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一大早就要开始拍戏,阮惊鸿是被温瑾从床上捞起来的。

  为了节省时间,两人洗漱都在一起。

  这会儿温瑾站在洗漱台的梳妆镜前,手里拿着牙刷漱口,神色慵懒闲适,哪里还有昨晚半分冷漠模样。

  阮惊鸿从早上起来腰就开始酸,她按了按被三番五次折腾得又酸又疼的部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

  “温老师,以后我们在剧组,可不能再这样了。”

  虽说昨天是她主动安慰人不假,却也没想到代价会这般大。

  温瑾不紧不慢地用清水冲掉口中的泡沫,这才抬头通过梳妆镜与阮惊鸿对视,眼波流转。

  “哪样?”

  阮惊鸿气得咬唇: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温瑾就是欺负她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明白,故意逗弄。

  阮惊鸿盯着眼前这坏人瞧了半晌,虽说气势不敌,却也不甘就这样吃哑巴亏,于是豁出去道。

  “以后在剧组你都不能再折腾我的腰了,快断了,会影响拍戏的。”

  温瑾闻言,故意笑着曲解道:“那好吧,今晚就不折腾软软的腰了,换个别的地方折腾。”

  什么?今晚还要折腾?

  阮惊鸿生气了,将人推出了洗手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今晚我们各住一屋,我不会给你开门了。”

  温瑾被关在门外也不恼,回隔壁自己房间换了出门的装束。

  古装造型做起来比较耗时,等两人各自扮好剧中的造型出现在拍摄现场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

  上午的戏如温瑾所言,阮惊鸿是躺床上拍的。

  拍戏顺序并非播出顺序,而是导演根据剧组各方面情况进行调配。

  这场戏的前提是:瑭皇病重,天后忙于政务,久不归宫看望。天盛公主心感天家亲情淡漠,心中郁结,出宫散心,遇刺受伤,只能卧于床榻。上官玥前往公主寝宫探望,遇见发火的公主,两人开始了一段对手戏。

  公主寝宫内

  天盛一袭单薄亵衣,支着胳膊倚在床头,娇美矜贵的小脸因受伤而显得十分苍白,可那愤怒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我都说了我不要喝这些药,你们都给我出去!”

  宫女端着药碗,战战兢兢,进退两难。

  既不敢怠慢了公主金贵的身体,又不敢忤逆了这正在发怒的小老虎。

  此时一个身着青白襦裙的少女进屋,正是天后身边第一红人,上官玥。

  她瞧见宫女如蒙救星的目光,说了一句“我来吧”,遂伸手端过药碗,走到公主踏前。

  天盛瞧见来人,没再继续发火,只气哼哼地扭过脑袋,不想理人。

  上官玥坐在天盛榻前半晌,只默默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您也该懂事了。”

  天盛闻言转头,瞧向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这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女,这个深得母后赏识的少女,这个板着脸教训自己“要懂事”的少女。

  她一双眼睛憋得通红,长久积压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倾数释放。

  “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只是个不懂事的拖油瓶?我遇刺了,母后理都不理,你也不喜欢我!”

  小公主还是以前被宠得太过了,所以一旦受到冷落,心里就会产生巨大的落差。

  上官玥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拨弄着调羹,面上不复以往温柔。

  “陛下病重,政事堆积如山。天后一面要稳固朝纲,一面又要应付诸位大臣的弹劾。

  “而您作为子女,不仅未能替她分忧,却在责怪她枉顾亲情。

  “天后身后,背负着的是整个大瑭。她不光是陛下的妻子,殿下您的母亲,她更是千千万万大瑭子民的天后。

  “您这次任性出宫,差些便遭了朝中右翼势力劫持,若不是宋统领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您已经及笄了,为何还和小孩子一样?”

  这是上官玥第一次与天盛说这样长的话,也是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说话。

  她一口一个“您”,却字字句句都是责备,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对这个出身于罪臣之后,因天后赏识而得以施展才华的少女而言,天后是她的敬仰,公主却是自她童时起,温暖在身边的光。

  如今她眼睁睁地瞧见这对天家母女间隙,瞧见敬仰被误解,瞧见暖光蒙尘,是真情实感地痛惜,一时竟忘了君臣之仪。

  天盛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劈头盖脸的教训过。

  大家宠着她惯着她,即使是她那最为严厉的母后,也只会在她犯错得厉害时,简单下达惩罚命令,不会费如此多唇舌教训。

  若是旁人敢如此大胆,骄纵的小公主早已命人拉下去打板子了。

  可面对眼前这个娴静淑雅的少女,被指责后的小公主只是讷讷地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话。

  “把药给我。”

