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琛思绪混乱,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的最多的还是今晨的殿下,再看看八只狗, 她烦躁地去做孔明灯了。

  狗儿也跟着她往内屋走去,走到屏风前就不知所措, 直接往屏风上撞,撞得嘶鸣唉叫, 裴琛叹气:“怎么就那么笨呢。”

  吐槽完了以后,她还得命人将屏风撤了,免得阻碍它们。

  没有屏风, 内屋明亮许多, 坐在桌后, 她拿起竹条使不起劲, 想想这想想那, 终究放下竹条。

  小狗儿窝在她的脚畔取暖,一只两只也就罢了,偏偏来了五六只,还有几只在摸寻的道路上, 片刻即将到达。

  裴琛弯腰抱起一只白毛狗放在桌上, 按住爪子,随手用毛笔在它脑袋上写字—明浔。

  抱起第二只,写上明澜。

  接着是明蕴。

  一直写到八公主, 然后哼哼一声,摸摸‘明浔’的脑袋, 满足地笑了。

  然后揪着‘明澜’的耳朵, 最后将明蕴丢下去, 继续与‘明浔’瞪着, 问道:“你叫什么呀?”

  ‘明浔’自然不会答话。她戳着‘明浔’的肚子,怜悯道:“你叫明浔,懂不懂,下回我喊明浔,你得跑过来。”

  ‘明浔’舔了舔裴琛的手,张大嘴巴就要咬,裴琛立即捏着它的脑袋:“好你个叛逆的明浔,打你屁股。”

  言罢,她的笑容戛然而止,望着狗,眼中陡起几分狠厉。

  屋内屋外寂静无声,装狗的木箱早就挪走了,府内的绣娘匆匆而至,白露将人领进去,两只狗窝在地毯上,舒服地闭上眼睛。

  绣娘见多识广,也未曾在意,上前抱了抱小狗,不用尺子量,知晓大约的尺寸后便与白露说道:“明日我将衣裳送来。”

  “这么快吗?”白露惊讶。

  “简单些,不费事的。”绣娘笑着说道,摸摸狗身上毛茸茸的毛发,“挺可爱的,只是为何这么多?”

  富贵人家养狗儿养猫儿的不在少数,多是一只两只,似驸马这般七八只的绝对不多见。

  绣娘退出去后,裴琛就想着出去走走,屋内憋屈得慌,她刚动脚,狗儿就跟在她的后面,过门槛的时候还得捞它们一把。

  下台阶就听到一声声唉叫,狗直接摔了下来,一只叠着一只,婢女们笑得合不拢嘴。裴琛淡淡地看了一眼,穿过角门去佛堂。

  狗而穿过角门,在冷风中发抖,偏偏还要跟着。

  裴琛慢步走到佛堂前,闻着檀香气,让婢女去通传一声。婢女没动,她顺着婢女的视线看过去,八只狗来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多半是跟不上速度。她探首找了找,‘明浔’还在。

  她抱了‘明浔’入佛堂,不知怎地,近日来找顾夫人,顾夫人都会见她。

  进去后,檀香味愈发浓郁,她望着神明,神明似乎也在望着她。她问顾夫人:“母亲,您说真有神明吗?”

  “信则有,不信则有,虚虚实实,本就辨不清,谁若能辨得清,便也不是凡人了。”顾夫人跪在蒲团上,面色沉沉,手中攥着佛珠。

  裴琛听得脑壳子疼,杀戮之人岂会听神明一说,她不解,苦苦思索,想着顾夫人信奉神明才来此一问,谁知人家也不全信。

  她摸摸‘明浔’的脑袋,失落得很,她是后世之人,糊里糊涂来了前世,本就迷惑,又遇裴铭道出裴熙,如今又遇殿下送她八只狗儿,究竟是巧合还是殿下在试探?

  一时间,她也分不清。

  “母亲,您觉得有重生之人吗?”裴琛耷拉着脑袋。

  顾夫人问她:“何谓重生?”

