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林箊就被山间的鸟鸣声给唤醒了,她穿戴齐整出了门,正撞上准备敲门喊她的霞央。
“楚家阿哥你醒了呀,那待我再准备准备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脆亮的嗓音洋溢着轻快的笑意。
霞央今日仍着一条白色百褶流仙裙,只是上身却换作了绣了凤鸟的蓝白色大襟短衫,肩上配有两条挑花的带子,胸前与手腕坠着繁复精美的银器,一行一动间便会响起叮当好听的清音,将本就如花似玉的少女衬得愈发光彩动人。
林箊从未见过如此盛装打扮的苗族少女,的确与汉家女子所展现的韵致不同,别具风情,便笑着夸赞道:“霞央这般花颜月貌,去参加定情节,定能叫十八寨的男子都为你倾倒。”
少女面上飞起些许红霞,却仍旧落落大方地眨了眨眼:“那就借阿哥吉言了,也祝愿阿哥能够成功娶到你那位心上阿姐。”
林箊面上露出一抹古怪神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无奈地笑起来。
与霞央一同前往堂屋中,见到装得鼓鼓囊囊的蓝白花布包袱与背篓,林箊有些惊讶:“需要带这么多东西去吗?”
霞央一面整理着包袱一面回答她:“九皋麓离寨里远着,路上要走上三日呢!这些只是途中要吃的干粮与夜里过夜用的幄帐,已经远不算多了。”
林箊见她娇小的个子却要拎这么多东西,有些过意不去,上前道:“我来替你拿吧。”
霞央也不同她客气,笑着将包袱递给她,便背起竹篓与阿爹阿娘打过招呼,迎着晨光出门去了。
寨中要参加花定情的男男女女不少,众人都背着行李从各自家中出来,汇聚在寨口,笑闹着互相打过招呼,便三五成群地开始往山里进发。
阳光照在少女们的银饰上,散发出明晃晃的银辉,苗族少女们聚拥在一处闲谈嬉笑,就像林中的一只只百灵鸟,活泼的欢笑声从她们口中飘荡开,与清脆的银器撞击声响成一片,构成了崇山间的一抹别样亮色。
崎岖的山路未经特意打理,走起来需要格外小心,高大健壮的白苗男子们拿着苗刀在前头开路,后面的人便跟随着踩在开出来的小径上徐徐前行。
队后千娇百态的少女间,独有一道挺秀的青色身影与众不同,灵俏的苗族少女们围绕着这位寨中少见的外乡男子,嘁嘁喳喳的询问声接二连三地响个不停,问的多是外乡各地的面貌与风俗。
偏生这青衣男子又极有耐心,将她们不断发出的疑问一一娓娓道来,话语声清润从容、有条不紊,从未显露出半分不耐烦神色,令周遭的苗族少女愈发喜欢围在他身旁。
队首领路的苗族男子们听着后方时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心中嫉妒不已,禁不住投去了恼怒的目光。
在行了大半日后,众人都有些疲乏劳累,眼前恰有一条山涧清溪,于是商议之下,决定暂时在溪边休息整顿片刻。
苗族男女们都从包袱中拿出了各自带的干粮,关系好些的便都坐在一起边吃干粮边聊些闲话。
桑陌手里拿着一块黏米饼心不在焉地嚼着,视线却瞥在溪边的那个青影上,“霞央,这位阿哥当真不是你情郎吗?我瞧他长得这样俊俏,说话又斯文,不像桑久他们那般粗野蛮横,你若真不喜欢,我可是要下手了!”
