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一言令众人缄默, 溧阳睨她一言,并未计较。

  天地之大,多是阴阳交合, 女子相恋毕竟少数。

  公主们沉默下来,裴琛拨了拨茶盖, “要听六殿下上课可以选个日子,今日是商议如何救两位公主, 六殿下你觉得她们不对也可,接下来请您听着就好。”

  三公主立即附和:“对对对,先说说如何搭救。事已至此, 事情闹大了, 陛下恼恨是缘由是什么?”

  “姐妹相恋, 违背伦理。”二公主心绪平和许多, 小姑娘们情窦初开, 情爱的对象是男是女,亦或是受到长辈影响,一不小心就长歪了。

  三公主唇角抽了抽,刚想说话就听到二公主开始出馊主意了, “既然陛下觉得姐妹相恋, 那就让她们做不成姐妹。”

  “如何做不成姐妹?”七公主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姐妹也是可以说不做就不做的吗?”

  “她们都是陛下收养,空有姐妹名分罢了。”六公主控制不住自己还是小小声说了一句。

  说完, 立即遭受到七公主的‘恶眼相待’,她立即缩着脑袋坐了回去。七公主沮丧道:“就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吗?”

  “七殿下的完美是指如何完美?”裴琛疑惑。

  “既保全她们姐妹名义, 又能让陛下息怒, 也不让两人分开啊。”七公主天真道。

  说完立即遭受到二公主的嘲讽:“你在做梦呢, 就算陛下息怒, 天下人也会指责我们公主胡乱作为,违背天道,到时百姓口诛笔伐,你能受得住吗?皇室不论,如何做天下表率。”

  “可是皇祖母与先帝呢?”七公主怔忪,大眼睛骤然失神。

  溧阳惋惜:“太后当年是危在旦夕,且有功于百姓,救济灾民,创建女学,哪一样不是功与大周的善事。她二人又做了什么,食公主俸禄,享公主荣华,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她二人。”

  七公主傻眼了,六公主哀叹一声,口中念念有词,旁人也听不到她说的。

  裴琛主动说道:“既然如此就兵行险招,废四公主的爵位,亦或两人一起废。当她们成为百姓后,所言所行便与皇室无关。”

  “如何废?”三公主心口一跳,猛地提了一口气。

  裴琛道:“简单,寻四公主的母亲来。”

  “她是孤儿,莫说母亲,只怕连五族内的亲人都没有。寻不到。”二公主觉得匪夷所思。

  溧阳接过话来:“既然没有,那就造一个出来。一旦有母,陛下便会放弃她。到时百官也不会有异议。”

  公主有生母就会违背陛下收养公主的初衷,她们都是皇嗣,一旦有了母族,心思偏向,容易做出对朝廷不利的事情。因此有母亲来认,陛下势必会放手。

  书房内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半晌无人说话了。屋外风声大了,窗户门板被吹得呼呼作响。

  废公主爵位是大事,几人所谋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泄露一言都会是死罪。

  生母如何凭空造,需拿出证据,也需要人信服的理由,众人冥思苦想半夜,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定出章程。

  宫门下钥,六公主七公主已回不去了,三公主将两位妹妹带了回去,二公主照旧一人离开。

  深夜,更深露重,寒风呼啸,屋内两人并肩躺着。

  溧阳无甚睡意,想起上辈子两人的结局,离开皇室或许是一件好事,礼法不容,她们又非果断之人,唯有平凡些才可安稳度日。

  “殿下,她们若出宫,能做什么呢?”裴琛忽而想起棘手的问题,两人都是金枝玉叶,宫门都很少出,出宫后如何度日呢。不会经营的话,坐吃山空。

  溧阳无奈道:“且将二人捞出来再说。”

  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心情不佳,都没有说笑的心思。躺下后各自沉默,窗外风声呼叫,明日气温必然大降。想到气温,裴琛往被子里钻了钻,她的手脚冰凉,这几日入睡时已然捂不热了。

