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出了秦楼,林箊就一眼望见了对侧茶楼中的熟悉身影,见得心上人平安无恙,她终于松了口气,走进茶楼中随意点了一盏茶后便在楚月灵身旁坐了下来。

  “畹娘可曾遇到危险?”

  楚月灵摇了摇头,“后院人不多,我未曾遇见什么人,也并未发觉十分特异之事,只有一点让我有些在意。”

  “我在一处厢房外见到了一名十二兽之人。他被屏风挡住了身影,我离得远,不敢近前,因此未能见到他容貌,也未曾听见他声音,不知此人究竟是男是女,只从影子上认出了他所戴面具当是十二兽面具,且并非我所见过的几名十二兽堂主。”

  听得此言,林箊若有所思地垂了眸。

  此地是十二兽暗中据点,会出现十二兽的人并不奇怪,但今次却不同,他们既是要伏杀明月,自会派一人前来楼内坐镇。

  看来畹娘见到的人应当就是在此埋伏明月的那名幕后之人。

  可是十二兽究竟为何要在此时对明月下手?

  如此多年来,十二兽虽一直暗中与世家抗衡,所行却多是聚拢人心之举,并未对其中某家家主动过杀手,否则世家定会毫不留情地联手将他们连根铲除。

  莫非只是因为关山家如今生了变故,他们便想趁明月尚未坐稳家主位置时把她杀了,从而将关山家彻底打垮?

  细秀的眉拢了起来,正在沉思的青衣女子面上露出了一抹凝重冷色。

  发觉她神色有异,楚月灵问道:“此君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林箊顿了一顿,缓缓道:“我……在秦楼中见到了明月。”

  她将方才发生之事同身旁人说了一遍,眉心不禁蹙了紧,“不知明月为何会出现在此,十二兽此次未能得手只怕会再找机会下手。”

  凝神略作思忖后,楚月灵沉稳的话语声不徐不疾地响起。

  “此地是青楼,关山姑娘若无他事定不会无故来此,如今止戈大会之期将近,所有世家家主都要前往帝临共襄盛举,恐怕关山姑娘并非是自行来此……”

  “而是有人借此事刻意将她引来了秦楼。”林箊话音沉沉落下。

  看来明月身旁有十二兽的暗线。

  意识到其中隐情,她眸光更冷,心下却不由得松缓了些许。

  总归是知晓了危机藏于何处,只要提前告知明月,让她能够有所防备,寻机将那暗线拔除,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沉凝的神色慢慢褪去,林箊唇边抿出一丝笑意,赞叹道:“还是畹娘聪慧,心思总是如此玲珑剔透,我却显得愚钝笨拙。”

  “此君并不愚钝,只是关心则乱。”

  似曾相识的回答叫林箊一怔,她当即有些慌乱地转过了头,“我并非……”

  纤软的指从旁递来,轻轻掩在了她唇上,将她欲出口解释的话语按下,楚月灵摇了摇头。

  “我知晓。”

  话语依旧轻柔平缓,却透出了完完全全的信赖,叫林箊慌张不安的心就如此慢慢平复下来。

  她握着掩在唇上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神色温柔几分:“那我们回去吧。”

  “好。”

  将茶水钱付了后,两人便一道驾马回了客栈。

  行至客栈外,林箊刚翻身下了马,就感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她目光一厉,侧首避开后反手回身打去一掌,拍去的掌风沉浑势重,迫得偷袭之人为避威势不得不连连后退了几步,待站稳后便笑骂道:“你这丫头,如今是有几分功夫了,下手竟然这般重。”

  熟悉的声音叫她动作猛然一滞,瞠目结舌地抬头看了过去,“阿娘?!”

  腰佩弯刀,面覆红巾的妇人喜溢眉梢地站在不远处笑看着她,眉眼间尽是熟悉模样。

  此人不是消失已久的沈郁华又是何人?

  楚月灵早便发现了妇人的到来,因此方才也未出声提醒,此刻才下马走上前去,言笑晏晏地躬身一礼:“沈娘子。”

  见到眼前女子,沈郁华神色柔和几分,亦还以一礼,“原来楚姑娘也在。”

  瞧她们似是相识已久,林箊不免面露惑然神色,“阿娘,你与畹……月灵何时见过?”

  沈郁华不满地白了她一眼,哼着声解释道:“当初得知你死讯,我伤心不已,几欲同你和你爹一并去了,而楚姑娘却恰在那时前来拜访。她知晓你离世之事,特从南柳赶了来,不仅同我一起将你的身后事办了,还留下来好生安慰了我许久,我这才慢慢想开,否则你这丫头今日哪还能见到你娘?”

  怨恼的话音落下,林箊却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怔怔地看向站在母亲身旁的那道身影,心中似烧起了一把火,烘得她心潮沸腾,眼眶都渐渐发了烫。

  在分别又重逢后的那些日子里,楚月灵从未同她说过这些事,只是一如以往那般形影相依地陪伴在她身旁,好像那些无缘由的离开从未发生过。

  当她得知自己溘然离世时,该是何等惶然悲戚,她为了安慰母亲而将那些哀伤掩入心底时,又该是如何忍泪吞声……

  她本该是最无法承担这份离别之情的人,可这些悲楚忧悒她却从来不说。除却虹映书院外不能自抑落下的那滴泪,她便再也不曾表露过一丝一毫的忧思愁绪。

  湿热的泪从眼底漫溢出,又被强自忍了回去,林箊心中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愧疚酸楚的心绪交织翻涌,竟令她生出了一丝无颜相对之情。

  畹娘……

  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楚月灵眸光温软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为了过往的分别而愧疚,你如今仍在我身旁,便已是我所期盼的最好结果。

  发觉女儿竟然无声落泪,沈郁华心疼地上前将她抱过,“君儿,怎么哭了?”

