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养猫人家(GL)>第47章 自由

  失望是组成徐杨的一部分……

  按照徐高传统, 高三生的成人礼在每年三月举办。

  这一天,学生们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来学校, 正装可以、老师们看不懂的角色服也可以,女孩子们如果愿意, 还可以尝试化妆和高跟鞋,但是走路时一定要小心,不要崴脚。

  姜宁柜子里堆满了漂亮的连衣裙, 每一件拿出来都能艳压群芳,她挑花了眼, 觉得每一条都不错, 又觉得每一条都差了些什么, 纠结了整整三小时后给徐森淼发消息:“你知道周一徐杨穿什么吗?”

  徐森淼的消息很快传来,照片上是一条淡蓝色的长袖连衣裙, 虽然款式简单, 但版型和做工很好, 裙摆的部分设计了暗色花纹, 大方沉静,很衬徐杨的气质。

  姜宁回复:“这一看就是徐杨的裙子。”

  所有人都这么说。

  成人礼是个重要的大日子,陈旭带着徐森淼上街买衣服,在商场见到了同样目的的林舒恩和林舟, 林舟正站在橱窗前和林舒恩说些什么, 见到徐森淼忙拉她过去, 兴冲冲的指给她看:“你看,这是不是徐杨的裙子。”

  徐杨常穿的外套大多是黑白灰三色, 基础运动款, 风格很固定, 她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一样爱美。并不热衷于漂亮的裙子首饰,衣服鞋子总是坏了才添置,陈旭说要带她上街逛逛,她也兴致淡淡的,推脱说要去图书馆看书,就不去了。

  已经住在一起两年多了,但徐杨仍旧和谁都亲近不起来,高三生的压力夹在每一次呼吸中,徐杨的话越来越少,头和课桌黏在一起,眼睛和试卷黏在一起,周六日也总是早早起床去图书馆,直到天黑透了才会回来。

  陈旭看见她客气又疏离的神情,有时会觉得这个孩子压力太大了,有时又会担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旭怕影响徐杨的情绪,很少主动问她成绩的事情,每次都是让徐森淼打探一下。

  若是没考好,她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若是考好了,她会在给徐杨送水果时,无意的说:“听小淼说你最近进步挺大的,和你妈说了吗,作业写完了就早点睡吧,好好休息休息,有没有想吃的,明儿舅妈给你做。”

  徐杨和林舟的区别是,徐杨在听到这句话时,永远不会有惊喜的神情。

  随着升上高三,陈旭开口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最近一次大考徐杨退步了整整六十名,班主任找她谈话,各科老师找她谈话。

  眼看距离高考不到一百天,她把自己逼的越来越紧,之前只是晚睡,现在还要早起,闹钟提早到五点喊她起床背书,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陈旭看的心惊肉跳,总担心她身体受不住。但看见徐杨挂在床头的倒计时标牌,劝说的念头就又止住了,安抚并不能带来实质上的帮助,徐杨要的成绩,陈旭给不了她。

  说到底,这不是自己的女儿。

  她毕竟只是个舅妈。

  陈旭想着,她没什么能为徐杨做的,最多只是给她选一条漂亮的裙子,让她在成人礼那天可以松口气,漂漂亮亮、高高兴兴的。

  那条淡蓝色的小礼服裙挂在橱窗里最显眼的位置,林舟一进门就看中了,林舒恩和陈旭都觉得不错,徐森淼发照片给姜宁,也得到了一致的看法——这就是徐杨的裙子。

  但徐杨并没有想陈旭想像中的那样惊喜,徐杨又一次天黑才回家,陈旭把裙子送到她房间,见她一直盯着看,并没有上身的意思,有点紧张地问:“是不喜欢吗?”

