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州生变,蓬莱在看,昆仑以及儒门都在看。

  “一旦佛宗溃败,元、流二州失陷,江山半壁,重归帝朝之手。我等昔日借着法器分薄帝朝天子气,可随着帝朝侵吞各州的速度加快,天子龙气会重新收拢。嬴危心已经无有多少用处了。”一道来自儒门的修士化影如云烟朦胧,他一声叹息,语调中透露出几分怅然。

  “可如今各地战况都十分胶着,我等就算是有心也无力。”昆仑长老应声。

  “昆仑剑者难不成对付不了区区披甲士吗?”又有人问。

  “清州恰恰是最难解决的。”昆仑长老语调森冷,“清州伯倒戈,清州子弟兵、披甲士以及司天局修士都在帝朝那位公主的麾下,我昆仑所能仰仗的只有自身,不似你们,还有成千上万的马前卒。”顿了顿,昆仑长老又寒声道,“嬴清言手中持有昔日始帝留下的镇海印、天罡虎符、赶山鞭等诸法器,她还是个疯子,直接投掷玄兵,打起来根本不顾生民的死活!”若是心怀苍生的大义者会顾忌着那群蝼蚁,因而投鼠忌器,可嬴清言根本什么都不在乎!她的眼中根本没有天下!

  “她到底求什么?她甘心臣服旁人吗?”又一道声音响起,昆仑长老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他们何尝没有这般想过?甚至传书给嬴清言,告诉她不是大秦始帝血脉也无妨,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将嬴危心更换成她,支持她坐上那个位置!可是嬴清言没有同意。一个曾经与始帝血脉角逐帝位、不择手段的人竟然拒绝了这个提议!何其荒唐。

  说不通,也就没有必要再白费口舌了。

  “灵山十巫呢?他们那处有什么动静?白玉圭上显露神迹,我不信他们没有动作。”话题倏地一转,落在了昔日的仇敌身上。

  许久之后,殿中才响起了一声:“没有。”回到灵山后,十巫避世不出,似乎天地的翻覆都与他们不相干。

  “我不信。他们历来自诩神使,难道对‘猎日’没有任何的想法吗?他们不愿意说,那我们就去问!一次不成,那就问两次、三次——”白玉圭重归黯淡,可神谕印刻在他们的心中。他们要怎么样才能“猎日”,要如何才能重获诸神的恩宠,从而打开那封闭的天门呢?与这件事情相比,佛宗的存亡似乎也没有多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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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横的刀光劈碎了支离破碎的风声、哀嚎声,追逐着那道游离的气意斩上了灯影幢幢的大殿中跪坐的正身上。散落的佛气如同萤火点点,一旁窥伺的鬼影抓紧时机想要将美味的“祭品”吞噬。可惜它一动作,便有一道锐利的雪色剑影逼来,每一回与剑气撞击,便会削去它身上的“灵性”。它并没有因“六道”的演变而增强实力,反倒是越来越虚弱。就像是内内外外都遭遇了攻击!可不该是如此的。鬼影的念头浮现,黑影膨胀宛如长满了尖刺,它的神智浑浑噩噩,好似下一刻就要发狂。

  “地狱道中的恶鬼少去了。”丹蘅并不在意面前炼狱凄惨景象的演变,可镜知不一样。她时时刻刻感知此方世界的演变。她们没有对炼狱中的恶鬼动手,那说明了一种可能,被囚困于“六道”中的生民成功被度化了。他们挣脱了佛宗的束缚,找寻到了“佛的真谛”。

  丹蘅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她提着刀一步步地逼近了膨胀而又狰狞的恶鬼,雷火飞跃,映衬得她的眉眼昳丽而又妖媚,她忽地笑了起来,像是重新走上了昔日的屠神路。曾经她有那样多的同道,可惜都在日复一日的“坐享其成”中迷失了自我。

  神与灵。

  已经不需要了。

  丹蘅的刀意不经修饰、毫无章法,可在那轰然的雷鸣之下,每一刀都无比精准地落在了黑影上,封住了它的退路。这古怪的黑影极为恼怒,它陡然间演变出的手爪同样好似刀戟,只消一用力就能抓碎筋骨,在敌人的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镜知在看丹蘅。

  在过去,丹蘅还是那天真烂漫如春光盛的青帝时,她其实也使用过刀。

  可是刀中没有杀意,只有那勃然的生机。

  她从生入死,而枯荣刀也只剩下了枯朽了。

  镜知的恍惚只停留了一瞬,下一刻她身形一消,仿佛一股轻柔的春风附在了丹蘅的手上。

  丹蘅看不见镜知的身影,但是她隐隐能够感知到那无处不在的清风。

  她蓦地想起在神宫中的无数个日子,她提着一柄刀,对着初生的天道说:“化作春风,来感知刀意。”

  她昔日赠送的是“生机”,是“春天”。可是如今她醒悟了,她抓不住未来,就像当初触摸不到春风。

  一切的一切,只是一朵从指尖滑落的花。

  天地有憾,恨何不生?

