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柏玉将来时自己骑的那匹马给了李寸心当试炼的对象, 那匹马还算温驯,而且自己对那马的脾性已经格外熟悉,能最大程度保证李寸心的安全。

  颜柏玉将李寸心扶上了马背, 让她双手抓好缰绳。

  马儿在原地踏了两步,李寸心原本就因双脚离地太远而有些不自在, 马一晃动, 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放松。”颜柏玉轻轻拍了拍她的腰, “绷得太紧了, 容易累。”

  “柏玉,柏玉,你不能松手哦。”李寸心的声音发紧。

  颜柏玉眼含笑意, 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有没有学过骑自行车?”

  李寸心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学自行车如果要人扶着, 扶着的人不放手,那学车的人大概率是学不会的, 道理是一个道理。

  颜柏玉先是牵着缰绳,让马托着李寸心慢走,一边让双方先彼此熟悉,让李寸心感受一下骑马的节奏, 一边告诉李寸心一些骑马的简单技巧。“待会儿你试着让马小跑起来,一定要双手持缰, 踩好马镫,出现状况不要惊慌,不要尖叫。我会一直在你旁边跟马。”颜柏玉原本只想让李寸心坐在马背上, 牵着马走走, 但李寸心执意要跑马, 李寸心是有骑乘经验的,颜柏玉这才答应让她试一小段路。

  颜柏玉向李寸心确认,“你准备好了吗?”

  李寸心点了点头,颜柏玉松开了缰绳。李寸心按着颜柏玉教的,用腿轻轻触碰了下马身。那马快走起来,虽然速度不快,但李寸心身躯紧绷,她下意识想要回头找颜柏玉,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颜柏玉翻身上了黑马,跟在她后侧。

  这时候,是马在做主导,踩着马镫,拉着缰绳,在有支撑的情况下维持身体平衡并不是多难的事,就算李寸心没有骑乘的经验,她也能够适应。没多久,她的身体便适应了马快步的节奏,放松下来,随着规律而动。

  她听到远处的呼啸声,那边的人在赛马,风驰电掣,将速度和自由具象化。

  李寸心看了看身下的马,那奔腾的群马马蹄落在草地上的声音就像在她耳边响起,似魔鬼的蛊惑,她撇下了颜柏玉的叮嘱,忘了先前的紧张,心头压抑的渴望占领高地。

  她甩了下缰绳,呵斥了一声。这并不是颜柏玉常用的指令,但出奇的对这匹马也有效果。

  马从快步直接跑了起来,马背上更颠了,李寸心险些压不住身体,风直往她面上扑,她像是在行驶的汽车里将身子探出了窗外,只是这汽车走得坑坑洼洼的老山路,人的屁股几乎挨不了座。

  马匹跑起来,前进的路程就超过了颜柏玉的预期,到达一处下坡路,马越跑越快。

  长期骑乘毛驴的经验让她能在马背上维持平衡,有力气做这片刻的支撑,受不住的地方是心理。在那种极速和颠簸中,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

  李寸心的心在颤抖,有一种承受不了强烈刺激的眩晕感,那快速倒退的地面像是无数条深绿色的线,和坠空时往上飞驰的景象一致。

  李寸心忍不住出声,“柏玉!”

  黑马轻而易举地超过李寸心坐下的马,压了一个马头。颜柏玉御使着黑马压李寸心马的速度,便将马带得往上坡跑,将马速降了下来,握住了李寸心马的缰绳,让那马彻底停了下来。

  颜柏玉下了马,在马旁举着手,将李寸心半抱了下来。

  李寸心脚一触地便发软,往前踉跄,被颜柏玉扶住。

  颜柏玉没有责备她不听安排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只是温声道:“有没有受伤?”

  李寸心脸色发白,满额头的冷汗,“我想让它跑起来试试,没想到越跑越快。”

  颜柏玉安慰道:“它到了下坡路,速度跑起来,会越来越快。你已经很厉害,压得住浪,维持得了平衡,身体有力气支撑长段路,不算是毫无经验的新手,你只是还不明白一些小技巧,等知道以后,骑马就能得心应手。”

  李寸心摇了摇头,有些落寞道:“我还是不适合骑马。”不是会不会的问题,只是不适应那种狂奔时,肾上腺素狂飙,所有器官都跟着兴奋,无所顾忌的失控感。

  李寸心扬起脸,勉强地向颜柏玉笑,“有点遗憾,不能陪你骑马。”

  颜柏玉一怔,忽然心领神会,抱着她,说道:“你有你擅长的事,不一定非得强迫自己要会骑马。我们像是互有棱角的两块断玉,你有你的山峰,我也有我的低谷,不用变得和对方一样,也能完美啮合在一起。”

  李寸心靠着她,颜柏玉温柔的声音也无法抑制她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

  她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事,那个惨淡的月光照着苍白盐湖的夜晚,那几乎死去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复苏,完全不同的处境,完全不同的感情,却让她将两人,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她体悟了一个道理:有了,就免不了要担心丢失。

  探索队在巴冬村休息调整了半个月,交割了物资,补给了食物和水,两名村长商定好初步的交易事宜以后,队伍踏上了归家的路。

  众人赶在夏汛前,过了那条半干的河流,走近路回了家。

  一路上有惊无险,没了货物的负累,他们提前了两天回到桑梓村。

  队伍在桑梓村村民们晚饭后抵达,厨棚烹饪后灶台的余热正在用来加热热水,队伍得以一到家便能用热水洗尽一身疲惫。

  夏天天黑的晚,众人吃完厨房下的手擀面,天还是亮的。

  洗过澡的村民三五成群的在各家门口坐着纳凉,摇着蒲扇谈天说地,探索队的人一吃饱了饭,便被他们抓了过去,村民们好奇地询问一路上的见闻,探索队的人也止不住自己的倾诉欲。

  颜柏玉在各家纳凉的门前找了一遍,没看见李寸心的身影,晚饭以后,这人就不见了踪影。

  颜柏玉找到厨棚那儿,云琇正提着水壶给炉子加炭。“云琇,你有没有看见寸心?”