  溧阳回过神来,侧身看着她,一张晶莹似玉的脸蛋就送至她的面前,她愣了下,接着是脸蛋蹭着发稍,愈发近了。

  等靠得极近了,裴琛就不动了,一双眼睫徐徐垂了下来,带着几分乖巧,应该是畏惧冷。溧阳静静看着她,没有过分的含义,只觉得诡异不宁的日子中静心来看身侧人,岁月静好,竟有几分温馨之感。

  夜晚的烛火影影绰绰,明明灭灭,照不清裴琛的眼睛,溧阳万想不到自己会与裴琛成亲,乃至同床共寝。平生自己最恨性子懦弱之人,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在意过裴琛,遑论嫁给她。

  想法一旦扎根,人就会胡思乱想,溧阳看着白净的女孩,无端去想着过去的事情。

  点点滴滴,努力去想,最多的便是裴琛低头敛眸,畏畏缩缩。

  她稍微顿了顿,往前挪了两寸,贴着裴琛的头皮,闻及淡淡的清香,她留神裴琛的动静。

  裴琛似乎睡着了,并没有察觉。溧阳朝被子里缩了缩,与裴琛平齐,两人靠得极近,她都能感觉到裴琛身上的冷意。

  从始至终未曾改变的是裴琛的体温,始终是那么冷。

  裴琛的眼睫很长,翻卷而修长,一根根都能数的清楚,她细细看着,女子睫毛长,翻卷更为好看。

  溧阳睡不着,无趣到细细去数裴琛的睫毛,数完右眼去数左眼,两只眼睛睫毛数量不同,她无端笑了。

  阖上眼眸,强压着自己去睡,冥冥中,她感觉到了裴熙的气息。

  自己似乎太过想念她了,她应该在公主府由乳母抱在怀中细心呵护着。

  闭上眼睛须臾,心反而躁动不安,她又睁开眼睛,裴琛气息均匀,睡得很香。

  溧阳无趣得很,伸手拨了拨裴琛的眼睫,睡梦中的人似乎嫌烦,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又睡了过去。

  溧阳发笑,凑得更近,拿手去摩挲她的下颚,困意消散,裴琛怎么能睡得这么香甜呢。

  她觉得对方心大,可又想起两位公主与之无甚感情,自然不会太过关心。

  夜色浓厚,黑夜无边无际,榻前一盏孤灯成了最后一抹光明。

  溧阳辗转至半夜,凝视裴琛许久,从未有过这般仔细看一人,大约这就是同榻而眠的缘故。

  天色微亮,婢女来喊,溧阳立即醒了,裴琛懒洋洋地爬了起来,揉着眼睛,困得睁不开眼,手伸出来的那刻又缩了回去,冻得不行。

  等适应后,她又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由婢女伺候更衣,最后塞进马车里。

  她抱着手炉,冷得厉害,溧阳却慢条斯理地吃着随身带来的薄饼,饼是热乎,她直接往裴琛嘴里塞了一块,“睡了一夜还不够吗?”

