸开了锅,闹着要参加婚礼,徐书凝本来耳根子就软,逃不过孩子们撒娇耍横,顺势着就答应了,给班里每个孩子都印了请柬。
林少安想让容倾和她一起去参加,晚上吃饭提起的时候,容倾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直接就拒绝了。她也可以理解,因为容倾一直不喜欢热闹,以前亲戚同事之间很多宴席酒局,容倾都是能不去就不去。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但容倾这样是解释的:“你们全班同学都去,你当然也得去。”
林少安联想起这几年来,每次学校一流行起什么,容倾也总是第一时间留意到,并且买作礼物送给她,还常说一句:
“别的小朋友有的,你当然也要有。”
她嘴上不提,心里却默默感恩着,是容倾给她的一切,是容倾给她的家。
回家稍作收拾后,两人准时到了酒店门口。
阶梯上还有鞭炮鸣放后的痕迹,大堂里花团锦簇,徐书凝一身白色婚纱站在旁侧迎宾,脸上笑意正浓。
有多热闹,有多寂寥,不重要。
新郎是谁,不重要。
林少安远远看了眼新娘子,满眼好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喜帖,拿到容倾眼前晃了晃:“嘿嘿……你没有吧!没关系!林少安携家眷入场!”
容倾被气笑了,揪了一下她的腮帮子,羞恼道:“你知道家眷是什么意思嘛……”
“关系最近的家人啊,有错吗?”
林少安故作天真,钻了个空子,把容倾成功梗住。
事实上,容倾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喜帖,也已经托好了高中关系较近的同学,到时候帮她把份子钱送去。忽然改变主意,确实有一半原因来自林少安,也有一半,在她自己。
七年了,她该彻底放下那段过往了。
看着林少安晴天般的面容,她松开了悄无声息在口袋里紧捏出折痕的红色卡纸,跟着走上阶梯,和寻常宾客一样,落落大方地说了声“恭喜”,然后在登记台前递上红包,写下了“林少安及家人”五个字。
“诶?为什么写我的名字?”林少安歪了歪头,疑惑道。
容倾哼笑一声,放下笔边往前走边轻声打趣她:“因为我是‘家眷’啊。”
林少安顿了顿,扬起了得意忘形的小眉梢,雀跃地跟了上去。
“哟!这不是容大律师嘛!难得一见啊!每次同学聚会都不来,看看!还得是好闺蜜的婚礼才能请得动您这个大人物啊!”
容倾笑而不语。
林少安对“喝酒的人”的敌意印刻在骨子里的,一看就油腻大叔端着酒杯上来对容倾勾肩搭背,心里就毛骨悚然,又“啪嗒”一跺脚插在了两人中间,瞪着那人奶凶奶凶骂了两句:“酒鬼!走开!”
男子一低头,瞬间变了脸,回头吆喝询问一圈:“这谁家孩子啊?!哎这家熊孩子?!”
容倾眯了眯眼,把林少安拉到身后:“我家的。”
男子瞬间呆滞,尴尬地点头哈腰:“哦呵呵……我说这孩子看着机灵,原来是容大律师的……呃……妹妹是吧?!”而后指着林少安点头强调:“嗯……天真!天真可爱!”
入席后,服务员走到容倾身边,正准备给她斟酒,容倾抬手轻盖住了玻璃杯,轻声道:
“给我一杯茶,谢谢。”
林少安月牙眼一弯,有些小骄傲地跟服务员说:“我们家都是滴酒不沾的!”
“滴酒不沾?!”旁边的男同学听到后满脸震惊:“哎!你们记不记得?就咱高考以后那次聚餐,容倾可是把大家伙都喝趴下了,还能把咱们挨个儿送上出租车的酒量啊!”
容倾嘴角轻扬,低眉解释:“戒了。”
林少安睁大了双眼,愣住了。
印象里,家里没有人喝酒,再热闹的聚餐,再盛大的节日,大家都只喝饮料。
她不谙世事的眸色恍然一惊,后知后觉了些什么。
婚礼流程过半,大家也就正式开席了,林少安机敏地察觉到,总有些叔叔阿姨有意无意地向容倾投来目光,又低声议论着什么,可能是在说容倾太好看了吧,她想。
而容倾一无所觉,还在认真地给她剥虾,她暗暗朝着那些人扬了扬下巴,又开始有些沾沾自喜。
而那些窃窃私语的,不过是在讨论着容倾现在的感情状态到底是什么。
想来高中时候大多女生还处于容貌尴尬期,都顶着一副不匀称的身材和长满青春痘的脸。而同样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容倾就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
尤其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笑时娇媚,不笑时冷艳,盈翘的睫毛一开一合都好似含情脉脉,说成就了校园里的风情一隅都不为过。
现在十年过去,女生们全然褪去了青涩,出落得一个比一个漂亮。只是大部分都已经名花有主,成家生子的也不少,只有容倾的情感生活在同学圈里一直是个谜。
或许神秘感永远能在女人味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近几年来,主动打听联系方式,想重温同学旧情的男士不少。而容倾不论来者是谁,通通不留情面地拒之不理。
酒过三巡,就连当年的文娱委员也打趣道:“哎呦瞧瞧你们这些出息吧!罢了!我要是个男人,一定也会爱上容倾的!”
满堂哄笑时,只有容倾那双眼里的桃花没有盛开,在所有微醺的醉意里独自清醒,垂着眼帘喝下一杯清茶,满目苍凉落寞。
在落寞和热闹之间,只有林少安的眼睛始终凝视着她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