霞央好笑地嗔她一眼,“你别想了,楚家阿哥已经有意中人了,这次参加花定情也是为了那位阿姐来的。”
闻言,桑陌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叹气道:“我就说这么出色的阿哥怎么会还未娶妻,既然有心上人就好好守着自己的心上人嘛,做什么还偏要放到我面前来馋一馋我。”
听她说话越来越没个边际,霞央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从包袱中拿出干粮往溪边去了。
林箊坐在溪边的青石上,听着耳旁潺潺的溪水声,思绪便又回到了避世绝俗的鹤烟谷中,她手中握着一块玉牌,轻轻抚摸着玉牌上的刻字,有些怅然地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畹娘如今在做什么,可曾收到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
“楚家阿哥。”
清亮的叫喊声将她思绪扯断,她抬起头来,就看见今日围在她身旁的一名苗族少女手中捧着一块包好的荷叶和一支粗竹筒递到她眼前,亮晶晶地笑着:“你还没吃东西吧?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腌鱼和香竹饭,一起吃可有滋味了。”
林箊笑了笑,方要说些什么,却见周遭的苗女忽然都聚了过来,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食物一齐向她递来。
“阿哥,我们家的绵菜饼子也可好吃了,你要尝一尝吗?”
“阿哥,吃我的吧!”
“我也有多的干粮!”
……
林箊怔了一会儿,眼见周围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她频频摆手也无人理会,不禁有些无所适从,额上都沁出了薄汗。
正在此时,一道洁白的身影出现,明丽的少女手中拿着干粮晃了晃,带着笑意朝她伸出了手。
“楚家阿哥,到我和桑陌这边来吃吧。”
见到熟人出现,林箊如获大赦般连忙应下:“好。”
她接过霞央手中的干粮,抱歉地朝其余苗女笑了笑,便起身同她去了另一处。
避开了人群走到角落处坐下,林箊松了口气,向为她解围的少女诚挚道:“多谢你,霞央。”
霞央只是笑着低头咬了一口干粮,没有说话。
桑陌性子直爽磊落,那点心动来得快也去得快,眼下看她有些狼狈的模样,不免笑着打趣起来:“我们苗人女子向来敢爱敢恨,从不掩藏自己的情意,楚家阿哥,你长得这样俊俏,过两日到了九皋麓,只怕会有更多阿妹对你唱情歌,你可啷个办哦?”
林箊有些难为情地攒起了眉,却也无可奈何。
“只希望到了之后,我能尽快找到她吧。”
桑陌眨巴着眼睛嘻嘻笑起来:“阿哥倒是个专一的情郎么。”
林箊苦笑着垂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待几人用过了饭,桑陌与霞央去溪边清洗吃饭时用过的器具,一阵脚步声忽然响起,一名男子走到了林箊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眼前光影尽都遮挡住,她抬眸望见男子模样,眸中不由划过了一道精光。
正是昨夜将她拦在寨外的那位白苗男子。
桑久望着眼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外乡男子,横眉瞪目地警告道:“外乡人,我劝你离霞央阿妹远一点,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和她一起吃饭,我就要你好看!”
林箊微微一笑,面上神色从容不迫。
“不知阁下要怎么让我好看?”
男子将腰间的苗刀拔出一截,雪亮的刀锋反射出一片寒光,恶狠狠道:“你说呢?!”
“桑久!”
手中拿着竹筒的少女快步从溪边走了回来,她冷视着男子手里的刀,挡在林箊面前,娇喝道:“你在做什么!”
这般袒护的动作更是惹恼了桑久,他不敢对霞央动怒,便怒视向被挡在身后的那个身影:“竟然只敢躲在霞央阿妹身后,你还是不是男子!”
林箊挑了挑眉,对眼前男子挑衅的话语无动于衷。
本来她也不是男子。
三人闹出的动静将四周休息的人都惊醒了,很快一圈苗族男女便围了过来,看着桑久欲要拔刀相对的模样,都不约而同地指责起他来。
苗家兵刃向来对外不对内,楚家阿哥既然到了苗寨,自然就是苗寨的客人,如何能对客人这般无礼?