  “天好冷。”裴琛咀嚼着薄饼,浑身无力,手中的手炉让她感受到了点点温度。

  “是你懒了。”溧阳道一句。

  裴琛不争论,马车很快到了宫门,两人各自分开,上朝的上朝,回步军的回步军,不出意外,两人晚上才会见面。

  东边一片雾蒙蒙,风挂在脸上也有些刺骨的疼,秦子义进入寝殿后感觉周身被热意笼罩,一冷一热极为不适应。

  陛下正在更衣,她趋步而进。明昭站在铜镜前,眉眼不展,宫人将一件一件衣裳给她穿好,她看着铜镜,铜镜一角出现了秦子义的身形。

  秦子义悄悄抬首,目光所及,香炉内香烟缭绕,陛下扬起下颚由着宫娥给她整理衣襟,宫娥纤细的玉手在陛下肩际上跳动。她垂下眸子,敛下羡慕。

  陛下侧颜如玉,保养得宜,她的肌肤如二十岁的女子般光滑,淡淡的妆容显得她愈发年轻。这一刻,秦子义再度抬起了双眸悄悄去看,悄悄去打量。

  明昭好似没有注意到秦子义,依旧没有点破,曾几何时,她也曾打量过一个姑娘,年少爱慕,久久不愿忘怀。

  如今,物是人非了。

  该上朝了,秦子义跟随陛下左右。

  朝会如往日一般,一番唇枪舌战后散朝,各自回官衙。溧阳慢慢地走在人群中,三公主与礼部官员走一起拉家常,二公主则留在大殿内与陛下叙述母女情。

  午后,三人坐在酒肆内,二公主先开口:“陛下不肯谈她。”

  “我与礼部尚书说了许久,谈论礼法,前朝储君必然是陛下骨血,大周略微不同,因陛下就是先帝养女。因此许多规制如同虚设,但我问过礼部尚书,公主一旦有亲族,无形中就破了规矩。”

  溧阳沉默,其他两人也是面面相觑。

  酒肆外突然想起一阵打斗声,三人走到窗口,只见道上站了许多百姓,禁卫军驱赶百姓,似有大事发生。三人都是女孩,自然不会挤过去,派了随从去打探。

  外间人声鼎沸,呼喝声连连响起,酒肆掌柜害怕出事,连忙让伙计将门都关了起来,若非酒肆的客人站在窗口,他也要将窗户关上。

  姐妹三人等候片刻,随从跑了回来,“是驸马在捉拿刺客,说是裴氏逃匿的族人。”

  “是裴铭吗?”三公主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前段时间裴氏宗祠被烧,裴铭被裴氏除名不说,又被陛下罢免职位。

  二公主闻声色变,溧阳端起茶盏之余扫了她一眼,“二妹妹慌什么呢?”

  “我没有慌,大姐姐看错了。”二公主抿唇,将酒盏放下,唤来仆人:“去看看何时结束,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属下这就去。”仆从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三公主疑惑道:“裴铭犯了什么大错啊?”

  “错在庶出罢了。”二公主慢悠悠说道,就像她错在是二公主,而不是长女。若无溧阳,陛下会更加看重她。

  在大周嫡庶不明显,但在裴家,嫡庶分明,太后喜欢裴琛。哪怕裴琛是个废物,太后依旧会将最好的补药源源不断的送到裴府。

  溧阳眼皮子跳了跳,冷笑道:“裴铭曾算计我,在我酒中下药,后被我识破。二妹妹,这样的人,你敢用吗?”

  二公主看向溧阳唇畔的笑,刺眼又嘲讽,不觉说道:“大姐姐如何确信是裴铭?”

  “我确信是他,难不成你信他不信我这个姐姐?”溧阳挑眉。

  三公主很难得地没有插入两位之间的谈话,毕竟裴铭是谁,她都快不记得了。

  外间禁卫军的动静愈发大了,二公主派出去的仆从久久未归,刀剑无眼,掌柜将窗户也关上,害怕出事。

  午后阳光大好,酒肆内一片昏暗,客人们被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纷纷问掌柜可有后门。

  掌柜指引着客人从后院离开,三人的马车都在门口,后门离开只能步行,三人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三公主觉得无趣,索性又点了几道菜,溧阳也放平心思,挑了一份甜点。三公主惊讶:“大姐姐,你怎么吃甜食了?”