  裴琛一时答不上来,顾夫人终于睁开眼睛看向她,言道:“你连自己的困惑都不知,如何让人解惑呢。”

  “母亲,我……”裴琛欲言又止,呆呆跪在一侧。

  顾夫人不理她了,径直敲着木鱼,咚咚咚了半晌,裴琛却奇怪地静了下来,看着顾夫人手中的木鱼。

  她看了半晌,逮住机会问道:“母亲,倘若陛下崩,您会如何?随她而去吗?”

  “裴琛,你今日是来讨打的吗?”顾夫人侧身看着她,“你咒你岳母死也就罢了,咒我死,不怕天打雷劈吗?”

  裴琛尴尬地笑了,抱起‘明浔’就跑出佛堂,剩下的三只狗傻眼了,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婢女询问顾夫人:“夫人,公子丢了三只狗,可要送回去?”

  顾夫人眼皮都不眨一下:“烤了。”无事过来咒骂她早死,想来最近太过猖狂了。

  婢女呵呵笑了,“似是刚出生不久,怕是烤、烤不了。”

  “让公主来取,公子的人来要一律打出去。”顾夫人生气了。

  婢女瑟瑟应声,吩咐人将狗送入屋内暖着,天寒地冻容易冻出毛病。

  那厢回屋的裴琛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迷路的三只狗,两人沿路去找,最后寻到佛堂,夫人扣住不给了。

  裴琛大意失荆州,悔恨得不行,让人去找溧阳回来,八只狗不见了三只,她有些愧疚。

  ****

  准备回官衙的溧阳听到裴府小厮的传话后哭笑不得,裴琛惹怒了顾夫人,人打不着,将狗扣下了。

  有些无奈,又觉得枯燥的生活中多了几分烟火气,她立即放下手中事务回去搭救小狗。

  元辰驾车,马车平稳又很快,无风无浪地回到裴府,与往常不同的是先去佛堂。

  顾夫人今日见了一个,也不吝啬地见第二个,直言裴琛话语不恭敬。

  “您莫要与她计较,她自己都是孩子脾气呢。”溧阳苦苦陪笑脸。

  顾夫人敲着木鱼,咚咚咚三声停了下来,“今日殿下愈发宠她了,她跑来问我倘若陛下崩,我会不会跟着去死。”

  溧阳:“……”果然还是欠收拾。

  她立即赔罪道:“裴琛今日忙昏了脑子,您自己的女儿也知晓脾气,她并无坏心的。”

  “是吗?你看看留下的三条狗,只怕你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与我说话。”顾夫人朝着婢女抬抬下。婢女立即提出一只笼子,溧阳走近,仔细观察一番,最后在狗脑袋上看到了‘明澜’二字。

  溧阳抿唇笑了,忍不住想笑。顾夫人说道:“你笑什么,倘若写的是你的名字呢?”

  “她闹着玩罢了,此事还望夫人装作未曾看见。”溧阳笑得不行,未免自己失态,立即将提着狗笼子走了。

  笼子有些重,出了佛堂就交给元辰,吩咐道:“先给它们洗澡,你去洗。”

  元辰不大识字,未必认得出来。

  照常回屋,溧阳不去看主人家,先去看几只狗儿,果然什么都看不到,必然是销毁证据了。

  裴琛怀中还抱着一只狗儿,溧阳先去看狗儿,脑袋上照旧什么都没有了。她故作疑惑,道:“你抱的是明浔吗?”

  ‘明浔’是一只毛发雪白的狗,通体无杂色,很好辨认。裴琛怀中的是花狗,她下意识看向那只白狗,心虚道:“殿下说什么呢?”

  “我说哪只狗是‘明浔’?”溧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只通体雪白的狗,竟也有些满意,颔首道:“你的眼光倒也不错。”

  溧阳说完就捞起那只通体漆黑的狗儿,仔细端详一番,自己与裴琛说道:“这只狗儿取名裴琛,如何?”