  “她不在家?”

  颜柏玉摇了摇头。

  “你去她菜园子里看没有?”

  颜柏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忘了这个地方,她已经很有一段时候没去过屋后的菜园子,一来李寸心去后头,喜欢将后门关上,二来则是去年一直为了今年取矿回访做准备,她需要训练马匹、教众人驭马,太忙。

  这人八成是在那里了。

  她回了家里,穿过堂屋,走到后门边,见到门虚掩着,她伸手将门推开。

  夏夜的风像香软的绸缎抚在她面门上,眼前的世界,将她震得呆在了原地,陷入怀疑,她是错推开了连通鲜花世界的大门。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正对面园子尽头的篱笆门,因为那里最高。

  艳红的三角梅攀在篱笆上,现成了一道绮丽的拱门;形似风车茉莉的白色五瓣攀藤花似绿从中的碎玉,顺着拱门的篱笆往左右两边延伸,旺盛得令人担心它们会压垮了篱笆;左面篱笆上的爬藤月季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娇艳的红色月季是现代花店里名为红玫瑰的常客;左侧土地上生长着的玫瑰玫红的颜色不如月季夺目,不如这些爬藤花旺盛,可香气却最为诱人;右侧土地上向日葵和玫瑰的个头相比,太过突兀,花盘看起来开不久,黄色的花瓣褐色的花盘向着最后的太阳。

  奇艳的鲜花,芬芳的空气,将暮霭冲散,让逐渐黯然的傍晚像正午一样明艳鲜亮。

  颜柏玉感到有一股浪潮拍着她卷着她,她的情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控过。她的呼吸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要淹没了她,她的声音冲口而出,向那向日葵从中的身影叫道:“寸心!”

  那道身影一震,猛地直起身,一张错愕的脸从盛开的向日葵花盘后边冒了出来。

  看来这人还没准备好让她知道。

  李寸心慌张地从花丛里走出来,然后在花丛中的小路停住,抓着自己的草帽,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本来打算明天叫你过来看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颜柏玉理智彻底崩断时的外在表现却是平静异常的。

  这些花的开花时间大部分在春夏交替之际,花开的时候,明亮艳丽的景色以及馥郁的芳香很难不引人注意,那这些花可能种下去不久,这是第一次的盛开,前往巴冬村的远行让她未能察觉花朵隐秘进行的生长阶段。

  “去年。也不是我一个人种的,于木阳他们去挖石矿的时候会帮我找一些花的植株,还有和张鹤钧和白羚,他们两个也帮了不少忙,告诉了我不少养花的知识,我去巴冬村后,这园子基本上就靠他们两个人打理。”那草帽被李寸心挤压得变了形,她卷着帽檐,忽而变得有些忐忑,“柏玉,我......我想说,我们村子虽然不像巴冬村那么广袤自由,没有那么多好骑手陪你肆意策马。”说到这里变成了嘟囔。

  李寸心顿了片刻,抬起头来看向颜柏玉,说道:“也没有那么多骏马,那么多牛羊,但是这里也有很多东西是他们没有的。我可以给你种玫瑰,婉玲姐说现阶段能用脂吸法提炼香膏,我可以种向日葵,看完了花谢以后,能拿去炒瓜子,找到蜂巢以后,这些花也可以用来养蜜蜂,嗯,不过养在油菜花田里效果更好,我还可以种果树......”

  颜柏玉静静望着李寸心,听着她絮絮叨叨。一路上回来她都感受到李寸心的情绪很低落,原先以为是因为旅途劳累,现在确信了是另有原因。

  “怎么办,我想吻你。”颜柏玉轻声道。

  李寸心一愣,做贼心虚似的向左右看了看,问道:“在这里吗?”

  颜柏玉的行动和她的心一样急切,越过屋前的坡岸,走进花田中。她在李寸心面前只有须臾的停顿,便抓起这人的草帽,虚遮在这人的头上,拥着她,在向日葵花丛的掩映里,亲吻了上去。

  天穹为两人垂下昏暗的帷幕,花的颜色和气味为两人酿出醉人的酒蜜,令得人飘飘忽忽,昏昏沉沉。

  两人在一种灼人心扉的焦躁中失了秩序,脉脉的温情升变。两人只顾着亲吻,万物没了形体,直到身体撞在坚硬的砖墙上,撞到门板上,好不容易摸索到后门方位进了屋子,桌子椅子都显得极为碍事,成了路上的绊脚石。两人顾不上是谁的房间,只是挑了最顺畅的路径。

  进了屋子,抵上门没一会儿,房门又从里侧开了,两人走出来,颜柏玉去关大门,李寸心去打水来洗手。片刻后,两人又在卧室内重聚,房门落锁,窗户紧闭,窗帘将屋内遮得严严实实,可后院里的那些花,像是化作一缕缕气息,潜入卧室。

  爬藤月季攀上篱笆架,花香化作丝带,让它们紧密的贴合在一起,直到大天光。

  作者有话说:

  痛苦 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