  溧阳有些尴尬,道:“驸马爱吃甜的,我便试试。”

  糖葫芦能让裴琛退烧,想来甜食也会让人高兴的。

  三公主目瞪口呆,呆呆地往嘴里塞了一块酒肉,不可理喻道:“大姐姐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沾的,说什么甜食会让人放松,会让人迷失心智。啧啧啧,看来你被男人迷失心智了。”

  溧阳淡笑不语。

  唯独二公主忧心忡忡。

  约莫半个时辰后,门外动静小了些许,打开门去看,禁卫军已撤军,街上一片萧条,不见百姓行走。二公主的仆人也回来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回道:“听说人抓住了,眼下也可通行,几位殿下也可离开了。”

  “好。我先走了。”二公主直接领着人走了。

  三公主怀疑道:“她是不是心里有事啊。”

  溧阳不语,令人付过酒菜钱,自己领着断情走了。登上马车的时候,她吩咐断情:“跟着二公主。”

  “属下这就去。”断情领命,扫了一眼二公主离开的方向,立即骑马跟上。

  日落黄昏,裴琛回府,闵棠巴巴地跟着她一道回来了,元辰哀叹一声:“真是烈女怕缠郎啊。”

  绝义不解:“驸马是郎啊,哪个烈女缠他了。”

  元辰如木头人般凝住两息,继而嬉笑道:“我说笑呢,你听错了,我饿了,你有东西吃不?断情哪里去了,我饿了。”

  “你饿了找断情有什么用啊?”

  “断情有吃的啊。”

  绝义凝固下来,断情什么时候随身携带吃的了?

  闵棠一路跟着裴琛回家,跟着她回院子。裴琛无奈道:“裴家枪不可传授外人,会被赶出裴家的。”

  “你可以教我其他的,你耍棍也很厉害的,□□也不错的。”闵棠抱着卧房前的树不肯离开,可怜兮兮,夕阳落在身上,缓缓镀上一层金箔,亮丽夺目。

  “□□啊。那把刀重,你自己先回去练习,改日教你。”裴琛被纠缠得不行,闵棠痴迷武术,竟出身在书香世家,也是反差。

  闵棠被哄走了,裴琛松了口气,接连喝了两盏参茶。

  白露白霜伺候她换下甲胄,穿上舒服宽松的衣袍,片刻后,溧阳就回来了。相比较她的轻松,溧阳忧心忡忡。

  “急不得,慢慢来。”裴琛拉着她坐下,支着双手凝视着她:今日酒肆如何?”

  清晨两人出门商议在二公主面前演一出戏,看看二公主知晓裴铭被抓后是什么反应。

  “她的反应却很古怪。我令断情跟着了。”溧阳皱起眉头,凝着茶碗中青色的茶叶,对面的裴琛将新做好的点心推到她的跟前,脸上挂着舒心的笑。

  不知何时开始,裴琛面上的笑多了许多,不再那么阴狠。溧阳一时惶惶,从裴琛纯净的笑容中发现了裴熙的影子。

  曾几何时,裴熙也笑得璀璨明目,时时挂着笑容。

  她沉默下来,低眸看着茶汤,半天才道:“我已令人去安排了。”

  如今做事束手束脚,上有陛下太后,下有处处挑刺的明澜,反不如摄政时潇洒。

  裴琛听后笑说:“接下来我们就莫要出声了,且看礼部与陛下太后的意思。我们能做的不多,我们事事都做了,她们又该如何是好,两位公主出宫后如何生存。其实她们开府随意找个病秧子嫁了,接下来守寡,两人悄悄的,倒也不错。世道不准,谁能像陛下般手握生杀大权呢。”

  溧阳拧眉,她当初嫁给裴铭,一是被裴铭所控,二是因为嫁谁都要嫁,世间女子哪儿能不嫁人呢。

  嫁人后便自由了,她们是公主,行事比寻常女子自由些。与其困在宫中,不如开府嫁人。

  可惜两位公主性子懦弱,嫁人后指不定会受人欺负。

  后果如何,她也看不定了。

  裴琛前一世被溧阳逼婚逼怕了,未曾及笄前殿下就给她挑了许多郎君,武功好的学识好的,家世好的,相貌好的。如今想来,还是太后与陛下开明,竟然可以容忍自己女扮男装娶了公主,闻所未闻。

  她蓦地笑了,问殿下:“倘若殿下有女儿,她喜欢女子,你可会答应?”

