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周遭闲杂人等都被清走,几名苍衣玄靴的男子单膝跪在红衣女子身前,神情肃然地拱手躬身回禀消息。

  “小姐,郑府上下都已安排妥当,寺东门街所有商贩都换成了我们的人,周围几条街巷的出入口也已派人暗中日夜看守。”

  “罗网可曾布好?”

  “一切布置完毕,是公输大师新近制成的地煞网,只要岑朝夕踏入其中,定然有去无回。”

  关山明月未置可否,面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前些日子有人见到与她相像之人出现在郑府附近,如若此人正是岑朝夕,想来她近日便会想方设法确认烈幽心法真伪,这些天所有人务必打起精神,谨慎行事,万不可再让她于眼前逃脱。”

  “是!”

  交代过后,她屏退了侍从,还要与一旁坐着的白芷商谈一二,却见到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从楼上走下,二人行走之间还不时低声交谈着什么。

  关山明月方要张开的嘴当即闭上,她面沉如水地站起身,对擦肩而过的二人视而不见,径直上楼回了自己房内。

  白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望了一眼神色如常的两人,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

  自元旦之后,明月不知与那小丫头发生了什么,二人形同陌路,未再说过一句话,而清祀却同那人走得近了不少,整日出则一双、入则一对,堪称形影不离,搅得这客栈内气氛愈发诡谲怪异。

  思来想去却一无所得,白芷索性站起了身,决定亲自去问问当事者。

  她来到关山明月房门外敲了敲门,得到应答后进得门内,便见到一向漫不经意的大小姐正神情冷肃地仔细查看着桌上摊开的南柳舆图,一双明艳的桃花眼似落了薄霜一般沉静淡漠。

  关山明月手执朱砂笔在舆图某处落了一个圈,她微微侧首看了一眼来人,“白姨有什么事么?”

  白芷关上门,走到她身旁,望了望她身前舆图后,觑着她面上神情,问道:“我瞧你与白姑娘近日关系愈发生分了,可是之前发生了些什么?”

  握着朱砂笔的手微不可察的滞了滞,女子头也未抬,语气平静:“无关紧要之人,谈她作甚。”

  白芷眉梢微挑:“既然你已对她厌烦至此,为何不回到别院去,也免得在客栈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着岂不更心烦?”

  关山明月稍稍皱起眉,觉得胸口仿佛堵了一口气一般,逐渐有些心烦意乱,她勉力压下纷乱的心绪,沉闷道:“我总不能留你一人在客栈。”

  “你若走了,我自然同你一起走,又有什么要紧的。”白芷停了一停,意味深长地望她一阵,“莫非是因为你知晓她还需要我为她施针,因此有所顾忌?”

  女子执笔的动作停了下来,只面色冷然地抿着唇,默然不语。

  白芷轻轻叹了口气,拿过她手中的笔放回笔架上。

  “你还记得你除夜醉酒时同我说过什么吗?”

  不等女子回答,她又说,“那夜你醉得不省人事,我将你扶回房中,你刚躺上床榻,便拉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先是不断央求我让我传你医术,而后便翻来覆去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话语声一顿。

  “你喊的是,林箊。”

  “你早就认出她来了,是不是?”

  撑在桌上的手慢慢握紧,女子眼角微红,晦暗的瞳眸中仿佛沉积了望不到底的汹涌情绪,她沉默许久,才有些沙哑地缓缓开口。

  “醉酒之言,如何能当得真?”

  尽管女子仍在装作浑然不知,但她略微发颤的话音已显出了几分遮掩不住的仓皇狼狈。

  白芷看着她,想要伸出手去抚一抚她的肩背,却终究没有动作。

  “明月,莫要忘了,她已死过一次,而杀她之人正是你的父兄。”

  低沉的话语冷静而带着一丝警示意味,关山明月呼吸猝然一滞,低垂的眉梢便带出了些许涩然弧度。

  “我……”

  她话未出口,却听得一阵仓促脚步声迅疾地往此处走来,而后停在了门外。

  “小姐,郑府出事了!今日是上元,郑乾之妻去照晴寺上香,回程时被人给掳走了,那人向她逼问了烈幽心法所藏之处后就将她打晕扔到了路旁,我们找到她后便封锁了附近各处,目前暂未发现那人踪迹。”

  关山明月神色一变,“岑朝夕!”

