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正是酷暑时,晴空中万里无云,一碧无际,骄阳散发出炽热的光芒,将地面上一张张欢呼鼓舞的笑脸都笼上一层朦胧的白边。

  射箭的比试将要开始,跑马场周边人头攒动,围满了前来为抢亲的苗族男子们助威的各寨苗人,激昂的喊叫声一刻不停,不时有鲜花从少女们手中飞出,为骑在马上的咪哆们添了一抹亮丽的风采。

  穿着花苗衣饰的俊朗男子行步从容地走到马旁翻身上了马,他身子刚刚坐稳,便有一支明艳的榴花掷了过来,他下意识将掷来的花接住,略眯起眼往花来之处望了一眼,在瞧清楚送花之人的模样后,轻轻一笑,极有礼节地朝掷花的苗族少女略一颔首。

  灼灼日光披洒在他身后,男子浅笑垂首间展露出的仪态尽显万般风流。

  喧腾的喊叫声似有一瞬迟滞,片刻后,各种各样的鲜花霎时如密雨般朝他砸来,令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有些狼狈地扬起手偏开了头。

  “不愧为虞公子,在这苗寨当中也如此得女子青睐。”

  打趣的话语声在他身侧响起,一抹青影面带谑笑地策马来到他身旁。

  虞渊见到来人,挡着脸露出了一丝苦笑:“这苗疆的女子性情果然格外热烈一些,与山外的女子真是大不相同。”

  林箊笑意盈盈道:“虞公子一表人才,又有翩翩风度,自然会叫女子们为你倾心。”

  “楚兄还是莫要取笑我了。”虞渊苦兮兮地耷拉起了眉目,而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双目大睁望着眼前人,“楚兄也要参与抢亲?”

  “我与圣女于山外相识,一见倾心,她亦对我一往情深,只是她身份特殊,苗寨规矩又十分森严,我不能行越矩之事,因此此行便是为了娶她而来。”林箊面不改色地扯起了谎。

  虞渊面色肃穆,郑重地一拱手:“楚兄果然是正人君子。”

  林箊惭愧地摇了摇头:“虞公子谬赞了。”

  想了想,虞渊迟疑道:“只是如此一来……你既已和圣女两情相悦,我再参与抢亲,此番行径岂不是掠人之美?”

  “虞公子不必多虑,苗寨抢亲本就是各凭本事,若我当真未能在比试中胜出,也是怪我技不如人,与她的缘分只能来生再续了。”青衣男子面上露出了一抹惨然神色。

  见眼前人神情悲怆,虞渊愈发羞愧了,他纠结地绞紧了眉毛,讷讷着安慰道:“这……毕竟比试还未开始,最后的胜负也未可知,楚兄如此楚楚不凡,或许真能一举夺魁,赢得抢亲呢?现下也不必太疚心疾首了……”

  林箊哀叹着应了一声,状似悲凄地垂下头去,而她放在身侧的手却隐忍地攥紧了马缰,半敛的双眸中满是掩盖不住的失笑神色。

  ——如若不是作伪之态,这虞家的小公子也未免太过单纯好骗了些。

  正在二人交谈之时,一阵哄然的叫喊声突然响起,不少白苗武士举着刀呼喊着一个名字,令场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威风凛凛的白苗男子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昂扬着头慢条斯理地入了场,他不时朝四周少女们微笑点头,一双浓眉虎目配上他挺拔雄俊的身姿,倒确有两分英武模样。

  黑马踢踏着停在了跑马道起始处,男子举目之时觑见一旁的青色身影,当即转过头去,讥讽地嗤道:“外乡人,没想到你竟然当真会骑马,我还以为你连马背都爬不上来呢。”

  听他好似在同自己说话,林箊侧首看向他,面上一派诚恳神色。

  “这位郎君,你今日同我说了好几次话,可我着实听不懂苗家话,不知你可会说官话?”