  溧阳沉默,裴琛的戏言令她想起了裴熙。她抚过袖口的暗纹,认真说道:“我若有女儿,必然不会勉强她嫁人的。听闻太后的母亲当年便是让太后女扮男装娶了先帝,才有了大周天下,先帝可以成功,身边也有许多能人。”

  “你会答应……”裴琛讷讷说道,为何又逼迫自己嫁人呢。

  两人心思各异,尤其是溧阳,心中藏着太多的事情。近日事情极为棘手,户部刚结束,暗潮涌动,裴铭不知去向,如今两位公主身陷囹圄。

  公主的事情急不得,她们并未性命之忧。

  坐定片刻后,皇甫先生来了。

  天色朦胧,皇甫先生一袭宽袖裙裳,步履生风,裙摆之上绣着朵朵白莲,白净高雅。裴琛出去迎客,皇甫先生脚步一顿,诧异的看着少年人。

  数日不见,裴琛不仅精神好了,脸颊上也多了些肉,双眸清湛,整个人如换了一人般,意气风发,哪里还像什么病秧子。

  皇甫仪怔怔望着裴琛,裴琛露出友好的笑容:“皇甫先生。”

  “驸马安好。”皇甫仪及时行礼。

  裴琛不打扰两人说话,借口去书房,溧阳顺势将人请入屋,自己亲自沏茶相待。

  “公主,我已有数月未见驸马,今日一见,刮目相看,险些没有认出驸马。”皇甫仪痴痴地坐下,神色惶惶,见公主神色淡然,她便说道:“一月来,臣费了些心思去查了下驸马,甚至寻到了伺候她的乳娘。”

  裴府是高门,顾夫人生下裴琛后落了病,几乎都是乳娘养大的。裴琛长大后,乳娘家中有事便回去了。

  皇甫仪作为幕僚,自然为公主筹谋,亲自找到乳娘。

  乳娘是年过四十的妇人,前几年才从裴府退了出来,离开时太后赏赐了金银,家里人靠着这笔银子买田买地,如今日子过得很舒坦。

  皇甫仪登门试探乳娘,她先问驸马身子。

  乳娘叹气,说道:“公子身子不好,自小就没什么精神,顾夫人病弱,幸好太后垂怜,养在宫里,这些年来为保住她的命不知吃了多少好药材,春秋倒也好过,冬日里时常犯病,时常连路都走不动。我不敢疏忽,事事上手,天可怜见,公子幸好长大了。”

  简单的一番话中发现诸多细节,第一,驸马从小就身子弱,拿好药材填补。

  第二驸马走路都会喘气,压根拿不动枪。第三,到了冬日就会犯病。

  总结出来就是驸马身子弱,时常犯病,药不离嘴。

  这样的人如何悄悄学习武功,瞒得住太后,如何瞒得住自己贴身伺候的人。

  闻言,溧阳沉默,皇甫仪继续说道:“您大可询问白露白霜,诸多疑点,让人不得不防。”

  “先生,倘若她不是裴琛,又会是谁?宫内外守卫森严,顾夫人仅生她一人,她不是裴琛,我实在想不出她会是何人?”

  皇甫仪犯难了,道:“我也想不出驸马不是裴琛,还会是谁,若她还是裴琛,心思之深,远超你我。”

  “确实,驸马做事谨慎,瞻前顾后,赵康意等草莽入京后相安无事。听闻也曾有人挑衅,赵康意都忍了下来,事后寻驸马解决。驸马都妥善解决了,我也庆幸她是盟友而非敌人。”溧阳轻舒了口气,心中压抑得厉害,她不愿再想裴琛的过去。

  裴琛爱她,心中有她,一切都为了她。那么还有什么可查的。

  今生,她要与裴琛一齐守护大周江山。

  “殿下,我查明这些是想让您多在意些驸马,莫要被欺骗。”皇甫仪说的口干舌燥,“今日一见,驸马让我吃惊不已,下盘有力,笑意盎然,这样的人确实不可多得。臣也庆幸驸马是盟友,但盟友的心思,您也应该多加思量。殿下,您是不是喜欢上驸马了?”

