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扫过掌心的眼睫翕动着合上,覆在双眼前的手再停留了一会儿,才轻缓无声地收了回去。
裴清祀望着榻上人安睡的容颜,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细微痒意的手心,随即将那些无人知晓的缱绻心绪掩入眼底,持剑转身朝门外走去。
将房门关上,看着被绑缚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她神色淡无波澜,视线略扫向一旁侍从。
“什么人?”
玉尘垂首答道:“为首之人使的应当是清秋剑法。”
薄雪般的冷眸微微敛起,其中晃过一抹深色。
“岑家?”
原本闭口不言的男子见自己身份被道破,面色一变,眼中精光疾闪,忽而抬起头一张嘴,口中霎时飞出一物,如雷轰电掣一般骤然朝眼前女子射去。
二人相隔不到三尺,如此猝不及防的偷袭叫守在一旁的侍从未能反应过来,那闪着冰冷光泽的异物转瞬便到白衣女子面前,眼看就要刺入她脖颈。
而一道暗青色的剑光陡然闪过,只听得金石相击的铮然声响起,那形若荆刺的暗器竟猛然弹了回去,直贯穿男子左臂而出,溅出淋漓鲜血。
剧痛自伤处传来,男子痛吟一声,面色当即苍白几分,而他望见眼前之人手中出鞘的软剑,却顾不上手臂伤势,只仓促地抬起头看向她,随即面露骇然神色。
“夕曲剑,一点雪……你是裴清祀?!”
惊惶之下的喊叫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白衣女子略攒起眉,嗓音带了丝不悦的冷意。
“太吵了些。”
身旁侍从闻言点上男子穴位,叫他登时身子一软,再无声息地昏厥过去。
其他房中的住客似是被方才的喊叫惊醒,隐约传来窸窣的响动声。
玉尘问:“小姐,此人如何处置?”
“交予此地候吏,问清楚意图,然后杀了。”
未再看地上瘫倒之人,女子淡漠的话音落下,便转身往房中走去。
重新关上的房门将细碎的声响尽都隔绝于外,望见仍在沉睡的那个身影,裴清祀神情和缓些许,而片刻后却又有些凝重地蹙起了眉。
方才如此大的动静她竟未曾惊醒……
她快步走到榻旁,见到榻上之人双眼紧闭,没有半点反应,呼吸也低得几不可闻,心中微紧,连忙牵过了她的手,指尖探上眼前人腕脉。
握在手中的腕骨清瘦得微微凸起,好似手腕上只剩了一层薄皮,青色的细小血管明晰可见,宛如素白肌肤上织结的一张蛛网。
指尖传来的脉息一点一点缓慢地跳动着,虽然微弱,但仍旧稳定。
裴清祀紧绷的心神慢慢松缓下来,而眉目间的沉凝之色却仍未散去。
眼前人如今愈发虚弱,昏睡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
时间不多了。
墨玉般的眼眸中漫起细密的疼惜,裴清祀坐于榻旁,将那只仍有些泛凉的手拢至身前,缓缓渡过一道内力替她驱散身周寒意。
夜色低寂。
昏昏暗暗的烛火中,孤清的白色身影就这般安静地守着沉睡之人,直至天明。
……
将近晌午时,林箊方才苏醒,而她睁开惺忪迷蒙的睡眼,却发现自己正被一贯淡漠疏离的女子揽在怀中,周身萦绕着轻浅的冷竹气息。
身下传来轻微的颠簸,车轮碾过地面发出隆隆的声响。
她们如今正在马车中。
见得怀中人醒转,裴清祀略微松开手,任她坐起身靠到了另一侧。
“今晨唤了你几声,见你未醒,我便只能将你抱上车。逾矩了。”
清冷端方的话语落入耳中,叫林箊面上顿时显出几分窘迫之意,耳根蔓延开了一片淡淡的绯色。
她有些局促地晃开了视线,低声道:“是我睡过了时辰,怪不得你。”
裴清祀只是看着她,眸光如纤柔的纱一般轻而软。
“现下已不早了,可要用些朝食?”
羞赧的心绪就在温和的话语中平复些许,林箊摇了摇头,“还不饿。”
目光随意一扫,瞥见对侧女子手旁的书信,她怔了怔,认出了信上熟悉的字迹。
“是畹娘的信?”
出口的话语不自觉地高扬了些,双眼中也亮起了熠烁的神采。
停顿须臾,裴清祀轻应一声,将几张书信一并递给了她。
林箊一张张翻阅过信中的内容,发觉写的都是关于对太皓秘境所在位置与开启之法的一些推测。
她抬起了头:“太皓秘境在大漠中?”
“嗯。”
清泠的话音不疾不徐道:“十二兽一直知晓太皓秘境便藏于大漠中某处,只是不知其具体方位与开启之法。楚姑娘结合阴阳术数破解了当年姜扶光留下的暗语,发觉手记中记载的是一句诗。”
林箊垂眸看着信上字迹,喃喃着念出了那句诗。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是一句描写塞外风光的常见名句。
这句诗如何会与太皓秘境相关?