  裴琛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讷讷一声:“它太丑了。”

  她内心吐槽:我好歹选了一只可爱讨喜的狗儿呢。

  溧阳不理会她,瞧了一眼桌上有竹片,许是做灯笼剩下的,婢女还没有收拾。她过去选了一片宽的,招呼裴琛过来,“你切成一块小的,长长的即可。”

  裴琛不知她要做什么,思索须臾后还是决定照做,拿来匕首慢慢地地削。溧阳如看工一般盯着她,吓得她丝毫不敢懈怠,做的十分迅速。

  竹片大小如玉牌一般,溧阳指着竹片上方:“这里,凿一个洞。”

  裴琛照做。

  须臾后,凿出小.洞,溧阳吩咐她:“再做一个。”

  溧阳自己取了红绳穿过小洞,提笔在竹片上写着‘裴琛’二字,然后将红绳挂在黑狗的脖子上。

  裴琛石化,再看自己手上快要大功告成的竹片后下意识要藏起来,溧阳立即捕捉到她的小动作,“不许藏,继续凿出小洞。”

  “我错了,成不成?”裴琛怕了。

  溧阳无动于衷:“不成,继续凿。”

  最后第二块竹片上写着‘明浔’,堂而皇之地挂在了白狗身上,溧阳轻柔地揉揉榻它的脑袋。

  裴琛要炸了,“能解开吗?”

  溧阳不理会,唤来白露白霜,“将它们送去佛堂,就说驸马知错了。”

  白露白霜呆笑一阵,觑了一眼生闷气的主子,忙不迭地将狗儿抱走,出了角门后,两人笑得直不起腰。

  “殿下好聪明,这回夫人总要消气了,瞧,公主驸马随她打骂了。”

  屋内的裴琛兀自生闷气,托腮不理溧阳。溧阳也不去理会她,恰好元辰将三只狗儿送了进来,六只小狗窝在一处取暖。

  “殿下,你送我八只狗儿做什么?”

  “我本想买两只,店家非说八只狗儿是兄弟,要我都买了,说回来热闹。你喜欢吗?”溧阳漫不经心,余光轻瞥一眼裴琛。

  裴琛纳闷:“您送我狗儿做什么?”

  “有趣罢了。”溧阳说道。

  裴琛心中的疑惑反而加深了,蹭蹭下地走到溧阳跟前,端详对方一阵,溧阳面容白皙,不施粉黛,肌肤晶莹,风华正茂。

  “驸马想看什么?”

  “殿下,你……”裴琛欲言又止,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默默在一侧坐了下来。

  溧阳说道:“现在得空,你给我吹笛吧。”

  裴琛一跃而起,兴奋道:“我吹的笛子可好听了。”

  溧阳抿抿唇角,不赞同,甚至做好了捂住耳朵的准备。

  婢女立即取来长笛,裴琛洋洋洒洒地朝溧阳笑了笑,溧阳眉眼如画,端正从容,并没有继续调笑的意思。

  裴琛抿唇,唇角贴着弟子,一缕笛音飘扬而出,溧阳皱眉,与印象中的不同。

  她暗自苦恼,笛音一转,她不由捂住了耳朵,前半段改了,后半段一模一样。

  “裴琛、裴琛,好了,我听到了。”溧阳开始投降,“你这后半段为何与前半段差距那么大呢。”

  “我……”裴琛放下笛子,瞅见她痛苦之色,不觉又吹了吹,她改了,前半段后来有名师点评改了,只是后半段没来及改。

  她狐疑道:“很难听吗?”

  “好听。”溧阳言不由衷,示意裴琛将笛子拿来,“我教你如何改,可好?”

  裴琛默默将笛子送了出去,说道:“其实你吹得也不好听。”

  溧阳面色一红,生气地将笛子塞了回去,道:“我要去书房。”

  “不是的,挺好的,余音绕梁。”裴琛识趣地改口,将长笛朝屋外一丢,说道:“我们不吹笛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午时,我吃了药。”溧阳直起脊背,提高了下颚,目光灼灼。

  裴琛眼皮一跳,“你在邀请我吗?”

  溧阳一听,觉得她有些不识趣,傻傻的呆呆的,当真做出坑杀十万大军的事情吗?

