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江易朗吗?我是陈敏。”
“陈敏?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女人靠坐在椅子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扶手上敲着。
“呃,就是,那个......我想找你帮个忙。”
“帮忙?”女人笑了,“什么事?”
“我跟秦颂不是把芸芸送到那个私立学校读书吗?前几天老师跟我反映说她情绪不太稳定,我后来一问才知道班上的学生孤立她,还.....做了点不太好的事。”
“芸芸受欺负了?”江易朗立马坐直,“孩子没事儿吧?”
“人还好,我就是怕那群学生…...你懂的。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想个办法,把孩子转到你们学校来?”
“.......难倒是不难,”江易朗尝试着开口,一边说一边开始找通讯录里校领导的电话,“就是转到别人班我也不放心.....这样吧,正好我在带高二,让孩子直接跟着我学,到时候也有个照应。”
“可以吗?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电话那头是前夫深交多年的好友,结婚后生的女儿认了前夫做干爹,自己也顺着当过几年干妈。如果说和前夫失败的婚姻给她带来了什么,江易朗想用两句话概括。
第一,永远不要相信男人。
她和前夫二十一岁闪婚,二十四岁离婚,没有留下孩子。领离婚证那天,江易朗检讨了自己短暂的婚姻生活,最后发现就仨字:不合适。
第二,一定要养一个女儿。
江易朗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的秦芸就是一只软糯糯的奶团子,每次来家里都会找自己要一包小馒头零食,三个手指拈着,一颗一颗往嘴里塞。发现谁在看她还会主动给对方两颗,多了再要就不给了,嘴里嘟囔:“这是我的,要吃就找妈咪给你买.....”
离婚后,挂念着可爱的干女儿,江易朗还时不时主动联系陈敏,给秦芸带点小礼物,再带去书店逛逛小孩子绘本什么的。在她眼里,秦芸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朋友,没有之一。
陈敏和秦颂平时工作很忙,有人愿意陪孩子玩儿当然觉得是好事,故而江易朗虽然处于“前干妈”这样一个令人尴尬的地位,也时常趁秦芸的干爹不在把人往家招呼。两边来往关系一直不错。有时江易朗加班不能陪孩子,再叫保姆来。
结果出了意外。
秦颂请的保姆是个刚来这边的外地人,手脚麻利但有点毛燥。江城前些年人贩子横行,一到晚上要么不出门要么绝对不能松开孩子的手。
秦芸就是这个时候走丢的。
陈敏推了一切工作发疯似的去找,秦颂调动了一切能用上的关系,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山窝子里把孩子找回来了。
回家后,秦芸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和外人说话,每天闷在房间里,有时会突然爆发出尖利的哭声。
陈敏和秦颂带着她找遍了全城的心理医生,每一个都下同样的了定论:精神收到严重损伤后产生的本能性自闭症。经过大半年的心理辅助和药物治疗,秦芸好歹是没再哭了,自闭症却始终无法医治。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为了保护她,陈敏开始有意控制秦芸和外人的接触,江易朗这位“前任”自然就被排除在外。
仔细算来,江易朗已经有将近七年没见过秦芸了。
周六放学早,江易朗让陈敏带着孩子来学校办手续,弄完正好一起吃个饭。陈敏拒绝了约饭邀请,说下午六点半准时过来。
她还会记得我吗?记得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喊。不然叫我江老师?江易朗靠在椅背上,漫无边际的想。
直到秦芸的到来,她才知道自己刚才的春秋大梦做得有多荒唐—————
女孩很瘦,两颊全靠青春的胶原蛋白勉强撑起一点弧度;长发低低束了个马尾,一直垂到腰间。她身量极高,微微有点驼背,站着时比江易朗高小半个头。
这快一七了吧?只有一米六二的江老师如是想。
“芸芸,妈妈昨天怎么跟你说的?”陈敏拍拍她,“叫江阿姨。”
感受到推力,秦芸向前走了一步,眼睛盯着江易朗头顶上方的虚空,足足愣了三分钟才张口:“蒋,江......江.....”
“是江阿姨。”江易朗有点看不下去,轻声提醒。
下一秒,秦芸顺着声音低下头。
看着江易朗,她耸了下肩,左手抓紧又放开,耸下肩,又抓紧左手......
就在江易朗打算说算了要不别喊了的时候,秦芸脱口:“干妈。”
......
熟悉的称呼使江易朗愣在原地。面前这个目光呆滞的女孩突然就和记忆中那个给自己递小馒头的孩子重合起来。
“傻孩子瞎叫什么呢,”陈敏给江易朗赔笑,又轻拍秦芸后背,“说了要叫江阿姨。”
秦芸没有理会母亲,依旧盯着江易朗:“干妈。”
“诶。”眼看着气氛尴尬,江易朗应了一句。她对陈敏说:“孩子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我不介意。她现在这样.....一时间也改不了口。”
陈敏听完她的话僵了一下,抬头看着秦芸,良久没有回应。
趁她填表,江易朗随口说:“每天早上七点到校,周一到周五晚上九点半放学,周六是下午六点半,每周休息一天。我是她班主任,孩子中晚饭可以跟我一起吃。哦对了,放学了你和你老公谁来接?”
“她自己回。”陈敏把填好的表格放在桌上,“坐不惯车,开多久憋多久的气。我和她爸平时很忙,没办法每天陪她走路回家。刚开始几天跟在后面看过,她一个人没问题......”
江易朗皱眉。
不管怎么说,让这样的一个孩子独自上下学总归不安全。
她一咬牙,干脆好人做到底:“职工宿舍还有一间屋子空着,实在不行让她跟我住?”