  上官玥将药碗递过,看着公主乖乖喝下药后,从兜里取出手帕替她擦拭掉嘴角的药渍,面容又恢复了惯有的温柔娴静。

  她没再继续多言,公主从小被宠得骄纵了些,却向来聪慧,如今这反应,便是已听进了劝。

  小公主喝完药,抬眼看向上官玥,模样有些可怜。

  “其实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的。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会像父皇一样,被母后给抛弃。

  “我前天去看了父皇,他躺在床上的样子好可怜。

  “我一想到自己或许就快要变成没爹没娘的孩子,一个人也好可怜。”

  上官玥将小公主散落在额前的青丝勾去耳边,对于受伤示弱的小公主,她便多了一分心软,一时竟忘了这般举动于君臣已是逾矩。

  “天后从未抛弃陛下,也不会抛弃公主。

  “公主身边会有许多爱您的人陪着您,您从来都不会是一个人。”

  天盛闻言看向上官玥,眼中泪光盈盈,荡漾着期盼的光,“那么你呢,你也会陪着我的对吗?”

  上官玥静默两秒,颔首道:“臣,会一直陪在天后身边。”

  ***

  “咔!”

  这日第一场戏结束后,沈卿之将阮惊鸿叫到身边,让她看镜头里自己方才的表现。

  “天盛公主在喝退宫人的时候,生气骄纵是有了,可委屈还差点火候,这个需要结合前情提要。”

  “还有在被上官玥训话后,你表现得有些太愣了,那会儿天盛需要愣住,但又不仅只是愣住,她情绪比较复杂,是惊讶生气委屈又思考后的妥协。”

  “还有最后你看向上官玥问‘你会陪着我的对吗’,你不要一副看女朋友的浓情蜜意。就算天盛对上官玥有情,但上官成年后一直对天盛若即若离,天盛面对上官是有些忐忑的。”

  阮惊鸿演的时候还觉得挺有感觉的,没想到一下子被沈卿之指出这么多不足。

  她一一记下,开始重新在心中梳理。

  沈卿之见她紧张,宽慰道:“不过你今天第一场就走到这种程度也很棒了,整体状态是到位的,就是一些小细节还要再多注意注意。休息一下,再来一遍。”

  这场戏虽只是两人之间一场简单的对话,却是承接整个剧情的重要场景。

  这是天盛最后一次任性骄纵。

  在这之后,瑭皇驾崩,天后登基,大瑭开启新篇章,女子地位在这期间飞速提升。

  而天盛作为女皇唯一的女儿,成年后的她也开始接触政事,手握实权。

  镜头一拉就是三年后。

  之后当年近十九的天盛重新出现在镜头前时,便也真的如上官所言,“懂事了”。

  因此在这场戏中,沈卿之将精益求精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要仔细抠上半天。

  一场戏反复喊“咔”,沈卿之逐渐暴躁。

  拍戏期间,导演最大,这一场戏反反复复拍到中午,才总算教导演心满意足。

  午饭时间,阮惊鸿扶着腰靠在休息椅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躺着拍的戏,也不容易啊。

  “软软叹什么气呢,被沈导教育了?”

  温瑾端着盒饭来到阮惊鸿身边,上午沈卿之那严肃的模样,她也是有所见识。

  不过她却并未前去插嘴,老妖精别的不说,导戏的专业水平是没得问题的。

  温瑾自己宠爱女朋友,舍不得说重话。但只要有沈卿之在,就不怕不能将阮惊鸿教育成材。

  阮惊鸿看见温瑾过来,坐直起身。

  “沈导那是精益求精,是我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明明之前有反复读剧本,现场表现还是不尽人意。”

  温瑾也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伸出手指捏了捏阮惊鸿懊丧的小脸,笑容有些幸灾乐祸。

  “你别放心上,沈导拍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有些六亲不认,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她挺凶的,不再是可爱的小姐姐了?”

  阮惊鸿想了想,抬头看向一旁正逗弄着自己的女朋友,对方还扮着大瑭温婉的女官装,举止却有些孟浪。

  “可我怎么觉得,温老师训人的时候更凶呢。”

  温瑾愣住,“我什么时候训过人?”

  她心里想着:总不会是我在公司教训下属时被小可爱撞见了吧,这不能够吧。

  “就刚刚啊,温老师一共训了我,五次。我每次对上你那严肃的表情,都觉得心肝颤抖。”

  阮惊鸿看着温瑾,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是拍戏,我在生活中一直脾气很好的,从来不训人,更不会训自己女朋友。”温瑾没想到这茬,急忙为自己辩解。

  阮惊鸿闻言眨了眨眼睛,“可要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温老师也是可以训我的。”

  温瑾突然凑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软软说得对,你若是做得不对,我是得训一训,不过……得换一种方式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