  她有些想不过来,裴琛笑吟吟地打横将她抱起,她蓦地一颤,“小心伤口。”

  “怕什么呢,青莞换过药了。不怕的。”

  呆呆的傻傻的人又聪明了,溧阳惊讶不已,待到床榻上,身后一软,整个人似乎陷入了云层之间。这回是裴琛撤下锦帐,她欲上床,脚畔似乎有动静,她低头去看,哦豁,狗儿又来捣乱了。

  她俯身抱起狗将狗放在桌上,六只放在一起,自己跑回床上。刚出生的狗儿身子弱,胆子小,哎呦叫唤不停,溧阳于心不忍,道:“你将它们放下来。”

  “你都自顾不暇,还有精神去管旁人吗?”裴琛低笑一声,吐了口气,道:“你害怕吗?”

  每回,溧阳都害怕。她并不享受,只是被蛊虫折磨后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溧阳垂下眼睫,被她一问,又有几分紧张,双手紧攥着锦被,“不害怕。”

  “你总是言不由衷。”裴琛轻叹一句,语气低沉,看着她低眉顺眼又觉得不忍,掌心贴着她的侧脸,“殿下,我们都会好好的。”

  这一回,我与你同龄,岂会让你再度陷入危险中。

  她俯身吻了吻溧阳的眉眼,举止十分温柔,害怕惊扰了溧阳。她的动作轻缓温柔,溧阳轻叹,想起那一夜。

  裴熙的吻霸道极了,少年血性,而面前的裴琛总带着几分谨慎,她不忍想要戳破,却不知如何说。

  她最想问的是为何要放弃大好江山,登基为帝后要多少美人都会有,何必沉浸在过往中。

  不值得。

  裴琛凝着她,掌心贴在她的柔软的肌肤上,她轻颤,道:“裴琛,我……”

  话未曾说完,裴琛堵住她所有的话。

  天色大亮,光色照人。

  亥时,佛堂的婢女将‘明浔’‘裴琛’送了回来,两只小狗吃饱喝足了,懒洋洋地躺在笼子里打嗝。白露白霜无奈地将狗儿抱进配屋里,主屋许久没有动静了,她们不敢进去。

  过了子时,屋内的狗儿叫不动,发出呜呜的声音,溧阳伏在枕畔,长发散于肩头,肩上落了几只红梅。裴琛已起身,看着狗儿,怜悯地将它们丢了出去。

  一踩在地上,小狗儿慌忙地跑了,溧阳听着一声声哀嚎,心软道:“你欺负它们,它们以后不做你的小跟班了。”

  裴琛浑身一颤,锦帐之后,女子身形曼妙,长发之下隐着白皙的肌肤,优美动人。她掀开锦帐,溧阳立即去摸索锦被,裴琛握住她的手,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松开……”溧阳觉得万分羞耻,伏在榻上,身不由己。裴琛的目光似烈火般焦灼,烫得她浑身不适。

  “裴琛。”溧阳阖眸,几乎不敢去对裴琛的视线。

  裴琛俯身,问她:“你方才说什么呢?”

  “没有。”溧阳闭着眼睛,浑身无力,脊背生凉,冬日的屋内不着衣裳冷得让人发抖。

  裴琛失望地松开。溧阳立即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做完这些,她才舒了口气,然而裴琛不欲放过她,道:“我们去沐浴。”

  “我、我饿了。”溧阳被吓得口不择言,下意识裹紧了被子,方才的一幕还未曾淡忘呢。

  “方才、方才已经结束了。”她试图辩解,这回闭着眼睛,她不知如何面对裴琛。

  裴琛凑至她的面前,咬着她的耳朵:“你睁开眼睛说话,我很丑吗?”

  “不丑、不丑、裴琛,子时了。”溧阳身子发软,伸手勾住她的脖颈,反蹭上她的侧脸,低声说道:“来日方长。”

  裴琛心花怒放,眉梢眼角染上难以遮掩的笑容,肌肤发痒,她好奇:“你怎么突然变了。”

  “大抵是喜欢你了。”溧阳闭着眼睛,高抬着脖颈,颈下肌肤一片雪白,整个人散着无尽的诱惑。

  裴琛看着她,眼神闪烁,忍不住将她拥人怀中,她问道:“你如何发现自己的心意?”

