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然和王一诚对力量的掌控都极强, 暗自交手后没有太多的气浪和罡气泻出,对后头站着的小辈而言,只是拂过了一阵微风。但也有知觉敏锐的,从王一诚骤然改变的态度中看出了些许端倪。不过他们没有开口说话的资格, 一起来这里, 是为了“见世面”以及“撑场子”的,而不是王一诚的参谋。

  “江城、沈城龙脉出了问题, 玄真道廷拿到了资格证, 着手修复龙脉。”王一诚对上了陶君然的视线, 刻意地停顿了片刻,直到瞧见陶君然的眉头紧皱起, 才慢悠悠地继续,“我玄门世家也是神州的一份子,关心龙脉之事。此回在龙脉设阵,我等也想参与到其中。”

  陶君然闻言斟酌了一会儿, 应道:“可以。”什么“关心龙脉”都是借口, 在进入龙脉之中,距离那精纯的龙脉精气越近, 获得的好处越多。玄真道廷中一个个都争破头, 玄门世家不眼馋才是咄咄怪事。而且以他们的习性,就算拒绝了, 他们也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带着人和法器过来。与其到时候闹得难看, 倒不如应了王一诚, 换回九尾狐的东西。

  只是王一诚的退步——未免太大了。

  是真心忧虑, 还有另有图谋呢?

  陶君然心思浮动, 可面上不动声色的。他笑眯眯地瞧着王一诚, 开口道:“王道友真是深明大义。”

  王一诚眼珠子一转,也笑着应道:“我们王家自己去龙脉也未尝不可,但是那样的冲突没有必要。”顿了顿,他又说,“其实王某有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入了龙脉之后,借点气运取代九尾狐的内丹,护佑我王家不败,炼师觉得怎么样呢?”

  什么小小的请求?这才是王一诚的最终目的吧?!陶君然暗骂一声,正义凛然道:“龙脉里的气运可不是能随意借用的。”

  王一诚故作怅然:“我王家失去内丹和法器的损失不可估量啊。”

  陶君然沉吟许久,答道:“我玄真道廷可弥补王家部分损失。”王家愿意退一步,他们道廷也不是非要那么强硬。在达成了共识后,紧绷的气势缓和了下来,王一诚拉上了陶君然开始切磋道法,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面上始终挂着笑容,既不见被的陶君然压制过的懊丧,也没有最初时候的恼怒,这样的平和一直维持到了玄真道廷的一行人带着东西离开,他的脸色才骤然间阴沉了下来,一双眯成细缝的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

  “家主,我们其实不必听玄真道廷的。”王家的一位族老没忍住开了口,在他看来,玄真道廷才是“后来者”,要知道最初的神州大地是靠着玄门世家保护的,看顾龙脉并享受龙脉带来的好处,本来就是他们的事。

  王一诚睨了族老一眼,只淡淡道:“我自有分寸。”他哪里看得上玄真道廷补偿的那点东西?这次退让一来是应赵家、张家之请,二来则是看玄真道廷的态度强硬。九尾狐内丹始终无法炼化,还了就还了,若是赵家那边的计划能成,许多过去放在心中的事情都不必在意了。

  车上。

  齐霁仔细地回想着王一诚的态度变化,内心深处满是狐疑。

  在延续到如今的四大世家中,姜家是最亲近玄真道廷的,而且在姜理的强硬手段下,那些本同气连枝的支脉早已经散往了各处发展,根本不像另外三个家族一样,是代代子孙聚集在一起的庞然大物。赵家冷冷淡淡的,看不出好赖,可张家和王家对玄真道廷的排斥可是不加掩饰的。张家是因昔日的大小姐被傅前辈拐跑,而王家则是精心培育的继承人出走,为此上玄真道廷闹了好几回,直至对王玄明彻底地失望。可失望了不代表憎恶和恨意消散了。

  “炼师,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齐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陶君然给打断了。捻了捻胡须,陶君然眯着眼道,“王一诚受伤了。”

  齐霁一愣,瞪大了眼睛:“嗯?”如今神州各地的灵异事情频发,可大多都是玄真道廷的修士和玄门的年轻弟子去解决的,没听说王家家主亲自动身与人斗法之事。他怎么会受伤?

  陶君然道:“要是被人知道了,那就不会是秘密了。”思忖了片刻,他又问,“姜道友有联系过你吗?”