  刀光斩在了诡异黑影之上,只听得“噗嗤”一声,便见黑影像干瘪的球一般向内收缩。那一缕缕存在的灵性被打碎,六枚舍利子倏地从中腾跃而出,化作疾光四下奔散!然而电光石火间,盘旋的刀气中倏然腾跃出数道剑影,它们起初是雪亮的,仿佛清冷的月色,可渐渐的,又染上了一抹极为炫目的金光,点入了六枚舍利子中。舍利子上本笼罩着一股晦涩,可被那金芒一罩,存在的邪恶与瘴气俱是化作烟云消散了。

  笼罩元州的“六道”破碎,六枚舍利子冲天而起,仿佛六轮烈日悬照着大地!金光如流水倾泻,震颤的大地渐渐平息、断裂的山峰重新弥合、奔涌的大江再度向东……枯萎的草木瞬间抽出了绿芽,这片因煞气与业障变得满目疮痍的大地重新恢复了生机。

  天无私而覆万民,地厚德以载生灵。

  丹蘅哪会不知镜知做了什么?那落向舍利子的剑意中俱是天道承载众生的功德!舍利子怎么可能不被净化?!“救我时你舍功德,护佑生民时你还是舍一身功德……你一舍再舍,到以后又该怎么办?”丹蘅抬头望着天,缠绵的风吹拂着她的黑发,她的眼神幽邃,似是藏着怒,可仔细分辨,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消散的身影重新凝聚,那银灰色的双眸变得幽沉黑暗,只是那缕令人心悸的气息顷刻间散去,镜知走到了丹蘅的身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温声道:“我心中有数。”

  “你要是心中有数,就不会将我从幽冥中拉出!”丹蘅蓦地甩开了镜知的手,她冷冷一笑,眸色冷峻。她看见了镜知身上一闪而逝的业障。那是用无边的功德强压下的,她本是天下至净,可却要替自己背负万千罪业!她丝毫没有问过自己愿不愿意!

  镜知咬了咬下唇,面上掠过了一抹伤怀。她慢慢地低下了头,很轻很轻地说道:“抱歉。”

  丹蘅不想听这两个字,她的躁意越发浓郁。在身上背负的业障转移到镜知的身上,她的恨与怨并没有消失,她根本没办法变回过去那个人。她寒着脸,深吸了一口气,蓦地转向了镜知,她抬起手捏住了镜知的下巴,指尖在那细嫩的肌肤上落下了一道红痕,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眼前人,慢慢地凑近,好似要落在一个吻。

  但是在鼻尖即将相触的时候,丹蘅后退了。

  她深深地望了镜知一眼,骤然转身,提刀劈向了须弥佛宗山门前或坐或卧的石佛。尘土飞扬,破碎的山石向着四方坠落,发出了一阵轰隆的声响。她抬眸望向了耸立的佛塔,伸手一点,便见九霄之上,雷芒流窜,如游龙走蛇,声震人间。在这般声势下,佛门长老自不会坐以待毙,只见一道金芒升起,笼罩了整个山门。丹蘅见状只是冷笑,她眼神幽沉,脚下蓦地出现一个阴阳环抱的太极图,背后五道光华向着五个方向飞掠而去。

  山门护法大阵金光流淌,可笼罩在其中的宫殿屋宇佛塔好似被一股巨力牵扯住,几个呼吸间便落在了山门大阵外!直到窥见了丹蘅身后那骤然消隐的五道华光后,佛宗一众才骤然醒悟,失声道:“五行搬运术!”这是蓬莱的奇术,往常丹蘅只以清微神雷和枯荣刀知名,众人不由得忘记了她还精通其他道法神通!若是“五行搬运术”修到极致,日月星辰都可搬运!她若是那一位——如今会是什么境界?

  镜知皱眉:“你的灵力消耗太大了。”转生之后神魂逐渐复原,可这具身躯怎么都不会是当初的神躯了。

  自己身体的状态,丹蘅再清楚不过。她回头看了一眼镜知,笑了笑:“可是我不能停。”她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矢,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不愿意。元镜知,我不愿意啊!”

  恨为什么难消,因为她不愿意放下。

  凭什么,要她原谅?

  “你以六枚舍利子定天地,我以枯荣刀生演四时。生民不会如何,在四时之中凋零的唯有这一群魔佛而已。”话语落,刀光出!青光勾勒出的圆盘如满月光华,星斗入盘四时动,那些修为低下的佛门修士顷刻间化作森森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