  夸叶一愣,顿时面部涨红,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地便要用官话好好教训她一顿,然而几声低沉的击鼓声却自场边传来,令所有人俱都神色一凛。

  知晓比试即将开始,夸叶遏制住心中怒意,狠狠地瞪她一眼,便转回了头,目光如炬地紧盯着前方的跑马道。

  跑马场地势宽广,足以容纳数十人并驾齐驱,整条跑马道首尾相连,当中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一处箭靶,箭靶踞跑马道约十丈远,目力所及隐约可见靶中红心。想要不偏一箭取中所有靶心,对纵马之人的骑射颇具考验。

  为保比试公平,所有用于比试的赛马都由两位长老选出,使得每匹马之间没有明显的优劣之分。

  急促的鼓声再次响起,人人神色肃然,手中牵紧缰绳,腰背微弓,已是蓄势待发。

  鼓声停息,一声洪亮的鸣锣声顿响,数十匹骏马霎时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带起滚滚扬尘。

  夸叶攥着马缰策马狂奔,多年的御马经验令他骑在马上稳稳当当,任风沙迎面呼啸也面不改色,在众人之间俨然呈领先之势。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露出得意之色,却见一道红白身影不断快马加鞭,迎头赶来,几息之后便只落后他半个身位,与他咬得极紧。

  夸叶心中微惊,微转头扫了一眼,在看清那人相貌后却更加惊疑不定。

  这是哪个寨的花苗?为何他从未见过?

  思绪纷扰间,第一处箭靶已就在近旁,他张弓搭箭,举弓欲射时,却有一片青色衣角自他眼角余光中一晃,一道箭矢先他一步飒然射出,隐带啸鸣之声,不偏不倚直取靶心。

  “好!”

  人群当中登时响起一片叫好声,白苗的营帐处隐约传来少女们欣喜雀跃的欢呼喊叫。

  夸叶神色巨变,勉力稳住心神射出一箭,而后怒容满面地往一旁看去。

  雄姿勃勃的赛马上,青衣男子一手持弓一手牵缰,上身微伏,身姿好似绿竹青松一般岿然不动,飞扬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端的是翩然飘逸、潇洒自如。

  竟然是虞家那小子!

  本以为稳操胜券的比试竟然频生变故,夸叶心神震荡,失神之时身旁当即又掠过去几道身影,他连忙屏息凝神,驾马再次赶上。

  尽管今日圣女未曾到场,但他身为白苗苗王,岂能叫一个乳臭未干的外乡小子给抢了风头,他可是要夺得头花,迎娶圣女的人!

  驾驭着身下骏马不断提速,望着就在近前的青衣男子,夸叶眼中闪过一缕阴鸷神色,伏身策马朝前方之人靠了过去。

  穿着白裙的苗族少女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跑马场上那抹清逸翛然的青影,俏丽的面容中满是紧张神情,她注意到靠近的那道鬼祟身影,面上蓦然闪过惊急之色,惶然地大喊起来。

  “阿哥!”

  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阳光下反射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寒光,遽然射入了林箊身下的赛马当中。

  骏马当即嘶鸣一声,而后忽然发了狂一般疾奔起来,林箊神色略凝,握紧马缰,腰身微抬以双腿夹紧马身,稳住身型后,垂眸细看了一眼马匹状况。

  身下赛马双目赤红,□□急促,隐约有白色泡沫自口鼻中溢出,显然中了剧毒,已是命不久矣。

  林箊双眸微敛,面上掠过一丝冷意,神情却未显露出太大波澜。

  狂奔的骏马如风驰电掣般疾驰在跑马道上,一骑绝尘,将其余人远远甩在身后。

  原本间隔较远的箭靶转瞬便至眼前,青色身影屡屡挽弓直射,次次正中靶心,叫场边涌起一阵又一阵高亢的喝彩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了那个外来的陌生人身上,心绪跟随着她弯弓的动作起伏变幻,苗族少女们望着她的目光也愈发激昂热烈。

  然而马鼻间的白沫越来越多,赛马的四肢已经开始打颤,有人察觉不对,惊呼出声,道破了险况,令众人的心都随之悬了起来。

  离跑马道尽头还有一半路程,以这马如今的状况,定然无法撑到最后,若再跑下去,或许马上之人也有坠马的风险。

  霞央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目光丝毫不敢移开,攥紧的手心已起了一片薄汗,心中不断默默向神女祈祷,祈盼那匹马能撑得再久一些。