她眉心微拢,有些不解,“自当年太皓平息了鬼戎之乱,天下大定后,边塞便再也未曾燃起过烽烟。倘若这句诗中藏着太皓秘境所在之处,那‘孤烟’指的又是何意?”
“楚姑娘亦有此疑问。而她虽尚不知此诗前半句所含深意,却察觉了后半句中藏匿的玄机。”
裴清祀神情沉静,平缓的话语中含了一丝未曾掩饰的称许之意,“她查阅过天文历法与术数古籍后发现,姜扶光用以传递暗语的阴阳术数,除却可以译作这句诗外,本身还是一幅天文历算所绘成的图。”
“——日潮推算图。”
林箊一怔,“……日潮?”
裴清祀略一颔首:“漠北深处有一湖泊,名为不周。每半月一次的日潮高涨时,不周湖边便会涌起一阵尘霾,太皓秘境应当就隐在尘霾中心。”
尘霾?
原来孤烟指的竟是此意?
林箊面露恍然神色,凝神细思后,一时惊叹不已。
“竟将秘境位置藏于大漠黄沙之中,令潮汐涨落作指引,风沙尘霾为护卫……如此巧思,不愧为百年不遇的超世之才。”
自然,她的畹娘也是十分机敏,仅以一人之力便破解了姜扶光留下的暗语,还推算出了十二兽苦寻不得的太皓秘境所在,着实是聪慧过人。
思及此,林箊面上不禁显露出一抹与有荣焉的喜色,眼角也微微弯了起来。而她欣然欢喜的目光在触及对侧女子时,却后知后觉地一顿。
她忽然发觉……方才清祀在谈到畹娘时,唤的是楚姑娘,且言语当中多有称赏之意。
可她平日提及他人时都是直称名姓……
望着眼前风华绝代的白衣女子,一阵微妙的情绪在林箊心中散逸开来。
察觉到眼前人投来的目光,裴清祀抬眸看了过去,神色中似有疑问。
裹着狐裘的女子若无其事地垂首理了一下衣襟,语气平静,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你与畹娘……近来联系好像十分紧密?”
裴清祀:……
*
两日后,她们一行三人终于到达了漠北边塞。
缓行的马车穿过夯土围筑的低矮城门,进入了独立于万里黄沙外的不周古城。
不周城规模并不大,常住者寥寥,汇聚于此的多为自天南海北而来的商队。城中仅有两道城门,贯穿东西,供来往之人通行,城内是粗犷坚固的民居商肆,而城外则是苍莽无边的万里沙海。
漠北风沙极大,空中总是弥漫着连绵不绝的黄沙,叫入目所见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昏黄颜色。
“沙飞朝似幕,云起夜疑城。这边塞风沙之恶果然话不虚传。”望着窗外的漠漠飞沙,林箊慨叹道。
裴清祀将一顶遮风挡沙的帷帽递到她手中,而后嘱咐道:“此地鱼龙混杂,时常有沙匪流窜,下车之后跟紧我,莫要随意与他人攀谈。”
这般小心谨慎的叮嘱,令林箊不觉失笑。
“我只是身子弱了些,又不是变回了三岁小儿,这些道理我省得,清祀放心便是。”
裴清祀看着她,并未言语,只将手中剑握紧了一分。
再行了不久,马车便停在了一间客栈外,两人戴好帷帽,便先后下了车。
眼前客栈名为霞云客栈,是城中唯一的落脚之处。
客栈矗立于街边,与其他民居一般皆以黄土筑成,门外飘荡的幡子因常年被风沙吹拂而发了黄,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而刻着名字的招牌却似时常被人擦拭,显得干净清爽。
林箊望着招牌上的题字,颇觉有趣地笑了起来。
“这客栈开在黄沙漫天的边塞,竟起名为霞云……掌柜倒是个心境宽阔之人。”
笑言之后,几人便进入了客栈,却发觉这看起来破败的客栈竟然别有洞天。
五湖四海的商旅齐聚于此,互相交谈着走南闯北的经历见闻,带有各地口音的官话于其中此起彼伏,混着觥筹交错的碰杯声,听起来喧喧嚷嚷,一派热闹景象。
客栈掌柜是个年纪并不大的男子,看起来性情内敛,不太爱说话。
玉尘正在同掌柜订客房,林箊等在一旁,意兴盎然地听旁桌的行商聊所见奇闻,听至兴起时,身子一动,无意撞落了柜台上摆放的镇纸。
幸而身旁人眼疾手快,接下了掉落之物,只有些嗔怪地看她一眼。
“当心。”
林箊心虚地笑了笑,接过她手中之物放回柜台,歉然道:“无心之失,还望莫怪。”
说罢,她见玉尘已安排妥当,正准备同身旁人一并上楼,而手上却忽然一紧,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叫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原本内敛寡言的客栈掌柜紧盯着她腕脉处的青色蝴蝶花纹,目光一瞬不瞬。
“你是苗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