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想起好些年前师姐说过的话:你谈也不是,不谈又不能,分了不能心宽,不分又相互折磨。这种让人举棋不定痛苦不堪的,就是你好奇的“感情”。

  姜是老的辣,王梨老早就把这档子破事儿说得明明白白。凤翔结束了网恋的尴尬,但迎来了非网恋的无奈。心没宽,倒总想起杜应麒:是没被给台阶的耿耿于怀,也是有些舍不得的掩耳盗铃。

  但好在没有“举棋不定”,也没有“痛苦不堪”。凤翔最多就是在栏杆下坐了一分钟,又重新探出头,见杜应麒还在楼下虔诚地等着,她说,“等着啊。”

  捏着手包的花旦翩然下了楼,一见杜应麒就边撩头发边往一旁瞟,“怎么解决来着?”

  “这事儿急不得,我人都到了,算有诚意吧?不请我上门坐坐?”士别七月,杜应麒这小嘴儿像上了油。凤翔瞟到一旁的眼神收回,再故作轻飘飘地扫过长了刺的仙人掌,“普通网友没这个待遇,再说,冰箱里没几根菜,出去吃宵夜呗。”

  今晚她和牙医还挺有点儿默契,凤翔穿了灰麻高腰阔脚裤,白色小尖领衬衫松松收进腰间。而牙医白衬衫配了灰色一步裙,同款色系让凤翔显得越发干练,使牙医看起来更加职业。

  一见面,杜应麒就探头,“牙让我看看?”

  凤翔龇牙,中间的下牙缺了大一块,根抹上黑漆般,她捂嘴,“你怎么抄我的色系搭配?”凤翔之所以认定牙医“抄”,是因为前段时间牙医问她怎么将白衬衫搭配出点儿心意?凤翔说你要想心情好就穿彩色裤子,要想职业就黑白灰。反正你这人吧,脸四平八稳,胸波澜不惊,腿山高水远,怎么穿都还人模狗样。

  人模狗样的杜应麒说那就去吃宵夜,正好我晚上没怎么吃,吃完了咱们再考虑补牙的事儿。两个人就各自怀点儿鬼胎走到了繁华起来的新区街道上。凤翔说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想吃点辣的。

  杜应麒说胃口不好是因为拉黑了我的报应吗?夜宵吃太辣小心夜里消化不良啊。

  偏要吃,你吃不惯就看着。凤翔走到熟悉的店,麻辣烫一碗,小烧烤数串,辣椒粉加得惊心动魄。杜应麒咋舌,想了想,说你等会儿再吃。她出门很快就带着两盒酸奶返回,“先喝点酸奶,不至于太刺激胃。”

  你怎么这个点儿在柏州啊?凤翔吃了几口,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才问牙医。

  “哦,工作需要嘛。”杜应麒说了个马虎,腿被凤翔踢了下,“说老实话。”

  老实话也是因为工作需要。杜应麒不算撒谎,重复解释后,她注意到凤翔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下。两个在线上火药味浓郁的人到了线下却又文静起来。凤翔又问待几天?

  “嗯?看手里的事情什么时候做完吧。病人还挺多。”杜应麒虽然有点饿,但顾不上吃东西,她的眼神零零碎碎、源源不断地飘到凤翔脸上——微博上那些照片真没凤翔本人一半好看。

  “哇——我要吃烤肠,我就要吃烤肠——”里头一桌传来孩子哭声,凤翔肩膀一僵,悄悄扫了眼,“就是他——”花旦小声向牙医介绍,“住我楼上的。”

  杜应麒眯了眯眼,说你装没看见,一会儿别插嘴。说完就起身假装去拿杯子,路过那桌时她脚步停下,微微皱眉看着大哭要烤肠的熊孩子,又忧心忡忡地看着孩子父母,“这孩子——”她欲言又止。

  “哦哦,他就是非要吃烤肠,那玩意儿天天吃不好。”孩子母亲笑着解释,她也知道吵到了别的客人。

  “嗯,我是看他上牙被蛀得就剩根部,下牙也出现了大面积的龋齿。”牙医说这孩子多大了?五岁?得到答案后她的表情更加严峻,“很可能有牙髓炎了吧?孩子有时夜里会不会疼得哭?”

  “对对对。”孩子爸说这几天闹得厉害,我还想着带他去医院看看呢,您是牙医吗?

  杜应麒递上名片,“你也住这个小区吧?遇到也算有缘分,有空可以到我们诊所去,我帮孩子看看,免费。”她蹲下来摸了摸熊孩子的头,“看完了以后牙就不疼了。”

  杜应麒走到凤翔那桌坐下时,孩子父母表情不自然了下,显然发现了凤翔。而凤翔咬着小串,“就这?”她凑过来,你要不是牙医该怎么办?

  “就每天上门去和人家讲道理。这个要是讲不通,我还是有别的法子。”杜应麒陪着凤翔吃完,“出去走走?”

  走就走嘛。凤翔结账后和牙医并排溜达在大街上,闷了会儿,凤翔好像被周围吸引,只看着四周不瞧牙医。

  “为什么和我分手你生气啊?为什么看到我电话你心惊胆战?”杜应麒直奔重点,换来凤翔的白眼,“因为你这人挺烦的。”

  至于烦在哪儿,别的不说,这时的牙医狗皮膏药般黏着凤翔,既不说回去,也不提去哪儿。凤翔停在小区门前,踌躇了会儿,“去我家坐坐吧,喝完茶我送你回酒店。”

  杜应麒笑出了酒窝,凤翔再给她一个白眼,“你以为你笑起来好看?”

