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翔总是对杜应麒说“放松”,比如接吻时将那僵硬的口条往回缩一点儿,“堵门口干嘛,抗洪抢险呢?”再双手掐住牙医更死板的腰身,“改天姐教教你怎么下腰。”

  天儿还热着,空调虽然开着,但小牡丹牙医脸上的汗珠子粒粒饱满,陈凤翔松开她的嘴唇替她擦了,“肾虚吗?”杜应麒回答是热。凤翔的笑容有些狡黠,最后看着杜应麒,“不错。”又等了会儿,对面这位心里好像越来越积事儿的网恋对象,凤翔不好再押着她的脑袋做什么,只好拉着她站起来,“去洗个脸,我送你去车站。”

  显然杜应麒还在五迷三道间,退房时忘记还房卡,上了凤翔的车后幸亏对方提醒,“你手机呢?”牙医又折返取手机。开车时的凤翔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有点儿过意不去,以为自己又做了一件大蠢事。

  自从来了宁波,陈凤翔财运亨通,房子踩在了低价点,股票赚了两倍,老家分红没断过,连柏州西边那处鸟不拉屎的小区现今都鸟语花香起来——周围的地产项目一个个比一个高级,房价蹭上了几个台阶。转了运的花旦之前只做过一件蠢事,那就是扒拉着脸好看嗓子好听身形飘逸的侄女辈白卯生亲了亲。凤翔痛恨自己怎么没把持住,面对一个小崽子动了心。对此,她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孤独太久,希望沾点儿人味。

  第二件蠢事便是和杜应麒“试试”。凤翔说了明白话,她还是想谈恋爱。她也真的好奇,戏台上唱的那些要死要活的怎么台下她没感受到。她觉着杜应麒更是个合适的人选,她真诚,每周都来宁波,像等着被召见一样在酒店等着凤翔。她又没那些历史遗留问题,来找自己前和师姐说得明明白白。

  车内的凤翔问杜应麒,“离开车还有多久?”

  牙医说还有一小时,她问凤翔是想做什么?

  凤翔说就想知道一件事,你过来。花旦勾起一根食指,牙医侧身靠近了点儿。

  “再近点。”凤翔的眉毛微微拢高,“杜应麒,你是根木头啊。”

  小牡丹喜欢听她喊“杜应麒”,尤其那声“麒”的发音,带着越剧演员的圆润润腔,唇齿靠得黏,一声气声轻灵地贴着舌尖送出,尾声慢慢收低。这不仅仅是唱腔吐字的魅力,更是陈凤翔给她的迷魂汤。

  “嗯,的确挺木头的。”小牡丹因为心情好了点,五迷三道退却,剩下一心一意看着眼前的凤翔,“想要我陪你做什么?”已经将之前的“可能错了”的想法抛到一边。

  陈凤翔眼睛努力聚拢平时的辣气,她说你讲老实话,有没有想过?

  杜应麒肯定听懂了,脖子根连着耳根润红了一片,黄豆虚汗又开始在额头上滚起来,“嗯。”她精准而简短地回答。但是总觉得,这事儿得由爱而生。

  要那种好大一团、好热一股、好软一滩的爱,让她们自发地火热地没日没夜地舞起来。而不是章法如此清晰,有问有答一番:

  “你想过吗?”“想过呢。”“那要不定个时间吧?”“就今天晚上吧?”

  这和她与病人约时间拔烂牙有什么区别?这还剩多点儿美感?

  凤翔不是病人,她说我也想的。在杜应麒细眼变大眼时推开了她,“那行,我心里就有数了。”

  “有什么数?”杜应麒要搞明白。

  凤翔挠着发痒的耳根,这痒又爬到了额头,眼睛,挠了一通,花旦说咱们之间的身体还是有吸引力的。刚刚……我有点感觉了。

  和小邓结婚后行房前戏不一样的感觉。和亲白卯生时理智回归前几秒相似的感觉。凤翔说,我以为我是冷性子,离婚后几乎没怎么想过。最近不同,自从和你网恋后,有时夜里希望你在身边的。

  杜应麒额头上的汗珠子化进了血气中。她张嘴,“啊……”

  啊什么?凤翔白她,“你不是觉着尴尬吗?”

  杜应麒面临艰难的抉择:灵魂相触前,要不先满足生理?尤其女人的生理能有点儿感觉不容易的。要是换成对这事儿直截了当的女人,会说不睡白不睡。这是陈凤翔啊,这可是柏越几十年才出一个的大美人。杜应麒扭脸,看见了后视镜中那平凡的自己,心里的热凉了几寸,“尴尬的。”

  “妈的。”陈凤翔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拉倒吧,又补充了句,脸上过会儿化开了真实的尴尬,变成了客套,“嗯,谢谢你哦,你这人就是直爽。”

  一路顺畅地将牙医送到车站,凤翔和她相对无言,杜应麒说谢谢你。每次都送我。

  这在凤翔听来像是总结,她不想用客套来结束客套,大气地张开双臂,抱了抱杜应麒,“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好人卡到手的杜应麒像尝到了脖子上的铡刀温度,泪就差点那么滚下来,她说你才好。又抱了会,杜应麒进站,凤翔坐在车里揉着眉心连连摇头,许久才骂出一句,“这叫什么事儿?”

