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宁对自己的身世已经记不太清了。
自她有记忆起, 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抚养她长大的人家并非她亲生父母，他们只是在河边捡到的鹿宁。
鹿宁生来就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极高的天赋、聪颖的才智、漂亮的容貌以及……奇怪的思维。
她似乎并不会因为外界事物而感到欢喜悲伤，别人会因为环境困苦而感到难受, 也会因为一条生命逝去难过，唯独鹿宁心底无悲无喜。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落泪, 明明她毫无感觉。
最初鹿宁因为这样的异常被周围人排斥过, 尤其她瞳色还与常人不同, 这加深了周围人对她的进一步排斥。
但后来养父母细致的将其中缘由差别讲给她听, 于是鹿宁明白了，看到生命逝去应该感到悲伤，愿望被满足应该感到快乐。
悲欢喜乐怒, 是人的基本情绪。
她没有这样的情绪。
但她得伪装出来，这样才不会被排斥, 才是一个合格的“人”。
只是鹿宁仍旧做不成功, 她没办法勉强自己。
后来随着长大，周围人也只当鹿宁情绪是控制的好, 不会过度计较她的异常。当然最重要的是，鹿宁展露出了极高的修行天赋。
路过的一位修士鼓励鹿宁去大门派拜师修行，不要浪费一身天赋。
于是其余人才明了：哦，鹿宁不是奇怪, 原来她这样只是因为她是天才，天才, 总会有各种怪癖的。
而后，养父母为她打点行装，希望她踏上修行道路, 成为仙人。
鹿宁自小便对周围的人、环境没有什么兴趣。
她就像是生活在镜子里的人。
她似乎无师自通了看透人心的本领。
旁人看她, 只能反射出自身的情绪, 而鹿宁便隐藏在镜子后面，即使与其余人相距再近，也始终隔着一层镜面，无法触碰。
养父母让她修仙，鹿宁不讨厌，可有可无便答应了。
正好碰到镜月派收徒，她就报名参加了。
很巧的得到了第一名，也很巧的被掌门收为亲传。
鹿宁自始至终都很被动，顺势而为。
倘若当时被人拦住不许报名，也许她就很随意的离开了。
她好像生来不懂什么是执着与欲-望。
但……与姜阮的相处似乎不一样。
鹿宁直到现在都记得自己与姜阮的第一次见面。
那只是最普通不过的见面了，鹿宁与其他弟子也那样打过招呼，只是不过两句，她便离开了，因为鹿宁觉得，自己与其他人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且其他人也没有进入镜子里的意思。
当然，她也没有走出来的想法。
可姜阮不一样。
但哪里不一样？她不知道。
鹿宁只知道，自己距离“镜面”越靠越近。
直到最终她好像走了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从镜面走出来。
外面的世界陌生而新奇，这是她看了许多年的世界，可即使出来了，鹿宁对它仍旧没有兴趣与好奇，她想要接近的是姜阮这个人。
于是便有了“换剑”。
可还是失败了。
而且鹿宁的心乱了。
她好像回不去镜子里了。
当她转身时，发现镜子已经“碎了”。
她现在处于这【世间】了。
*
鹿宁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梦中。
很奇特的梦，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鹿宁抬眸，发现自己是在第一天进入镜月派的时候。她站在大殿上，前方是镜月派的掌门与诸多长老。
鹿宁一眼就看到了姜阮。
她看到对方望了过来：“我选她。”
鹿宁心底闪过片刻的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好像在梦中“附身”在了南清筠身上，以第一视角，将对方体验过的事情重新体会一番。
南清筠被姜阮带回了住处，安排了房间，于是鹿宁得以看到了那个被布置的温馨的房间，处处透露着装饰者的用心。
鹿宁的视角随着南清筠的视线一一望过。
南清筠注视到了装饰的小细节，但却什么都没说。
借由着她视线的鹿宁忍不住想，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姜阮这样的用心，南清筠什么都不说的话，姜阮会受到打击吧。
然而姜阮没有。
她还看到姜阮带着南清筠御剑飞行，因为害怕南清筠第一次会害怕，姜阮特地放低了高度、放缓了速度。
鹿宁站在姜阮身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哦，准确来说不是她的手，是南清筠的手。
心底那股奇异的情绪又再度升起。
鹿宁搞不明白那是怎样的情绪，但她知道，并非正面情绪。她也并不高兴。