  林箊埋在母亲怀中含着泪笑起来,话语声带了些朦胧的绵软。

  “许久未曾见到阿娘,女儿开心。”

  摸着怀中人清瘦的身骨,沈郁华又是心酸又是怜惜,“怎的这般瘦了,这一年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林箊微微侧过首从母亲的肩头看向身旁人,笑着吸了吸鼻子,“没有,月灵将我照顾得很好。”

  闻言,沈郁华放心地点了点头,“嗯,楚姑娘的确温柔细心,知晓有她这段时日一直陪着你为娘便放心了。”

  到底是在人来人往之处,不便长谈,久别重逢的母女二人短暂拥抱后便分了开来,林箊把马交给客栈的小二拴好,就与母亲一同回到了客房中。

  楚月灵为两人端了一壶热茶来,又将皎皎唤到身旁,笑道:“沈娘子与此君许久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谈,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沈郁华温蔼地笑着一点头:“有劳楚姑娘了。”

  见得女子离开,房门被重新关上,她转回头看着眼前人,面上笑颜淡去些许,唤道:“君儿,你过来些。”

  察觉母亲神色忽然变得郑重,林箊虽有些不解,却仍是依言走了过去。

  沈郁华视线略微下垂,目光凝在她心口位置,随即指尖聚起一点内力,蓦然朝女儿心口点去。

  不算强劲的内息方一灌入幽府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猛然反震而出,如此结果叫她面上神情愈发复杂,略微停顿后,缓缓收回了手。

  “你的内力果然恢复了……”

  恢复?

  林箊皱起了眉:“阿娘此话何解?”

  沈郁华抬头看向她,“你可知你体内血脉的来历?”

  林箊点了点头:“我知晓我是宓羲族后人,身负宓羲逆脉。”

  见她果然已知晓了个中内情,沈郁华便也不再瞒她,“你还记得你六岁那年的元夜,我突然说要去登临看花灯吗?”

  “唔?”林箊不知母亲为何会突然提到此事。

  “那一回我给你喂了些药,让你睡着了,所以你应当不晓究竟发生了何事。”沈郁华停了一停,缓缓道,“我与你爹并非是带你去看花灯,而是前去寻到了药王谷谷主,让她以金针封穴,将你内力封住。”

  “金针封穴?!”林箊微微吃惊,“金针封穴不是宓羲族人用以封闭内息从而暂缓衰亡的术法吗?”

  沈郁华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你如今知道的倒还挺多。”

  “药王谷最早便是宓羲族人创立的,只不过金针封穴之法向来只有谷主一人可修习,除却宓羲氏族之人,外人对此术一无所知。”

  林箊仍是茫然不解,“阿娘为何会在那时便将我内力封住?”

  沈郁华微微蹙了眉,面上流露出一抹忧虑神色,“那是因为……你体内内息太过强盛,在你六岁那年,你便已然开始有了衰亡的征兆。你爹亦有同样的血脉,他知晓若再放任那股内息侵蚀你的幽府,你极有可能活不过一年,因此我们只能以金针封穴之术将你内力封于幽府。”

  她轻叹一声,语气中几分无奈。

  “这么多年来,我只教了你些轻身的本事,却从未教过你习武,便是因为我担心你若冒然习武恐怕会引得幽府内息失控,虽那谷主说过金针封穴不可逆转,但我总是不放心,如今看来果然还是失控了。”

  清楚了来龙去脉,林箊不禁沉思不语地垂下了眸,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恐怕导致金针封穴失效的原因并非习武,而是她的重生。只是重生之事过于诡奇玄妙,不能与阿娘言明,只能让她认为是习武所致了。

  她微微笑着抬了眸,安慰道:“阿娘放心,我如今已学会了烈幽心法,幽府内力不仅不再失控,反倒让我习武如虎添翼,武艺已算是有所小成。”

  “就是如此我才更不放心!”沈郁华愠恼地瞥她一眼,“那些世家大族向来忌才妒能,你如今风头正盛,以你的性子又定然不愿受世家招揽,如此惹人瞩目,倘若和朝夕一般遭那些人嫉恨该如何是好?”

  捕捉到其中细节,林箊精神一振,试探地问道:“阿娘说的是岑朝夕?”

  听出了她话中的熟稔之意,沈郁华微微一怔,“你认识她?”

  “我年初时拜了岑朝夕为师,便是得她传授烈幽心法才保下一条命来。”

  闻言,戴着红色纱巾的妇人面上渐渐露出了一抹笑意,她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神色眷恋地抚摸着腰间弯刀,话音叹息般轻轻道:“我知晓……她会是个好师父。”

  林箊好奇地看着母亲,“阿娘是如何认识师父的?”

  沈郁华并未当即言语,只是一步步走到窗边,抬眸眺望向西北方向。

  片刻静默后,轻缓的话语声徐徐响起。

  “那是……十八年前的一个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