‘’可以吗?”陈敏迟疑,“这么说吧,她这个样子........我跟她爸这几年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医生,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什么药也都吃过了,就是没用。”
“把孩子放在你身边.....实话实说,我不太放心。”
江易朗也不意外,平静地解释:“我是这样想的,学校有专门的心理老师,跟我私交还不错。孩子在学校,有什么情况我能第一时间发现,到时候处理起来也没那么困难。”
陈敏似乎对秦芸的问题很敏感,这会儿光听“心理老师”四个字眉头便高高皱起,她又看向秦芸———女孩坐在江易朗的办公座椅上,桌前摆着一个沙漏,四周用木头做了个框。不知她用什么办法,竟把那带着菱角的木头框架斜立在桌上,盯着细白的沙砾一点点流下。
········
就这样,江易朗把秦芸带回了自己的员工宿舍。现在单就责任而言,她已经可以称得上秦芸的半个监护人了。
“洗不洗澡?‘’江易朗在浴室整理洗漱用品——
她怕秦芸用不惯新的味道,把沐浴露洗发水和牙膏都换成了秦芸家里那款。
女孩直直地看她,好半天才消化完问题,走到花洒下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急躁地拽了拽衣角,突然转身。
“怎么了?”江易朗问。
没有回答。
“告诉干妈,怎么了?”江易朗提高音量,带着类似话剧的夸张语气又问了一遍。
"········头发。‘’
江易朗会意,找来根橡皮筋帮她把头发挽起来避免沾水,走出浴室门时故意留了条缝,站在门外等她洗完。
睡觉前,江易朗打开电脑做了个表格,名字叫‘’小芸观察日记‘’。
她想了想,在第一栏填上:会自己洗澡。
星期一的大课间,江易朗领着秦芸找到了负责心理课的李瑛。这位老师是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在江中解决过不少压力大的学生的心理问题。江易朗想让她帮秦芸做个测试。
‘’怎么样"江易朗问。
不太乐观,李瑛叹气,“很严重的自闭症,拒绝沟通,思想极端,很大程度上难以感受物与物之间的交流共存关系。”
‘’前面的我都懂,最后一个能换成人话吗?”
‘’.......简单来讲,如果我们把同一个小人分别放在校门口和池塘边,她就会认为校门口的是小人A,池塘边的是小人B。”
江易朗疑惑更深:‘’但她前几天见到我,直接脱口而出喊我干妈。咳....前的。‘’
“某种意义上来讲,你对她不是一个陌生人。她对你的记忆停留在你还是她干妈的过去,所以见到你的时候能够认出你。这也是为什么她很难改口叫你江老师或者江阿姨的原因。”
江易朗这下懂了,于是抛出无数家长的终极问题:“能治吗?”
“理论上可以,但就你告诉我的情况来看,想完全根治只能让她自主性渴望与他人交流才行。”
“......好吧。”
江大附中每周一周测,这周轮到数学。江易朗特意找数学组要了份答案,背下来后站到秦芸背后看她考试—————秦芸个子太高了,只能临时把她安置在最后一排。
如果换作别的孩子,知道班主任在背后盯着自己答题,或多或少会有点紧张。秦芸却没什么影响,该怎么做怎么做,只不过她的做题方法实在是有点奇葩:拿到卷子先做第八题,然后是计算,算完返回去做第一题.......
即便知道答案,江易朗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孩子成绩到底怎样,只是临上交前扫了两眼,感觉大体上还不错。
直到成绩下来,她才知道秦芸的成绩何止是不错。
“一百四十八!”数学组刘老师大叫,“我当老师两年多了,还头一回见到外校的卷子能做一百四十八的!就这成绩,比理科班那个号称数学天才的还高六分。江姐你实话实说,给这孩子传答案没?”
“真没,”江易朗捧着茶杯靠在办公桌旁,“人亲妈说了,姑娘天生数学好,回回一百五这次要拿成绩单回去还算退步了。”
她刚拿到成绩也不相信,拍了张照发给陈敏,才坐实了自己的干女儿有多优秀。
很多自闭症儿童因为思想封闭,在一些独特的领域上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她本以为像秦芸这种非先天的不算,没想到居然也有。
说完,江易朗不顾刘老师的挽留,大步走出办公室:“我去看看孩子。”
秦芸之前待的私立学校算得上是重点高中,在市里小有名气。缺点就是建校时间短,没什么底蕴,不少富贵家庭花钱把孩子往里塞,故而校风一般,这才出现了班上拉帮结派欺负人的问题。江中虽然师资力量差点儿,但胜在学校风气好,一水儿的老实孩子,偶尔一届出一两个混混刺头,掀不起什么大浪。
历史课,江易朗从后门进来。不少学生注意到她,立马挺直了腰背。
江易朗站到秦芸背后。
历史笔记复杂且繁琐,个别写字慢的一边听一边写都来不及。
秦芸就像发呆一样盯着多功能屏幕,黑色水笔放在敞开的书旁,半点没有要抄的意思。
同桌汪琪偷瞄了班主任两眼,忍不住偷偷用手肘捅了秦芸一下。
江易朗看见她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轻声说:“没事。”
秦芸听到江易朗的声音,立即扭过头:“干妈。”
“诶。”江易朗应了,环顾班上一圈,摸了摸她脑袋:“回去检查你笔记。”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只有数学成绩好。
新文来了!
就目前来看剧情会比橙子小猫虐,不过虐不到哪里去(不会写虐文的选手在哭泣)
本来打算多攒点儿再开的,结果某人不开文就没有动力写,仗着那几千字存稿疯狂鸽,所以先开了再说,更新可能非~常~慢。
欢迎催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