  “我也不知,你信前世的缘分吗?”溧阳克制自己,感觉一阵温暖,她说道:“我对你的喜欢,约莫来自前世。”

  裴琛沉默,只拥着她,溧阳轻叹一声,将自己容入裴琛的怀中,徐徐闭上眼睛。

  ****

  初九这日,天气大好,金色暖洋洋的眼光照射大地,垂龙道上光芒万丈,群臣疾步行走。溧阳慢悠悠地走动,林新之巴巴地凑了过来,“您与驸马如何了?”

  “好得很,听闻顾祭酒忙得脚不沾地,林大人很闲吗?”溧阳轻抬眼皮,罕见地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林新之受宠若惊,道:“殿下对臣何至于这般温柔?”

  溧阳想了想,道:“大约我心情好,你来寻我有事?”

  “有些小事,我想娶顾祭酒。”林新之厚着脸皮开口。

  “顾照林为人师表,端正谦和,怎会自毁名声呢,你还是歇了这条心,不如去看看青莞。”溧阳好脾性地多说一句。

  林新之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我只想要顾祭酒。”

  “祭酒二字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得起的,你以为你在她心目中很重要?”溧阳嘲讽道。

  林新之要哭了,溧阳淡淡瞥了一眼,心道上辈子没顾照林,你不照样敛财做官,或许女人会影响你敛财的速度。

  打击过林新之,溧阳带着笑意与她分别。

  今日朝会陛下颁布处罚二公主明澜的旨意,罚至巴蜀之地,无诏不得回。

  狠厉的惩罚让群臣都不敢开口求情,这道旨意意味着她已然失去夺储的资格。风水岂会偏向一人,她被陛下抛弃,往日附和她的朝臣自然不会再浪费精力,如此一来,墙倒众人推。

  溧阳出宫为明澜采买路上所需物什,巴蜀一地不如京城繁华,缺衣少食,她想着姐妹情分,尽一尽最后的力量。

  元辰驾车,主仆二人悠悠出宫,今日阳光暖人,并不觉得冷。她们出宫后,裴琛巡视宫廷,顺势到了寿安宫。宫内宫娥正有大网兜去兜鱼,太后在一侧吩咐,俨然热闹臣一团。

  太后朝着裴琛招招手,笑了一声,“和好了?”

  “勉强算和好了,您要吃鱼吗?”裴琛走上前行礼。

  太后说道:“再过几日明澜就走了,给她送几条鱼,鱼跃龙门,希望她好自为之。”

  裴琛抿抿唇角,欲言又止,太后说道:“溧阳与我提了外放一事,要么你二人分开,要么你放弃步军指挥使的位置,哪样都不值得。今非昔比,外放虽自在,可到手的兵权送人,不值当。晋阳侯去后,侍卫司的空缺一直无人补,溧阳虽说暗自较劲,倒也不敢真正用力。你有什么建议吗?”

  裴琛惊讶,没想到太后会为她们想这么多,今非昔比,她们已然很难脱身了。

  “太后,臣之意,该争还是要争的,既然无心,何必在意呢。”

  “你……”太后一噎,目光从网兜中挪了回来,微微愣住,仔细品了品:既然无心何必在意。八字道出太多的无奈,她的视线再度回到破冰的池塘水面上,沉吟良久,说道:“你令我想起了先帝。”

  先帝曾是前朝明相,所言所行,离经叛道,并非如常人般循规蹈矩,她细细一想,循规蹈矩者有多少得偿所愿呢。

  “你说得很对,既然无心,何必在意,那就争一争。如何争呢?”

  “前朝有禁军统领,本朝没有,不如仿照旧制,三军归一,再设三司指挥使。”裴琛垂眸,她曾经就杀了三司指挥使,使得禁卫军群龙无首。

  裴铭不给她,她就直接动手抢。同样,如今的陛下不给,那就暗地筹谋直接动手抢。

  太后回神,有那么一瞬间迟疑,她对朝政的了解都是来自先帝。先帝无事时常与她提及,三言两语,甚至更多的建议,耳濡目染,知道得比常人多一些。

  “如何让陛下答应呢?”

  “自然以诱饵诱之。”

  “如何诱?”

  “将禁军统领的位置奉上。”

  “拿不回来怎么办呢?”太后笑眯眯问。

  裴琛笑眯眯道:“杀。”

  太后眼皮一颤,不得不对眼前人多看一眼,她跟前长大的孩儿何时这般恶毒了,她懵了一下,难不成与她一样都是异世一抹游魂?