被一众人七嘴八舌地围着训斥了一番,桑久脸红筋涨,不敢犯众怒,只好将苗刀收了回去,再不甘心地瞪了那青衣男子一眼,便气冲冲地离去了。
闹出了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大家也无心再休息下去,索性收拾好包袱,赶着还明亮的天色,继续往九皋麓的方向出发。
白日天明时,队伍就在少女们欢快的山歌声中鼓足了劲赶路,到了夜里,他们便会寻个地方安营扎寨,由男子们轮流守夜。
就这样日行夜休地前行,在行了两日后,他们终于离九皋麓只剩下几十里山路。
夜幕降临,白苗队伍在格多山山脚驻扎下来。
霞央将竹藤扎制的幄帐支好,回头看向坐在篝火边的那个身影,走上前去道:“楚家阿哥,你已经连着守了两日夜了,再守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今晚你去我帐子里睡吧,我同桑陌挤一挤就好了。”
林箊讶然地看向她,笑着拒绝了:“不必,我不困。”
她是习武之人,夜里可以靠打坐调息修养精力,即便是六七日不睡也算不得什么。
一旁同她一起守夜的男子啧了一声,嫌弃道:“阿妹让你去就去,你怎么这么不爽快!”
其他男子也起哄道:“去吧去吧,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守着,还缺你一个不成?”
这几日相处下来,苗族男子们发现这外乡人虽然看着体弱无力,却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每晚夜里有些什么风吹草动都是她先察觉,而后提醒他们,相处时也不会端着架子,反而意外的随和友善。再加上听闻她此行参加花定情是为了意中人而来,于是最开始那些隔阂与嫉羡都慢慢地消解化除,与她相处得也愈发融洽起来。
当然,除了对她仍旧抱有成见的桑久。
桑久冷哼了一声,似是不愿意看到眼前场景,自顾提着刀走到了远处去。
见众人口径一致,林箊也只好却之不恭:“那便有劳诸位了。”
她走到霞央的幄帐前,与少女再含笑道了个谢,便持剑矮身钻入了帐中。
望着她睡入了自己帐内,像朝霞一般俏丽的少女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轻轻抿起的唇角边露出一点笑靥,才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友人的幄帐走去。
林箊躺在被铺得整齐柔软的地铺上,四周不断涌来苗族少女身上特有的浅淡花香,陌生的气息叫她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也难以入睡。
夜色愈深,帐外已是一片寂静,她却仍旧毫无睡意,正当她打算坐起身来,照旧打坐调息一夜时,却见到幄帐的帐帘忽然被掀起,一个身影逆着光出现在她眼前。
她微微眯起眼,看不清来人模样,只依稀见到是个女子。
“霞央?”
帐帘重新被放下,眼前被黑暗席卷,柔软的触感霎时间从身上传来,黑影欺身上前,双腿跨坐在她身旁两侧,一只手按住了她欲要拿剑的手,身子低低伏下,轻呵出的气息就带着幽深笑意吐在她脸旁。
“小瞎子,自从你这双眼睛好了之后,鼻子真是越发不灵了。”
林箊微惊,掌间将要涌出的内力缓缓散去。
“青岚?”
婀娜曼妙的女子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娇嗔道:“我在寨中等了你许多日,迟迟不见你到来,只好亲自来找你了。”
林箊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还不都怪你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三山十八寨如此广阔,我毫无线索,又如何知道该上何处去寻你?”
青岚眸光微挑,手指从鼻尖滑至唇瓣,又往下落到她心口,似笑非笑道:“若不是这样,又怎么能让你有机会在这苗寨中处处拈花惹草呢?”
林箊皱起了眉,挡开她拨雨撩云的手,“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楚家阿哥,你与那霞央小阿妹如今不正情投意合,卿卿我我么?”
林箊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我与霞央不过是寻常友人,我受她恩惠颇多,如今又是男子模样,你莫要这般胡乱编排,坏了她名声。”
“哦?”青岚睨了她一眼,微微勾起的唇低垂着靠近她耳旁,意味深长道,“可我瞧她看你的眼神却不是很清白呢。”
红润的唇离晶莹白皙的左耳只有一线距离,温热而带着一丝湿意的呼吸与轻弱得几乎是一字字轻吐出的话语擦过她耳畔,令林箊十分不适地蹙紧了眉。
知晓她说话向来轻佻,没个正形,林箊不欲搭理她,正要将她从身上推开,却听到细碎的声响从外传来,有一道沉缓的脚步声慢慢接近此处。
她当即翻身将身上人压下,目光冷然地挑向帐帘。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