  齐霁摇头:“没有。”

  陶君然“嗯”了一声,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道:“她先前去的是江城,追查转运符,其实也就是龙脉相关的事。可动龙脉的道人已经被斩,她仍旧是不知所踪……连六甲奇门都推演不出她的下落……”

  陶君然的声音越来越小,齐霁听得心惊胆战。她修的是《太乙算经》,算是擅长推演一道,可再怎么也不能跟“六甲奇门”这样的天罡神通相比。唯有等到她功行足够后,才有可能悟了这门神通。炼师这意思是他推演过老师的下落了?可有什么地方是六甲奇门推演不出的?难道在一个遮蔽天机的地方?齐霁倒是没觉得姜理会身陨,因为如果意外死亡,那术数早就推演出她的下落了。

  “大劫当前啊。”陶君然感慨了一声,最终不再开口说话了。

  拿到了九尾狐的内丹以及断裂的九尾炼制的法器后,陶君然、齐霁他们直奔姜家。只可惜这回连涂山猗的影子都没见着,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傅眷一人。她的面色苍白,可一双黝黑沉寂的眼睛,令人望之悚然心惊。

  齐霁问道:“涂山使者呢?”

  傅眷淡然道:“在忙。”她不疾不徐地替客人冲泡茶水,虽双腿不便行动,然而她对灵力的掌控极强,根本不像事事要依赖旁人的凡人。

  齐霁:“……”忙到连内丹都不管?她都要以为对方压根不在意这事儿了。她想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多问,将玉盒推到了傅眷的跟前,道,“麻烦你转交。要是她有空的话,道廷还想找个机会与涂山使者聊聊。”

  傅眷点头。

  道廷同意取回内丹以及拨下养九尾狐的经费,就是为了从涂山猗口中得知青丘之事,维护数千年前的联盟。

  陶君然忽地问道:“小傅有没有意愿接玄真道廷的一些任务?”他其实关注过王玄明与傅眷的合作,可那些都是小打小闹。玄真道廷因傅眷的情况最终选择放弃了她,可他觉得,以傅眷的韧性和天赋,就算不会成为道主,也应该是风云人物。山海复苏不可阻拦,很多界限都要被打破,而认知同样是要被颠覆的。此刻的他突然想知道,傅眷的终点会在哪里。毕竟,她的母亲可是张璇玑啊!

  傅眷抬眸,幽幽地望着陶君然。

  不管是疏离还是亲近,她都能够察觉到一丝刻意。

  这让她本能地厌恶和排斥。

  傅眷干脆的拒绝:“没有。”她的语气冷冰冰的,仿佛要用这样冷漠的态度让自己与玄真道廷划开界限。

  齐霁扭头看傅眷,眼神中是藏不住的讶异。她以为傅眷会想参与到其中的,要不然,她为什么会跟王玄明一起行动?这不是一个能够证明她自己的机会吗?她为什么要推拒?“傅眷,接下来我们可能面对的是山海复苏,这是一个机会。你也不用担心任务太难,一开始都是低等级的。”齐霁劝说道。

  傅眷压在了轮椅上的手骤然收紧,她心中蓦地浮起了一抹难堪,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细线,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想起了多年以前,她在姜姨的鼓励下,从阴影中走出来,她终于学会了借用自身的术法操控轮椅后,她想要像过去一样,领玄真道廷中的任务。可面对的是一道道或是讥讽、或是怜悯的眼神。就算是寻找一个开智的小妖登记在册这样的任务,也没有人愿意跟她同行。

  “这件事情我们查过了,的确是个意外。你的父亲是傅长恒,你的母亲是张璇玑,他们为了玄真道廷的任务牺牲,而你同样付出了代价。你不必再奔忙,也不用为难你,道廷会养你一辈子。”这是来自道廷的好意,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接受。可这样的“恩”和“功”能被记得多久?可能当时出自真心实意,但是几年后,她就会变成“累赘”的代名词。

  “要不是你的母亲一意孤行,非要跟着一个穷小子跑了,怎么会落到这样的结局?当初让她将你送回到张家,她不愿意。现在就算你想回来,那也没有可能了。”而这样的话,则是出自她的血脉至亲之口。

  傅眷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惨白的面容不见丝毫的血色。钻心刺骨的痛意袭来,她分不清到底是腿伤带来的痛苦,还是那在内心深处堆积了多年的阴暗与恨意。她像是一柄陡然出鞘的利剑,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上了锋芒和戾气。

  连陶君然都看得心惊。

  等到了走出姜家后,陶君然才拧了拧眉:“以后多注意点小傅。”

  齐霁诧异地对上了陶君然的视线。

  陶君然淡淡道:“鬼煞入体多年,那至阴至暗不可能对她没影响。”片刻后,他又呢喃了一声,“鬼王的鬼煞啊……竟然会无解……”