  她下意识问一句:“你知道苹果为何会掉下来吗?”万有引力啊。

  话题转得有些快,裴琛反射性说一句:“熟透了?”

  太后眼神复杂地凝着她,半晌无奈,自己想多了。她看向水桶里的鱼儿,道:“你便试一试,裴琛,莫要将她保护得太好。”

  “太后,那是陛下,是养大她的母亲。殿下仁慈,其余的事我来做即可。”裴琛垂眸,唇角微勾,“我不懂如何治国,但是殿下懂。勾心斗角,殿下不会,我会。”

  “你二人倒是相辅相成。幸亏你喜欢的是她,你若喜欢明澜,后果不堪设想。”太后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脑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裴琛一怔,嫌弃道:“孙儿眼睛很好的。”

  太后噗嗤笑了,又觉得自己失仪,忙瞪向裴琛,道:“不许胡言,赶紧滚。”

  裴琛指了指水桶里的鱼,太后摆手:“拿走拿走、都拿走。”

  裴琛拎起水桶就跑,丝毫没有一丝不好意思,脚步欢快又利落。太后吐槽一句:“哪里像病人。”

  倒像个恶魔。和先帝一般的恶魔。

  裴琛提前回家了,步军的事情都交给了赵康意等人,自己快乐地回家做晚膳。

  鱼儿鲜活,是用网兜上来的,浑身上下都是好的,裴琛让人给顾夫人送了几尾,毕竟顾夫人信佛,偶尔也会沾些荤腥。

  裴琛回院子,八只狗儿齐齐涌来,围着她打转摇尾,最后,趴在了桶边,一个个盯着游动的鱼儿,胆子大的伸出爪子去碰,鱼儿动,吓得它拔腿就跑,瑟瑟地躲在裴琛身后。

  裴琛嫌弃死了,用脚轻轻一踢,揪着‘明浔’回屋去了。其他几只被关在屋外,呜呜叫唤。

  回到屋里,裴琛拿出十八战将的名单,围着炭火将名单丢入炭火里,默然片刻,脑海里想着如何整顿三军,突兀地将三军送到陛下手中,陛下会立即识破,眼下最大的突破点便是侍卫司。

  她靠在软榻上想了又想,‘明浔’在她怀中舒服地趴着,懒洋洋地伸伸腿。裴琛笑了一声,揪着它的脑袋在空中晃了晃,吓得‘明浔’呜呜直叫唤。

  逗笑一阵后,脑海里灵机一动,裴琛立即坐了起来,让人去请青莞。

  伤势未愈,肩膀还是不能如旧日般活动,青莞待在府里,随时等着传唤。

  等人进来后,裴琛先问:“我有一场比试可能参加?”

  “不能。”青莞翻了白眼,“砸我招牌的事情,我一律不会答应。”

  裴琛说道:“招牌和银子,你选一个,如何?”

  “嘶……”青莞心痛地捂住伤口,哀怨地看着她:“你总让人难以拒绝。”

  裴琛捂眼,不忍去看她,问道:“成不成?”

  “成啊,我以银针封住你的筋脉,让你感觉不到疼,但仅此一回,殿下知道会……”

  “她不会知道的。”裴琛懒洋洋地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白净的面容上漾着冬日的暖阳,修长的五指托着自己的下颚,重复说一句:“她不会知道的。”

  青莞常年游走于各家后宅之间,深谙其中生存之道,裴琛这样的人倒让她始料未及。她看着裴琛无奈道:“就这一回,下回给银子也不成了。”

  裴琛淡笑。

  两人在屋内待了半个时辰,黄昏时分,裴琛离开家,不知去向。

  溧阳归来,人不在府上,‘裴琛’扒着她的裙角,她顺势将人捞起来放在坐榻上,“驸马去哪里了?”