  徐杨摇摇头:“没有,很好看。”

  陈旭松了口气:“老也不见你穿这种衣服,不知道给你买什么尺码的,好在小淼身高体重和你差不多,她试着正好,你也穿上,看看合不合适。”

  徐杨有些愣神,点完头才想起来补上一句:“谢谢舅妈。”

  马上就是成年的大人了,总不好意思当着家长的面换衣服,陈旭帮她收了包装袋和纸盒,转身出去了,几乎是关上门的瞬间,徐杨就翻开了标牌,手指一推露出售价那一栏,熟练的像是一种条件反射。

  她并非不爱穿裙子。

  八岁那年的六一儿童节,妈妈心情很好说要带她去买衣服,两个人转了半天,路过了一家经常在电视上做广告的童装店,见徐杨盯着画报上的模特出神,徐丽难得温柔:“进去看看吧。”

  徐杨瞬间笑起来,脸上是孩童的活泼。然而还没来得及往前,又听见妈妈说:“进去别乱碰,也别乱说话,我说不买就不买,知道吗?”

  每次去到这种店里,看见漂亮衣服和徐杨期待的眼神,徐丽也会准许徐杨试一试。然后藉着帮她穿衣服的理由一起进到试衣间,避开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标签上的售价。

  约摸三秒钟后,徐杨就会听见妈妈说:“试一试就行了。”

  那些灯光照耀下的漂亮衣服,就像是小女孩火柴光亮中的圣诞树,只能看一看,想一想,却永远也得不到。

  徐杨本该习惯的,她本该在妈妈的手指在她背上画叉时,礼貌的和店员说:“不太合适,我们再看看吧,麻烦您了。”

  她应该遵从已经走过许多遍的流程,而不是一言不发,沉迷镜子里自己漂亮的装扮,在店员夸赞时点头认可,忽视妈妈指尖上越来越重的力量。

  徐杨永远记得那个儿童节,永远记得背上的触感,还有那条让她做错事,除了昂贵挑不出问题的连衣裙。

  面对她的当众忤逆,妈妈的脸色冷了下来:“好看什么呀好看,别别扭扭的,我就不爱看你穿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快去脱了。”

  店员是个新上任的年轻人,还不懂家长的审美总是和价格挂钩,尽职尽责的说:“您要是不喜欢裙子上的印花,这个系列还有其他两条纯色的,都很衬肤色,要不我拿来给您看看。”

  徐杨听见这句话,走慢了一步,立刻被妈妈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经验丰富的老店员见状,过来拦了下:“小李,你带着小姑娘换衣服去吧,我和姐再逛逛。”

  换衣间的镜子很大,徐杨盯着看了许久,那条裙子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她想起晚八点电视剧里看来的场景,不切实际的想。如果自己穿着衣服逃跑了,妈妈会付钱吗?

  她知道的,自己不可能赢。

  等到再出来时妈妈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正站在一排衣架前摆弄两件T恤衫,一旁的人体模特上挂着特价六折的字样,老店员熟练的堆着笑:“小姑娘白,穿哪个颜色都好看,现在买两件还赠一双袜子,纯棉的,单买十块钱一双呢……”

  “小孩子长得快,先买一件就够穿了。”徐丽半弯下身子看向徐杨,“快看看,挑一件喜欢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究竟选择了黄色的还是绿色的,徐杨已经想不起来了,闭上眼看见的,仍旧是那条没有得到的蓝色连衣裙,以及自己抱着衣服袋子在电动车后座上无声流泪的场景。

  回程要骑半个小时的电动车,到家时眼睛已经哭肿了,徐丽埋怨她不懂事,不耐烦的说:“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哭什么啊,礼物不都给你买了吗。”

  她当然知道徐杨在哭些什么,见徐杨默默掉眼泪,又道:“什么金贵衣服啊一件要三百多,今儿买了明儿就穿不了了,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徐杨从不是争辩的性格,她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袋子听训斥,徐丽说了几句,见这孩子还是哭,怎么也哄不好,有点烦了,扔下一句:“你要有出息,等明儿你长大了,你自己买。”