  又一处箭靶将到眼前,林箊取箭张弓,方要射出一箭,身子却猛然一沉,身下骏马哀鸣一声,前腿跪了下去,轰然倒地,眼看便要将她甩飞出去。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惊骇的呼喊声,不少心软之人已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下去。

  而一道诧异的呼声却又惊动了所有人。

  桑陌连忙摇晃着身旁少女的手臂,激动得满面通红,“霞央,快看!”

  青色身影脚下猛然一踏,踩在马身上一点,凌空高高跃起,如一只轻盈的雀鸟一般高悬空中。

  她神色冷静,目光如电,手中角弓拉满,倏然一放。

  锐利的箭矢宛如流星赶月直扎向箭靶,铁制的箭簇于空中划出一道白痕,隐隐带起一缕星火,灼灼然射入靶心。

  箭中靶心之时,青色身影飘然落地,未见分毫损伤。

  满山沉寂。

  须臾之后,响彻云霄的欢呼声骤然在九皋麓炸响,以白苗为首的营帐处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

  “楚家阿哥真是世间最了不起的咪哆!”

  桑陌心潮澎湃地跟着喊叫,再转过头去要与好友共享喜悦之情,却见到身旁少女已是泪光盈目。

  “霞央?”

  霞央松开满是汗水的手心,抹了一把眼角的清泪,笑着喃喃道:“我早就知道,阿哥一定不是寻常人。”

  心沉了下去,桑陌皱着眉看了她许久,再望了一眼场中那个身影,哪里还能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你不是知道他有意中人吗?”

  霞央神色凄然地垂下头,话语声几不可闻。

  “是……我早就知道。”

  面上露出不忍神色,桑陌伸手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心下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了青衣男子的干扰,夸叶当先纵马跑完了全程,他见众人视线都被那外乡人吸引,没有一人注意到他,不免神色阴沉几分,颇有些不忿之意,但念及最终获胜的仍是自己,心中又舒服了些许,只冷笑着抬目瞥了那青衣男子一眼。

  方才听寨里人的喊叫,这人好像并非是那虞家公子,但不管是谁,既然挡了他的抢亲之路,也就不能怪他出手无情了。

  待所有人陆陆续续到达尽头,清点过箭靶后,身为长老的夸让走上高台,以最先射完所有靶心的顺序开始依次公布此次比试的名次。

  老者看着手中名单,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方才缓缓道:“射箭头名……”

  夸叶颇为自满地抬起了下巴,开始挥手朝四周致意。

  “——白苗霞云苗寨,楚家阿哥。”

  “吼!”

  喧腾的欢呼声霎时在人群中响了起来,夸叶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老者,急急上前几步高喊道:“怎么可能!那外乡人中途落马,未曾射完所有箭靶,怎么会是头名!”

  夸让神色沉冷地瞪他一眼,冷哼道:“你自己去看看箭靶就知道了!”

  听阿叔这么说,夸叶神态顿时难看起来,却仍不死心。

  他沉着脸返回跑马场中随意寻了一处箭靶,这箭靶位于起始位置,上面本应当有那外乡人射出的箭,但他找了许久,却并未在靶上见到刻着那外乡人名姓的箭矢。

  莫非那人根本就不曾射中箭靶?

  夸叶心中满腹疑云,再看了几眼,却神色陡变,匆忙伸手摸了上去。

  手指探入箭靶的靶心位置,竟赫然从中穿了过去。

  他仓促地往这处箭靶所对的另一头箭靶走去,然而他未到箭靶跟前,脚步便停了下来,目光骇然地直视着前方,神色一片苍白。

  另一处箭靶的背面插着一枚箭矢,箭镞力透靶心,深深贯穿了整个箭靶,只余半根箭身在外。

  那人竟凭一根箭矢贯穿了两处靶心……

  这姓楚的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