  “驸马走前并未说。”

  溧阳未作计较,回屋换了一袭长裙,目光触及炭盆里,盆边上粘着纸屑灰烬,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想起往日裴熙的行为,心中咯噔一下,立即唤道:“来人,将元辰找来。”

  按照裴铭所言,裴熙行事疯魔,偏执成性,回府后又出府,必然不行善事。

  元辰慌慌张张赶来就听到公主吩咐:“去找驸马。”

  “去哪里找啊。”元辰一筹莫展,“属下对京城不熟悉啊。”

  溧阳说道:“青楼楚馆。”

  元辰:“……”打死她都不信驸马会去那等肮脏之地。

  公主吩咐了,她只得领着人挨家挨户去找,溧阳深吸一口气,再度唤来断情绝义:“你二人去裴府附近的巷子里接应驸马。”

  能去哪里找,她压根就不知道!

  断情绝义对视一眼,从殿下的神色中看出几分恐慌,她们不敢再问了,立即领着人出府。

  溧阳思考须臾,找来青莞,开门见山道:“驸马寻你了?”

  “没有啊。”青莞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若不说实话,孤可以挖你一双眼睛。”

  “别,我就给她施针封闭筋脉罢了,不算大事。”青莞尴尬地笑了。

  溧阳问:“对身子可有影响。”

  恐吓过后,青莞又开始睁大眼睛说瞎话,“并无太大影响,最多回来疼一疼。您想啊,驸马背着您不做好事,不该疼吗?”

  “出去。”溧阳心乱如麻,扶额靠在软榻上,浑身无力,心沉了又沉。

  哪里是偏执,分明是疯了。她做不成什么,唯有等裴琛回来。

  暮色四合,天色徐徐黑成浓墨,晚膳冷了又热,溧阳将一本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依旧不见裴琛回来。

  院子里寂静无声,婢女们不敢言语,狗儿趴在溧阳的鞋上,绣娘将新做好的衣裳送了进来。

  溧阳揪着‘裴琛’的耳朵蛮狠地将它提上坐榻,接过它的衣裳,兀自嘀咕道:“你不听话就该打断腿,我养你一辈子。”

  ‘裴琛’颤了颤,黑狗穿着红衣裳,喜气洋洋,溧阳撸着她的狗毛,微微恼恨。

  撸了许久,衣裳开始褶皱之后,裴琛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蓦地抬首,怒道:“你还晓得回来。”

  “我没有去青楼,你去青楼找我做甚?”裴琛被看得后退一步,拉着元辰就要辩解:“你告诉殿下在哪里找到我的。”

  元辰努努嘴,“书香阁门口。”

  “书香阁是何处?”白露下意识问一句。

  元辰低下脑袋:“青楼的雅称。”

  “都出去。”溧阳淡然地吩咐一句。

  裴琛下意识也要走,刚预备转身走,身后传来一句:“你回来。”

  好凶哦。裴琛挪了两步,悄悄觑她一眼:“你别那么凶啊,我没打架。”

  “那你去做什么了?”溧阳压制自己的怒气。

  “我本是要去打架的,可是看到裴铭,跟丢了,他进了青楼,我想进去来着,元辰就拉着我了,全京城都知晓我去青楼了。”裴琛翻了白眼,“我的名声被您毁了。”

  “你本想去做什么的?”溧阳厉声逼问。

  裴琛看向屋顶,溧阳又道:“看着我说话,看屋顶做什么。”

  生气之余不免心酸,一说谎就看屋顶。

  “你那么凶做什么?”裴琛被吓得不知所措。

  “青莞封闭你的筋脉,你想做什么呢?”

  “杀、杀孔致。”裴琛一紧张就说了出来,说完后暗自咬舌,后悔道:“你当我是犯人逼问吗?”

  溧阳不明白她的心思,孔致是殿前司指挥使,杀他做甚?搅乱京城吗?

  裴琛气呼呼地坐下来,脸蛋泛着红,腰间玉环轻动,在灯火下生辉,溧阳如水的眸色落在她的腰间,转而一想,她吃软不吃硬,只得慢慢哄。

  她缓下语气,问道:“我好好说话,你好好答。”

  “不能,我生气了。”裴琛耷拉着脑袋,“你作何满青楼找我。”

  “我只当你去杀人,让旁人以为你去了青楼,便也怀疑不到你的身上。”溧阳歪头去看她,试图去哄哄,“你肩膀可疼?”