  长大了,谁还会穿童装呢。

  当然,徐杨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

  周五那天,老师下发了周一举办成人礼的通知,放学后姜宁拉着她去街上逛了逛,想要买一条新裙子。

  姜宁的衣柜里永远缺一条裙子,有钱也买不到,两个人一直转到商场关门也没选到合适的,姜宁有点发愁,咬着冰淇淋问:“感觉今年的新款都不太好看,徐杨,你平时去哪儿买衣服啊。”

  自从那年六一后,徐杨再也没有在买衣服的事情上强求过什么,相比衣服,她有了更重要的期待。

  例如长大、未来、自由,关于挑选服装的经验仅仅是“反季清仓的存货可以入手”、“工厂尾单会比店里便宜很多”。

  或是一些特殊技能,例如一眼就能判断出哪些店是可以逛的,哪些店是小女孩手中的火柴棒。

  三月天气还冷着,街上的行人慢慢变少了,整条街的店铺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街口那家的店员还站在门前,没精打采的晃动着拍手玩具。

  那是一家常年打折促销的快销店,运气好的时候,二百元能买到五件上衣,徐杨曾是店里的常客。

  姜宁顺着徐杨的目光看过去,喃喃道:“我觉得他家款式还行,短袖挺好看的。但我妈老说他们家衣服都堆在一起,店员还拿个大喇叭,像是地摊货。”

  “嗯,我妈也这么说。”徐杨撒谎自如,面色平静,“我不太逛街,我的衣服都是我妈买的。”

  “那你可太省心了。”姜宁感叹,“我妈说给我选件衣服能费劲死,这也不喜欢那也看不上的,她天天嫌我事儿多。”

  徐杨默默听着,在夜风中看了一眼姜宁手里的冰淇淋。

  商场一楼新开了一家冷品店,主推北海道甜筒,宣传标牌上写着原料全部进口,低脂低糖。

  售价三十八元,舔一下一块钱。

  姜宁好奇的很,问她要不要吃,她像此刻一样撒谎:“不了,我这几天不能吃凉的。”

  谎言是个密不透风的箱子,徐杨把自己关在里面,保护着敏锐的自尊。

  周六陈旭说要带她买衣服,她客气拒绝。然而出了门就去了商场,这家商场比周五逛过的那家要更大些,徐杨一进门就看见了橱窗里的连衣裙,淡蓝色的裙摆上印着暗纹、领口袖口坠了一圈珍珠,简洁温柔,和小时候的那一条如出一辙。

  猛然想起姜宁说过的话,时尚是个圈,总会绕回来的。

  八岁的儿童节连上了十八岁的成人礼,徐杨兜兜转转,再一次体会到了曾经的失落,她手里攒了一些生活费,咬咬牙也能买下一条裙子,可是还不时候。

  她告诫自己,再等一等,总有一天,会更自由。

  只是她没想到,这条裙子会被陈旭带回家,陈旭说,十八岁是大事儿,这是舅妈给你买的成人礼物,让小淼小舟看过了,都说适合你。

  在这件事情上,舅妈反倒比自己的妈妈还要上心,舅妈会用心为她挑选礼物,妈妈却全然没有反应,听说学校邀请家长参加时也无动于衷。

  甚至反问:“我过去那你弟弟咋办啊,再说大老远的,一去一回好几百块钱呢,不值当的——你钱还够花吗?”

  失望是组成徐杨的一部分。

  她已经很麻木了,她们是最亲近的母女。却仍旧无话可说,短暂寒暄后徐杨挂断电话,看着镜子里那个穿裙子的女孩,感觉指尖滑动的触感还在,身体无论怎样生长,背上都有一个烙印般的叉。

  犹如她在试卷上看过很多次的痕迹,又一场大考结束了,她已经退到了年级第三百名,妈妈几天前就收到了成绩单,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问。

  “钱还够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