姜阮对她徒弟真的很好。
鹿宁就看到姜阮明明还在忙着自己的修炼，却会一日日的接送南清筠去学堂，甚至关心南清筠的情况，生怕她被人欺负。
鹿宁心里在想，南清筠会被人欺负吗？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有吧，但自从她被收为姜阮的徒弟后，已经没有人排挤她了。
可即使如此，姜阮仍旧不放心，就像是关照小孩子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护着。
思绪闪烁间，鹿宁忽的窥得了另一幅画面：被众人排挤的少女跟在队伍的末端，旁边是刁难的另一名弟子，甚至对方还动手扔石子，只是这枚石子被人拦下了。
鹿宁心头一跳，说不准是什么情绪，转头朝着灵力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姜阮。
她与姜阮对视，那一瞬微微失神，像是自己在看着姜阮一般。
这副画面很快便糊掉，取而代之的是南清筠被接送被陪伴着吃饭的场景。
但鹿宁却无法忘记那一幕。
清晰无比刻入她的脑海。
她甚至没由来的想：原来姜阮和南清筠那么早就认识了。
但那天她只是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不关心后方发生了什么事。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会停下吧。
而后梦境的画面来到了最后一幕。
姜阮送了南清筠进入学堂后遇到了鹿宁。
这才是她们的初次接触。
梦醒了。
鹿宁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山洞洞顶，她坐起身，看到天已经亮了。
昨日奇异的梦境并没有因为她的醒来而模糊，反而愈发清晰。
鹿宁以第一视角再清楚不过的见证了姜阮与南清筠的初见以及师徒间的相识。
她垂着眸，手撑在一旁。
洞口有弟子来送饭，打断了鹿宁的思绪。
“小师叔，我把饭送来了。”
鹿宁起了身，用仅存的灵力清洁了自身，而后走了过去。
“多谢。”
对方连忙摇头：“没事没事，这算什么啊。对了，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可以帮忙送进来。”
鹿宁摇了摇头。
对方也没多待便离开了。
鹿宁垂眼看着这些还带着温热的饭菜，想到的确实姜阮带南清筠去饭堂吃饭的场景。
她手撑在额头处，一瞬间有些恍神，原本浅色的瞳孔变得愈发空透。
*
对于鹿宁主动申请去静心谷的事姜阮并不知道，她最近空闲出来了，便顺势练练剑。
不过她自己的佩剑还在南清筠那里，现在身边只有九幽剑。
姜阮打量着这把煞剑，思索片刻，决定试试。
她将剑抽出来，发现这把剑真的很不一样。
连她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都能看出来九幽剑的特别，足可见它的厉害。
日光投射在九幽剑上，却反射不出来一丁点的光。
姜阮伸手在剑身上拂过，只能感受到一片冰凉。
她回忆着脑海里的剑招，一招一式复刻着。
不适合。
这是姜阮的第一感受。
一柄剑是否接纳主人，持剑者是感受最深的；现在的九幽剑便是如此。
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得到了它的身却得不到它的心”。
姜阮收起了剑，手指在剑柄处点了点。
哎，她之前还说送南清筠一个剑穗作为升级礼物呢。
正巧到了南清筠下课的时间——是的，她现在还在学堂上课，因为还没有筑基，就算不得毕业——姜阮把她喊了过来。
她把九幽剑递过去，“你要不要试试？”
南清筠难得有些犹豫，并未伸手。
姜阮道：“九幽剑跟你很合适，或者说，这就是被你选择、同时也是你选择的本命剑，如果就这样换剑的话，真的有点可惜。”
“而且……”
姜阮话语没有说完，但南清筠知晓她的意思。
南清筠：“有错的并非九幽剑，而是我。”
姜阮一愣，立刻摆手，“不是！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拧起眉，难得语气有些重：“谁都没有错，我不许你这样说。”
南清筠安静片刻，“但我体内的血脉是客观原因，这点无法忽视。”
姜阮：“是，无法忽视，但这并不代表就是错啊。而且，假如你能控制的很好的话，说不定也是一种武器？或者特长？”
姜阮不是没看过类似的小说。
就拿火O忍者来说，鸣人不也是这样吗？体内带着九尾妖狐被人厌恶，但最后九尾也帮助了他很多，还借给了他力量。
姜阮理想到天真的想，说不定南清筠也可以变成类似的情况呢？
也许现在没有，但迟早有一天，南清筠也会迎来属于她的“情节”。
届时便是她的蜕变，也是她成为“英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