  裴琛不答,溧阳又问:“杀孔致,有很多办法,不必自己去。”

  “我不是真杀,但孔致功夫好,唯有我去才成。”裴琛被哄得说出了实话。杀孔致让陛下恐慌,误以后有人动殿前司,这么一来,借机三军合一统辖,以孔致为统领,届时,真杀孔致。

  今日出门半道就看到了裴铭,自己不敢正面相撞,只能尾随,未曾想他去了青楼……她正犹豫,元辰抓住她大喊:“驸马在这里。”

  太后明日必然找她问话,问你为何对不起溧阳。

  想到太后一副乐于吃瓜的模样,裴琛痛苦地捂住脸颊,哀怨道:“都怪你。”

  “是怪我,你准备进青楼吗?”溧阳悠悠笑道。

  裴琛浑身一颤,下意识说道:“没、没想去。”

  “哦,你还是想去的。”溧阳语气不快。

  裴琛闻声看向她,“我去也是找裴铭的,没有其他意思。”

  溧阳也垂下脑袋,故作天真问:“青楼里的姑娘好看吗?”

  裴琛认真想了想,想起前世里去过的一回,说道:“不好看。”

  溧阳徐徐诱导:“你进去过吗?”

  “去过。”

  “什么时候去过的?”

  “不记得了。”

  “去的时候要了几个姑娘?”

  “五六个吧。不对……”裴琛后知后觉,猛地抬首,侧过脸去,尴尬地看向溧阳。溧阳歪着脑袋,浮光掠影中容颜昳丽,淡淡光色使得她肌肤生光,好看极了。

  然后那双眼睛晦深莫测,她问:“你可真厉害呢,五六个呢。”

  多半是她死后去胡闹的。

  “你、你套我话。”裴琛羞得满面通红,“你、你……”你了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干脆故作恼恨般拂袖跑了。

  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溧阳笑了一声,果然没看人管就开始肆意妄为,去青楼玩玩也就罢了,还要五六个姑娘。

  忙得过来吗?

  溧阳无心用晚饭,歪倒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看着书,裴琛似乎心虚,晚上竟没有回来。

  次日休沐,裴琛不敢跑了,躲在书房内与元辰密谋,午后,溧阳提着食盒进来。

  元辰悄咪咪躲了出去,裴琛忙将书案整理好,腾出一块空地,溧阳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端了出来。

  恰好六道菜。裴琛眼皮子抽了抽,溧阳笑了一声,将筷子递给她:“不吃吗?”

  “想吃不敢吃。”裴琛讷讷回一句,太吓人了。

  她接过筷子,端起饭碗的时候,却见今晚的午饭以素菜为主,她奇怪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绿色的菜?”

  “我特地入宫问太后要的,她有暖室专门培育春日里的菜。”溧阳也坐了下来,目光灼灼,面含微笑。

  裴琛面色难看极了,“我觉得你离太后远一些,我怕你被她带坏了。”

  “再坏也没有你坏,五六个呢。”溧阳单手直起下颚,修长匀称的五指在唇角上点了点,温柔道:“你亲她们了吗?”

  裴琛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悠悠吞下,亲了吗?

  好像亲了?

  又好像没亲。

  那日里喝了太多的酒,醉酒后都不记得了,仅仅记得后来那几个姑娘都死了。

  “问题很难回答吗?”溧阳漫不经心地追问一句,一手在案面上悄悄敲了敲,示意裴琛快些回答。

  裴琛往嘴里扒拉一口饭,将嘴巴塞得满满的,拼命吃饭,以示自己无暇回答。

  溧阳慢慢等着,咳嗽一声,一副高兴的模样,“我也想去呢。”

  “不许去。”裴琛嘟囔不详地说了一句,拼命吞下嘴里的饭,狠狠瞪着溧阳:“我还没死呢,我死了,你再去。”

  “哦,那你什么时候死?”溧阳被吼得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我得讨回来,多加些利息,添几个姑娘。”

  “你闭嘴。”裴琛搁下碗筷,怒喊道:“你敢去,我就、我就打断你的腿。”

  作者有话说:

  裴琛:美人计,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