  她顾不上方才谈话,未再看眼前人一眼,便快步出了门去。

  客房内安静许久,白芷看着那道如同逃避一般匆忙走远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落下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红衣女子手握长鞭,边往下走边询问情况:“郑乾之妻外出时身旁可曾派人暗中跟着?”

  “当时有两名暗卫护在左右,只是他们二人都说未曾见到人影便被人从身后拍晕了,因此也无法确认究竟是否是岑朝夕所为。”

  “定然是她。”关山明月拧着眉,神色凝重,“世家暗卫隐匿方式相似,她曾是岑家小姐,自然对此了如指掌,想要不惊动你们将人打晕也就不足为奇。”

  行至大堂,她见到客栈中只剩了那抹青影,脚步顿了一顿。

  侍从以为她是在寻裴清祀下落,便道:“大公子得知此事,担心岑朝夕知晓烈幽心法下落后会立即去郑府抢夺,因此传人来寻裴小姐前去郑府助阵了。”

  关山明月低应了一声,迈步继续往外走去,而未走几步,却忽然感到身后微微一紧,叫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青衣女子手里握着红裳一角,垂着眉目,“我与你同去。”

  听见她要与自己一起出去,关山明月皱了皱眉,似是并不赞同她如此提议。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林箊又道:“我不去郑府,只是想去照晴寺看看。”

  侧首看了她一会儿,关山明月收回视线,语气无波无澜,“你们回郑府去协助大哥,我与她去照晴寺。”

  闻言,林箊放下了牵着衣角的手,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明月。”

  照晴寺在照晴山半山腰,与客栈同处城南方向,从客栈步行至山下只需不到半个时辰。

  两个身影并肩走在路中,沉默地行出了数里后,清越的嗓音才淡淡地开了口,“为何要去照晴寺?”

  林箊摩挲着指尖,忖度道:“岑朝夕尚未确认烈幽心法真伪便下手捉了郑乾夫人,着实有些不像她的作风,按理来说她已匿伏了这么多日,不该会在此刻急于一时。我想她既然是在照晴寺附近抓走了郑夫人,或许会留下些什么痕迹。”

  关山明月攒眉垂首,思索着她话中可能,便听身旁女子短暂停顿后,又道:“听说上一回你与岑朝夕交战时险些为她所伤,是青陆君子在危急之时替你挡下了一剑。”

  关山明月抬眸看她,不知她此话何意。

  “我听闻长缙曾有一名擅造甲胄的函人,他造出过一件蛟绡软甲,穿上便可刀枪不入,非顶尖高手无法破开此甲防护,只是可惜在这位函人逝世后蛟绡软甲便不知所踪了。我依据世间流传的软甲图谱寻织娘以天蚕丝仿制了一件,这几日与清祀试验了多次,虽不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但也足以挡去不少内劲冲击。这几日岑朝夕出现频繁,应当不日便要与之一战,你若穿上这件天蚕软甲,或可多一份保障。”

  红衣女子神情怔然,目光复杂,她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收紧,嗓音轻如呢喃。

  “……你这些日子频频外出,就是去做此事了?”

  林箊喟叹道:“先前在后厨时我身旁有人却瞒着你,是我不对。只是我答应过那位姑娘,不将她行踪透露给他人,所以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莫要生气了。”

  身旁之人静默须臾,“你以为我是因此生气?”

  林箊一怔。

  难道不是么?

  看着她茫然不知的模样,关山明月又好气又好笑,并不打算为她解惑,只轻哼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然而前行的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林箊皱起眉不明所以地跟在身后,为了追上她步子,快走了几步,却不防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位女子,两人双手稍稍触碰,令她当即浑身一颤。

  那只手形销骨立、触之生寒,仿若极地寒冰,尖冷刺骨。

  林箊忽然驻足回身,她朝向女子走过方向,出言唤道:“这位娘子……”

  话尚未说完,便见一道冷光裹挟着凛冽杀气蓦然袭来,林箊心下一惊,来不及将剑拔出,青色身影向后疾掠,退而又退,然而脚下轻功却远比不上剑锋刺来的速度。

  眼见寒芒即将刺入女子心口,一条赤色软鞭自一旁倏然扫来,软鞭似长蛇一般缠上她腰肢,将她用力一扯,将将躲开剑锋范围,而后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中。

  关山明月一手紧紧握住曜灵鞭,另一只手扶在她腰侧令她站稳身子,她看着不远处持剑而立的黛衣女子,心慢慢沉了下去。

  “……岑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