  -

  傅眷在客厅里呆了一会儿,直到起伏的心绪平静了下来,她才从容地捋了捋头发,推动着轮椅前往练功室。在涂山猗发现了姜夷光在练玄女剑术之后,她就燃起了莫大的兴趣,每天都以训练姜夷光为己任。她观察了一阵,发现涂山猗是真心想要当姜夷光的老师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在姜姨缺位后,有涂山氏的神女接替,这事情再好不过。

  长凳上。

  姜夷光坐着休息,要不是还在意自己的形象,恨不得整个人呈大字瘫在了地上。在被涂山猗训练了之后,她才知道过去在永恒空间里,她还是过于怠惰。要是以这样的强度来练习,她的剑术一定会一日千里。

  “虽然是同一套剑法,可剑意不同,使出来的效果是不同的。在轩辕帝的手中,玄女剑术是巍巍如高山的帝王剑,后来有越女习得此剑,飘逸如流云……你仔细想想,你的剑走得是那种道?”涂山猗喝了一口饮料,乜了姜夷光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用现在告诉我,因为这个问题会贯穿你的一生,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姜夷光点了点头。

  “少年听雨歌楼上”与“壮年听雨客舟中”的心境自然不会完全相同,而剑意随心而转,时时刻刻都在变。她小坐了一会儿,揉了揉酸胀的手,再度地提起了法剑,只是一抬头,就看到了推门进来的傅眷。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玉盒,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知到其中浮动的煞气。

  “咦?”涂山猗站起身,她转向了傅眷,挑了挑眉道,“这么快?”

  傅眷没看姜夷光,她对上涂山猗探究的视线,缓缓道,“重要的事情,道廷那边不会拖延。”

  涂山猗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我以为,所有的东西都将是利益的交换。”

  傅眷心中赞同这句话,可面上仍旧是平平淡淡的,她回答:“或许吧。”那是玄真道廷上层思考的事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人会主动告诉她,而她也不愿意去询问探究。

  涂山猗轻呵了一声,她接过了玉盒,修长的手指拂过了雕刻着太极符文的盖子,一时间又觉得索然无味。可能是斩断了执念后,这藏着千年爱恨的东西,对她而言,没有她想象得那么重要了。但这到底是她的内丹,蕴藏着她七八成的功力。想了一会儿后,她扭开了八卦锁,双眸幽幽地注视着那颗封藏在了玉盒中圆润饱满的金丹,指尖轻轻一点。

  姜夷光好奇地探头,有些忧心:“会不会有什么禁制?”她跟涂山猗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是这几天里亦师亦友,相处得十分融洽。姜夷光自然更相信她,会为她担忧。

  “没有。”涂山猗摇头,她朝着姜夷光浅浅一笑,又问,“不怕我恢复了法力,杀了你们?”

  姜夷光耸了耸肩:“姜家有法器镇宅。”

  涂山猗闻言笑容越发灿烂,在跟着姜夷光回到姜家后她就发现了这一点。“你母亲修为怎么样?”涂山猗有些好奇。她感觉到了这座宅子里遗留的强者气息,不亚于如今山海中的一些强大妖兽,想必在人族中是第一流的人物。

  姜夷光不假思索:“很强。”

  孩子对母亲会产生一种盲目的崇拜,涂山猗很难从姜夷光的话语中判断出真相。她转向了沉静而又沉稳的傅眷。然而,并没有任何介绍,只有一个与姜夷光如出一辙的、活像是复制粘贴的答案。

  涂山猗:“……”

  -

  自江城之事解决后,平静贯穿了整个四月,除了偶尔练功室里会有点鸡飞狗跳的小动静。

  涂山猗在姜家住着,傅眷也在姜家住着。姜夷光一时间摸不清傅眷的意思,虽然面上冷冷淡淡的,但是家中的琐事都被她安排得极为妥帖,她过去怎么看不出傅眷有这样的才能?最重要的是……她到底要住多久呢?在反复思量自己与傅眷的关系以及未来的命运时,姜夷光忽地想起了系统。

  上一次任务结束,她就再也没跟系统交流过。后来,被涂山猗操练得身心俱疲,压根没空记起她的“外挂”。这是不是说明,如今发生的一切,其实是脱离命运的掌控的?那么命运会在什么时候出手,再度将他们拉拽到命运既定的唯一一种未来上呢?

  “你在走神。”涂山猗手中一粒瓜子飙出,打在了姜夷光的手腕。没等姜夷光回答,她又撑着下巴慢悠悠道,“听说你们人间劳动节会有休假,那我也给你放个假好了,出去玩吧。”

  姜夷光一脸狐疑。

  涂山猗微笑:“但是我还听说有调休,记得补回来。”

  姜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