  “孤……”溧阳语塞,她摇首道:“孤不讨厌她,相敬如宾是夫妻之间最好的生存方法。”

  “好,您千万记得便好。”皇甫仪苦口婆心般劝说,看着炉火上沸腾的茶水,“我来还有第二件事,便是明熙的身子。毒三娘在公主府内住了几日,观察明熙的举止,明熙动作迟缓,眼睛不动,似有痴傻之兆。”

  “我追问可是摔坏脑子的缘故,毒三娘说不好,倘若摔坏脑子,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活不下来。我们当时没有救治,只喂了奶。联系之前她生母频繁换乳娘一事,应该是娘胎里就不好了。”

  溧阳惊讶,“绝对不可能,她不会的……”

  上辈子的裴熙聪明过人,反应极快,虽说不爱读书,可功夫极好,枪挑十八将,丝毫不见畏怯。

  这辈子怎么可能会从娘胎里带来痴傻的症状呢。她不信,坚持道:“不会的。”

  皇甫仪深深叹气,“她又不是您亲生的,您如何知晓就不是呢。”

  溧阳凄惨恻一笑,道:“总之不会的,三娘可说如何救治?”

  “三娘说养一养,过了周岁再说,天生痴傻的孩子比寻常孩子总会慢一些。让我多挑几个有经验的乳娘养着,慢慢教,教她走路说话。傻了就该更要用心,这些事情由我去办,您不必在意。”皇甫仪说道,对面的溧阳眼光死寂,想来是伤心 。

  屋内骤然沉寂下来,茶水沸腾,咕嘟咕嘟作响。

  皇甫仪看着沸腾的茶水,提醒一句:“陛下不会同意你养痴傻的孩子。”

  “孤、知、晓。”溧阳一字一顿,抬眼看屋顶,眼睛酸涩得厉害,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她尽力在弥补了,保下四公主五公主,断了裴铭臂膀,使得裴铭成了过街老鼠,最大的念想就是让裴熙少受些苦楚,仅此而已,为何就办不到呢。

  她感到一阵无力,想哭却没有力气,她失望道:“孤都知晓了,二公主处盯得如何了?”

  “欧阳家的银子确实送到二公主府邸了,永安楼即将要开了,单凭贪污一事并不能将她拉下来,不如再等等。她府上幕僚颇有本事,轻松将她从摘了出来。秦家的那笔银子也是秦老太爷生前送去了二公主府,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开府不久后,那笔账是因为老太爷死了,秦家无人知晓,欧阳家的账有迹可循。”

  溧阳缓过心神,转身看向窗外,外面夜色黑得阴沉,浓墨挥不散,让人恍恍惚惚。

  “记下这笔账,调用禁卫军一事,她当真没有掺和?”

  “掺和了,不过她是要去杀顾朝谙,斩断驸马的臂膀。最后为何变成去杀您和驸马,中间的关键就不知晓了。”皇甫仪言道。

  中间经手的人已经被处置,柳正妻子并不知道丈夫的所为,至今哭哭啼啼什么都不肯说。

  溧阳微松了口气,道:“将人看住,总有会说的时候,不急呢。倒是二公主敢去杀顾朝谙,胆子愈发大了。”

  “此事可要告知太后?”皇甫仪建议。

  溧阳否军道:“不成,太后与陛下之间不可生嫌隙,继续盯着,她不会就这么干净下去的,一笔笔记好。”

  我们都还小呢,才十八岁,当年明澜谋反之际已有花信,距离还早着呢。

  她想起那些幕僚,嘱咐皇甫仪:“找个机会,将那些幕僚处置了。”

  “此事该与驸马商议,她手下能人多。我就不与驸马抢了。”皇甫仪阔气般摆摆手。

  溧阳一噎,皇甫仪立刻动身要走了,说孩子哭了要找娘。

  溧阳:“……”