  “我不好看。”杜应麒眼神有些惘然,“你才好看。”

  肤浅!凤翔说去我家,家里只有菊花茶,少嫌弃。

  “怎么了?最近要下火?”牙医跟着花旦到了十楼的家里,一进门就被凤翔家里那株气势磅礴的龙骨惊倒,“长这么高?”

  “你买这个干吗?”凤翔给她拿拖鞋,指了指沙发,“自己坐,我去烧水。”

  “因为这个啊叫霸王花,我觉得特别契合你的特质。”杜应麒跟着凤翔进厨房,忽然被花旦回头瞪,“杜应麒,我怀疑你人格分裂。”

  咱们好好聊天那会儿,你是多温润的一个人,说话从来不带刺。伪装那么久不容易吧?试着谈恋爱那会儿吧,你对我简直言听计从。怎么一分手就原形毕露了?哦,我是霸王花。那你呢?你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小心眼儿……

  凤翔说得流畅,就看到牙医还在抿唇笑,眼里荡漾着复杂而暗昧的光。凤翔便住口,杜应麒说你讲得对,我有没有点儿优点呢?

  “有啊。会拔牙。”凤翔烧上水,靠在水池前抱着胳膊瞅牙医,“发型土,屁股平,胸脯小……”

  牙医吃惊,“我这和你谈了个把月恋爱,怎么里外不是人了?凤翔,你怨气很大嘛。”

  陈凤翔说我有什么怨气?我就是发现你伪装得特别好。以前我觉得你清纯可爱,是朵未经风雨的小牡丹。怎么你现在变成老油条了?凤翔这话说得不违心,今晚见面不到两小时,牙医不再是那个傻不拉叽的人。凤翔正是觉着她呆气可爱才不时想逗逗她,可眼下,杜应麒身上流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淡定,淡定到油滑。

  凤翔以为,能让一个人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变化只可能有两个原因:她本性如此,以前装成小白兔。或者,她经历极其复杂跌宕的情感。

  “你那个师姐呢?你们怎么样了?”凤翔和靠在冰箱前的牙医遥遥相望。

  挺好的,经常聚聚。杜应麒的话里语气还有点儿惬意。

  凤翔的白眼已经翻到最大,“那你怎么不去和师姐吃夜宵?跑来管我的闲事?”

  我就爱管闲事。我这个人的最大优点就是热情善良。杜应麒越说心里越快活——不用藏着掖着,不必小心翼翼,她喜欢在陈凤翔面前不加掩饰。

  早干吗去了?那一个月的恋爱成天挖空心思想着怎么不尴尬。原来方法如此简单。牙医眉头一蹙,心中十分懊悔,她果然没抓住机会。

  “管我的闲事小心以后找不到对象,你这样让别的女孩怎么想?”水开了,凤翔去泡菊花茶。不想牙医已经走到身边,“没事儿,找不到对象就单着呗,反正我习惯了。”

  牙医端茶,凤翔就去找零食,手刚搭上柜子就被牙医按住,“干嘛?”凤翔的大眼睛从下往上翻时有些凶巴巴,牙医的伶牙俐齿顿时被打压了势头,“嗯……不用麻烦的。”

  “要的要的,还得需要您帮我治治楼上那家呢。”凤翔没抽手。

  “你说‘试试’,究竟什么意思?”杜应麒问,眼睛里的渴求让凤翔差点动容。

  “我对自己没做过的事儿都是‘试试’的态度,和我前夫交往、结婚都是‘试试’,效果不好我就及时抽身。”凤翔说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谁能刚对上眼就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的?

  “对上眼?”牙医的眼睛快睁大成对眼儿,“你说……”她还是漏了怯,不好意思说“你说你对我还是看得上眼”。

  “屁咧。”凤翔抽手,站起来逼近牙医,“怎么着?还想试试?”

  “我不试,我来真的。”杜应麒耸耸肩,凑到凤翔嘴前亲了下,“唔,香菇的味道。”

  就你毛病多。凤翔抓她后颈,“你要是嘴里臭我可饶不了你。”

  不臭,还很清爽。杜应麒肯定没安好心,因为吃完前她特意嚼了会儿口香糖,还问凤翔要不要。而且还很老道,杜应麒的口条既不抗洪抢险堵沙包似地挡住凤翔,还贴着凤翔的舌尖吸了进去。真是不要脸,以前接吻她还很羞涩呢,这才多久?这是找了谁练了嘴?凤翔想抽回让自己短时间意乱情迷的吻,但被牙医揪住了舌尖,用她洁白坚韧健康的牙齿,还咬得凤翔微微发疼。

  凤翔愣了几秒,好像想通了什么,反客为主地去磨蹭杜应麒的舌尖,越磨蹭越缠绵,越舍不得停下来。最后是杜应麒的舌尖扫到凤翔的断牙面,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挺硌。”牙医说你这牙可能补不了,得检查下牙髓,再考虑种植牙。我帮你种,瑞士的。

  凤翔捂住嘴,有些责怪煞风景的牙医,“不错啊,进步了嘛。和谁学的?”她另只手整理着被牙医挤乱的刘海。

  “你不介意?”牙医笑,“兴许……别的也进步了呢。”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凤翔的大眼睛眨了眨,“怪不要脸的。”杜应麒不要脸地又凑上来了,手还按在凤翔的腰部,再调皮地滑到凤翔弹性的屁股上。花旦忽然整个人绷住,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感觉攫住了她。

  楼上的熊孩子又回来了,跳了几下似乎被大人按住随后消停,小区外面的万家灯火热闹温馨,杯中的菊花也舒展了花瓣脉络,陈凤翔看着杜应麒,对方眼里再也看不见那股子油滑劲儿,而是宠溺而期盼地看着她。

  “试试……就试试呗。”凤翔的手不甘示弱地捏了把杜应麒的屁股,“洗澡去,身上都臭烘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