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风月不识我》临近杀青,剧组为了营造出一种萧瑟的气氛,在宫殿的置景周围移植了好些树。

  温瑾将休息椅般在树下,手里接过一片迎着风落下的黄色树叶,微微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次她精心筹划的公费恋爱,还真是有些命途多舛。

  前期拍摄,女朋友以无法入戏为由,与她约法三章。

  好不容易解除了约法三章,又遇上换季,生了一场病。病好以后,女朋友担心她再度生病,每次情到浓时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停下。

  再之后,拍摄进入了紧张的杀青冲刺期,两人白天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晚上待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

  原本设想美好的公费恋爱差点成了公费出家,她感觉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正牌女友,剧外待遇甚至还不如剧里无名无分的上官玥呢。

  若不是提前知道了上官玥的结局,她感觉自己都快要嫉妒起剧中自己的角色了。

  上官玥的最后一场戏在半小时前已经拍摄结束,这会儿温瑾靠在椅子上,心无旁骛地欣赏起不远处女朋友的表现。

  说起来阮惊鸿也是颇有灵性,短短几个月,似乎已与天盛融为一体。

  温瑾坐在一旁瞧着,也偶尔会生出些恍惚之感。

  阮惊鸿是剧组最后一个杀青的演员,今天下午的所有戏份,全部围绕着她来拍。

  在天盛与上官玥的联合部署下,成功击破庄后阴谋,在皇帝驾崩时,完全掌握了局势。

  天盛顺利登基,乃是民心所向。那些路上残留的小小荆棘,也被上官玥暗中一一拔除。

  两人携手筹备多年,如今功德圆满。

  天盛继位的第一个月,一连颁布数条国法:犒劳军士以稳边疆;开启与邻国的通商之路;土地承包减税一年;科举扩招人才引进……

  这些政策皆是利国利民,虽然一开始有因为动到别人的蛋糕而遭受阻碍,但天盛向来心念坚定、手腕铁血,恩威并施间却也将这一条条政策顺利推行下去了。

  短短不过一个月,以都城为中心向外扩延,都比以往更添生机。

  宫里的政变并没有影响到民间。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不在乎谁能当上皇帝,他们只在乎谁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天盛继位后给他们带来了更好的生活,他们便也发自真心地歌颂赞扬这位新皇,以及新皇身边的得力干将,上官宰相。

  一时间,天盛与上官玥在大瑭的名望,到达一个空前的高度。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便发展,只是……

  在天盛登基的第二天,便兴高采烈地与上官说了自己想要立后的打算,她迫不及待地想与心爱之人分享成功的喜悦。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上官玥当时十分恭敬地与她行礼,“臣曾在佛前立誓,要将一生奉献大瑭繁荣,终身不考虑儿女私情。”

  天盛不解,大瑭繁荣与女大当婚冲突吗。

  但当时上官玥脸上表情太过坚决,她一时也无可奈何。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莽撞的少女,对于心爱之人,舍不得用太强硬的手段去逼迫。

  如今国事繁多,只能晚些时候再徐徐图之。

  那日本来欢好的气氛最后给弄得不欢而散,上官玥的拒绝,到底还是让天盛有些伤心。

  两人在朝堂上依旧默契十足,是最为合拍的君臣。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此时心里都多了一层隔阂。

  自立后被拒,这一个月来,两人私下一起说过的话,不足十句。

  这日新政推行取得了阶段性成效,礼部尚书奏上了万民对新皇的感恩书。

  天盛十分喜悦,她第一时间想要分享的人,是上官玥。

  想想前几日上官玥称病避朝一事,天盛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冷战这种事,总得有一个人先低头。

  以前每次两人闹了不愉快,最后上官玥总是先低头服软的那一个。

  天盛这些日子有在心里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往种种,确实有些被偏爱得有恃无恐。

  两个人在一起,又怎能永远只让一方低头呢。

  这一次,换她来低头。

  只是这人生的第一次低头,到底没来得及低下去。

  当天盛来到上官玥府邸时,听见的第一句话是“上官大人病逝了。”

  她最后瞧见的,是与自己纠葛多年的女子,此时正静静躺在床榻上,早已没了生气。

  一旁的下人递来一个信封,她拆开细瞧,是一首诗。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1]

  第两百场第二幕

  瑭盛元年,宰相上官玥病逝。瑭皇哀伤,将其葬于皇陵,赙赠绢两千匹,亲往吊祭,词旨绸缪。[2]