  屋内灯光略亮了亮,裴琛回来后拨了拨灯芯,橘黄色的光映着她白皙的脸,如白釉,更映着她漂亮的眼眸。几月的时间,她的五官似乎长开了,唇角抿着冰冷的笑,微微上挑的眉梢显出几分薄凉,溧阳去看着她,总觉得灯火驱不散她的身上的阴霾。

  裴琛走近,光散了,笑容也暖和了,方才的一幕似乎是错觉。溧阳想起杀人时的裴琛,阴狠果断,尤其是使用回马枪的时候,瘦弱的身子内似有无尽的力量。

  “殿下有难事吗?”裴琛熟稔地坐了下来,目光清澈,笑意暖人。

  溧阳觉得眼睛疼,伸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女孩依旧如灯火明亮,更若星辰璀璨,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溧阳感觉自己快被折腾疯了,静静看着干净的女孩,说道:“有一难事,明澜府上的幕僚。”

  “好,我让人去办,不算大事。你似乎不高兴。”裴琛伸手握住溧阳的手臂,温热的温度让她感觉很舒服。

  溧阳冰得一颤,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了回来,眸色沉沉,道:“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去用晚饭吧。”

  裴琛点点头,高兴地招呼婢女。

  溧阳望着她的侧颜,望着她修长的玉颈,却又感觉她是那么脆弱无力。冥冥中好像在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一个在困境中保全自己的小小女孩罢了。

  裴琛才十七岁。她离开裴熙的时候,裴熙才刚及笄,才十五岁。裴琛只比裴熙大了两岁,十五岁的孩子肩负起重担。

  她愧疚裴熙太多了,多到这辈子都无法弥补。

  溧阳出神,裴琛的眼睫很长,长长的睫毛翻卷,异常好看,也将那双眼睛衬得迷离,总教人看不清她的心思。

  用过晚饭,裴琛披了大氅就离开。溧阳没问她去何处,自己先上榻安寝。

  半个时辰后,裴琛回来了,脱下大氅就钻去了浴室,接着响起一阵水声。

  溧阳睁开眼睛,须臾后,床榻一侧深深陷了下去。裴琛凑了过来,掌心贴在她的侧脸,说:“我的手是热的。”

  裴琛特地将自己洗热了才上榻。

  溧阳睁开眼睛,裴琛捏着她的一缕发稍,轻捏摩挲,最后她靠了过来。

  灯影重重,溧阳透不过气来,但她没有拒绝,一反常态般勾住她的脖子,试图望进她的眼里。

  此时的裴琛眼若春水,满是溧阳的容颜,再也装不下其他。她爱溧阳,胜过自己的性命。溧阳出神,裴琛温热素净的游进了对襟领内,指尖一寸寸移动,溧阳不动,静静看着她。

  裴琛惊讶又奇怪,指尖贴着柔嫩的肌肤,不敢进也不敢退了,瞬息的迟疑,溧阳反而笑了。皇甫仪将裴琛说得如同来自地狱,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她哪里知晓私下里的裴琛简单单纯。

  “你笑什么?”

  “你为何不动了?”溧阳红唇微抿,艳丽无双,襟口微开,露出让人眼红的春.景。

  她的话如一阵云雾,若即若离,又似云烟缥缈,让人找不到方向。

  裴琛浑身的热水被烟雾笼罩,不知该如何做了,便道:“你今晚与众不同。”

  “哪里不同?”溧阳问道。

  裴琛斟酌道:“你怎么不拒绝了。”往日矜持的殿下如一道漩涡拉着她往里冲,明知有坑也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今日无端献殷勤,反而让她害怕了。

  “哦,那我拒绝,你睡觉。”溧阳松开她,将双手缩进温热的被子里,又将衣领整理后。

  裴琛又失落,按住她的双手不给动了,“殿下学会了以退为进的招数了?”