  陈凤翔的第四段网恋在离开柏州前一天,庄重地在Q上做了了结。她说小杜,我思量了好几天,觉得咱们还是适合做朋友。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和你相处的确愉快,可和我想象中的恋爱不太相同。要不,咱们就到此为止吧,你觉得呢?

  杜应麒憋了一天说好的。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是我自己没把握住。祝你未来多好多幸福之类的。

  凤翔看得直咋舌,总觉得这话不对劲儿。回了柏州后就是新房子的卫生和家具置办。王梨说自己忙,要赵兰陪着凤翔逛逛家具城。凤翔于是和那个现如今丢了戏只会买鳙鱼的赵兰坐进了一辆车。

  被不对劲儿笼罩的凤翔被赵兰察觉出端倪,她说凤翔,你心里是不是不大痛快?赵兰猜,凤翔一准儿因为王梨不来陪、反而是自己来而不开心。她和这个小师妹应该八字各种不合,不仅提防着她喜欢自己枕边人,还要提防着她和卯生别闹出名堂。

  好在宁波海晏河清,凤翔卯生无风无浪。坐镇柏州的赵兰尝试解开凤翔的心结,“你师姐最近团里事情多,的确抽不开身。”

  凤翔说阿兰师姐我不是因为这个事儿心里不痛快。你和师姐什么情况不瞒我,那我也直接说吧。

  凤翔和赵兰从车里说到了家具城,一把椅子都没买又坐回了车内,最后两个人直接杀到了茶餐厅边吃边说。陈凤翔将自己和杜应麒那档子事儿全抖了出来,她问眼前的爱情专家、吊了王梨十几年还和她爱得甜蜜蜜的赵兰,“你觉得,我们哪里不对劲儿?”

  赵兰听了莞尔,用好听的越白夹杂在柏州话里,“是做戏和生活的区别。”赵兰说凤翔你台上唱情情爱爱,那是有剧本的。而你们两个人网恋,也带了剧本。

  要我说,第一错就在你,凤翔你心急了。你说“试试”,既是送上了剧本,也抹了她面皮。见凤翔要解释什么,赵兰给她倒了杯茶,“我懂你的意思,怕这事儿谈不成两个人不好下台嘛。”

  凤翔点头,“没错,所以我丑话说前头了。”

  赵兰笑得鱼尾纹裂开,眼角的风流还能见当年风采,“感情里的丑话是要用理智去盛放的。”你画了一条线,所有的事情就都显得刻意了。但是凤翔,感情有时坏就坏在讲道理。

  那我要怎么做?凤翔想到那木头木脑的牙科医生就来气,“说谢谢我给她机会,我是实心眼地和她谈,她当面试呢。”

  “你做事做人干净不拖泥带水,可唱了这么些年,怎么一点戏台的委婉没学会,还像拿着大铲炒瓜子。”赵兰的话惹凤翔不满,“炒瓜子怎么了?”

  刚刚说剧本,是说你还没开始,就把结束语说了,人家会伤心的。赵兰继续循循善诱,“她想必是很喜欢你,愿意试。但我要是她就会想,‘陈凤翔对我这样有几分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想试试?’女孩子心敏感,意郑重,她正人君子,凤翔你没看错人。”赵兰说抹面皮的地方就在这儿,她想要你的喜欢,而不是兑现“试试”这种邀请。

  可我——凤翔倒红了眼睛,“我对她满意的,才想着试试啊。其他人我瞧都不乐意的。”她和牙医几载相识,知道对方心里有道愈合得很慢的伤口,也晓得自己心里还记挂着王梨,她给出了自己最有诚意的邀请,怎么唱砸了?

  “她真是木头桩子。我说要不就算了,问她怎么看?她真的一点台阶都不递,直接说感谢我,气死我了阿兰师姐。”凤翔说总不能事事都要我主动吧?我都主动到那个份上了,我好歹也是个角儿呢,你说呢?

  赵兰笑着吃那盘凤翔都没心思动的蛋黄蟹,“就把剧本丢了嘛,就奔着过日子的心情和她说呗。”

  说个屁,都分了。凤翔撑着下巴气嘟嘟的,眼睛盯着赵兰,“你就知道吃,你在家要让着点我师姐知道吗?”

  赵兰放下筷子,“凤翔,你喜欢她吗?”

  那个她?凤翔竟然同时想到了两个人。她不自然地转过眼,“嗯……”

  我说牙医。赵兰没好气地放下筷子。

  “嗯。”起初是觉得这人不错,聊得来。后来是挺感动的,她来宁波也从不给我压力,人细致又体贴。其实我也有点好感的,因为她踏实,学历还高,人不好看,但是酒窝有两个啊。

  赵兰的白眼递了过来,“两个又怎么了?”王梨一个也倾国倾城,起码倾了一个柏州。

  “说痛快点,你和她分手,舍得不舍得?”赵兰最后问。

  凤翔茫然抬头,“不舍得……也没法子吧?我们分手了,也不在一个地方生活啊。我是气她啊,真的,不能找蠢的。”凤翔说完,明明看到赵兰眼里写着三个字,“你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