  此时的天盛已人过中年,发间的一缕银丝似乎来得有些早,却也无损她与身俱来的天皇贵气。

  如今的她再不像年少时那样肆意洒脱,却多了一分沉稳与端庄,像极了年少时相识的那个人。

  大家都说她这个一国之君做得极好,如今的大瑭在她的治理下繁荣昌盛,百姓家家户户安居乐业,边境诸国往来友好,已多年未曾出现大的战事。

  今日是上官玥的祭日,天盛同往年一样,屏退宫人,独自坐在她的墓前。

  这个地方天盛每隔几年便会让人修葺一番,那历经数年的石碑,如今依然保养完好。

  天盛虚虚靠在石碑旁,絮絮叨叨地与那地下之人说起最近的心事。

  “两个月前我又微服私访去了一趟徐州,那儿如今与我们当年瞧见的模样已大不相同。现在那里的官员都是我的人,之前让我们头疼许久的如何让百姓按劳所得人皆有活,如今真正得以解决。我还在那儿看见一座上官大人祠堂,你当年所做的努力,大家都记得。”

  “上个月第十三次新科扩招刚结束,这次的状元是韩老将军的孙女,韩老将军当年蒙冤获罪我们却未能将他救下,我知这一直是你心结,之前便下旨寻找并厚待他的家人。但没想到,兜兜转转的,他那个武将世家,竟然出了个文状元。”

  “说起来这个韩状元,她与你有几分相似。一样性情温婉,一样爱好读书,一样心怀百姓。当然,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及得上你,只是你若在世,瞧见她或许也会心生欢喜。”

  “当年你告诉我,愿世上女子皆有书读,皆能从事心中所想,而非困于一隅,余生相夫教子。我还在努力,如今全国已建立数百间女子私塾,大多由新科举人担任老师。朝中官员如今有半数为女子,寒门和世家女子皆有,她们有过亲生经历,更能对世上的其他女子感同身受。”

  “最近朝中那帮老顽固,终于不再催着我立皇夫了,估计他们是知道,以我这般年纪也再难有亲生子嗣了。其实关于继承人,我心中早有打算,安阳公主沉稳持重,长乐公主洒脱聪颖,不过她俩年纪尚幼,还需再好生考察一番。我知你生前更偏爱长乐,不过在这件事情上,还是要公平公正的。”

  天盛说着说着,不觉间泪流满面,贵气雍容的脸上闪现出不符合年龄的脆弱天真。

  她仰头望向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只白鹤划破寂静。

  “玥儿,你看见了吗?属于我们的盛世,终于来临了。”

  正片这里会穿插回忆,与现实场景交应。

  两人少年相识,惺惺相惜。她们一起长大,一起观月赏花,一起吟诗作对,一起策划国事,一起憧憬着大瑭的百年盛世、长治久安。

  天盛一手抚过石碑,葱白的手指微微颤抖,上面刻着的铭文在她手边一一显现。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珠沉圆折,玉碎连城。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3]

  ***

  沈卿之喊出在这个剧组的最后一声“咔”,长吁一口气,“《风月不识我》正式杀青了!”

  最近这段时间,阮惊鸿拍摄状态特别好,像这种中年时期的重头戏,很多时候竟然都是一次过的。

  尤其是今天这段,台词又长又难背,她不仅没有一个字错漏,还全程情绪在线。

  沈卿之满意点头。

  不愧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她上前递给阮惊鸿一包纸巾,“妆快哭花了,擦擦吧。”

  谁知阮惊鸿完全无视她的存在,自从喊咔之后,眼泪不仅没停,反而流得更汹涌了。

  旁边工作人员看着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主,纷纷上前劝说。

  “你们就让她痛痛快快哭出来吧。”

  温瑾上前,取出手帕仔细拭去那张漂亮小脸上沾染的珍珠。

  这些日子临近杀青又虐戏扎堆,白天的阮惊鸿在剧组里看上去似乎状态极佳。

  只有温瑾知道,每到晚上,自己这个哭包小女友,总是哭得稀里哗啦惊天动地的。

  她怕影响剧组里其他人的状态,白天总是忍着,直到晚上才彻底释放出来。

  温瑾一开始以为是工作强度太大,本想说将杀青时间再往后推移几天。

  却遭到小女友的严词拒绝,她还记得当时小家伙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说。

  “温老师,我……我就是太……太难过了。天盛和上官好……好惨啊呜呜呜。但是你让我慢点拍,我会……会更难受的呜呜呜。”

  温瑾无奈,不过是拍一部戏,却让自己的宝贝几个月流了快一辈子的眼泪。

  下次还是不安排虐剧了。

  温瑾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彩书怨·叶下洞庭初》by上官婉儿   [2]改自《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   [3]引用自《上官婉儿墓志铭》by太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