  “是吗?”溧阳恍惚,闭上眼睛,总觉得裴熙就在眼前,可睁开眼睛,又不是。

  她有些心不定,索性睁开眼睛细细望着裴琛,拿手去捧着她的脸颊,玩笑道:“你长得愈发好看了,床上裙裳,肯定更好看。改日你穿上裙裳给我看看,如何?”

  “成啊,我并不害怕的。”裴琛乖巧地答应,旋即俯身去吻上她玉颈上的筋脉。

  溧阳惊讶,有些疼。她推开裴琛,翻身要去睡觉。

  裴琛也躺下了,絮絮叨叨开口:“我给你帮忙了,你如何答谢呢?”

  “你要我如何答谢?”溧阳蒙着脑袋,如孩子般将自己整个都蒙住了,恨不得不见一丝光亮。

  裴琛知晓她是害羞了,悄悄说道:“以身相许,如何?”

  “我已经是你的了,还要如何许呢?”溧阳闷闷的。

  裴琛却笑了,浓情蜜意。

  “睡觉,明日见真章。”

  裴琛伸手将人拉入自己的怀里,溧阳背对着她,她也不介意,只要相拥即可。

  寒风一夜,落叶满地,天气又凉了,早起的时候最磨人。清晨不等天亮,裴琛就爬了起来,溧阳迷迷糊糊拉住她的胳膊,“时辰还没到呢。”

  “我去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你睡着,处理好了,我便回来。”裴琛按住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你放心,难得答应你的事情岂会失言。”

  说完她披上外裳迈出门,天色还没亮,兼之冬日阴沉,出门就感觉风刮在脸上。裴琛揉揉自己的脸颊,提着灯笼往前院走去。

  走到前院没有人回来,她疑惑,外间匆匆来了一人,“驸马有些棘手。”

  裴琛没问细节,将灯笼递给小厮,自己抬脚就走。既然棘手,赵康意回来请她,必然是大麻烦了。

  骑马一路疾驰,一路往北走,鳞次栉比的屋舍不断后退,马蹄踩踏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天色大亮之际,她到了,是一排民舍,赵康意等人守在外头,脸上青紫。

  晨光打在裴琛白净的半边脸,似冬日白雪凌冽入骨,不等她问话,赵康意先开口:“断情寻我帮忙的,我先解决了那几个男人,这人武功极高,将断情擒拿住了。我等不好动手。”

  “她到底是运气差还是武功差。”裴琛没忍住埋怨一句。

  赵康意小声解释:“他的枪法与你的相似,是不是你那个大侄子啊。”

  赵康意替裴琛在江湖上找裴铭,多少知晓些许。闻言后,裴琛惊讶,不及多想吩咐赵康意:“找步军来将此处死死围住。”

  说完,她朝里面走了进去。

  人就在屋内,断情被绑在了屋前的树下,极为狼狈。裴琛进去后先走向她,断情大惊,刚想开口,一柄枪从背后刺了过来。

  裴琛哪里会那么放松,当即避让,□□了空,她回身一脚踢向对方的长.枪。

  对方避让,简单打了个照面后,两人很快交手。

  都是裴家枪,枪法相似。过了数招后,对方撤下脸上的布帛,露出真面容。

  “大侄子,许久不见。”裴琛轻笑,裴铭消瘦不多,眼神犀利。

  裴铭凝眸看着裴琛手中的枪,面色茫然,旋即长.枪如游龙般刺来,裴琛以枪格挡。

  两人身形颇快,断情屏住呼吸,裴铭的枪法快且狠,招招狠辣,明显是下了杀手。

  这时,赵康意悄悄跑进来,背着断情就跑,裴铭有心阻止,一杆长.枪挡住他的去路。

  他看着对方熟悉的枪法,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叠,他恍惚了一瞬,对方提枪后撤,小小的动作与脑海里的人更为相像了。

  他不可思议道:“裴熙。”

  作者有话说:

  裴铭:我可是亲爹呀。

  电脑坏了,明天去修,下更明晚7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