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忆姝和他们说自己只是出去转转,不出远门。

  暗卫又道:“今日水患祸及多地,若是一直不停,我们这里也许也不安全,您不如先趁着这段时间收拾好行李。”

  雨势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明忆姝悚然一惊,暂且停下了要走的念头,在现实里她很少遇到这种极端天气,哪怕偶尔从新闻上见到了,那些雨也很快就能退,不至于如此长久成灾。

  面对这种异常的状况,她也得谨慎些,虽然生死无所畏惧,但疼痛全部都是真实的,曾经咽下穿喉毒药的剧痛还是那样逼真,她体会过那感受,若能避免痛苦,她还是会尽量避开的。

  就在姜琼华安睡的这几个时辰,洪水果真如暗卫所料的一样来了,她们所在的地势不算高,等听到喧闹声的时候,近处的大水已经涨到了很危险的程度。

  明忆姝推窗向外看去,发现街衢荡漾,城中早已被淹了不少屋宇,百姓紧急往高处逃去,心中不免也跟着挂念。

  哪怕她不是身处在真实的历史中,但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百姓在天灾下流离失所,还是会感同身受地悲凉无助。她带着忧愁回头瞧去,却见榻上那位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在乎什么洪水来临。

  明忆姝知道姜琼华作为右相必然见过了很多场面,承压也会好很多,心里轻易不会起什么波澜,但……对方是不是有点太过淡然了,毕竟她们正身处天灾之中,不是无事人,一旦撤离不够及时,是真会丧命在这里的。

  这个人分明不久前才说自己惜命,可依照眼下的表现,明忆姝一点儿都没看出姜琼华的“惜命”来。

  不只是姜琼华,就连姜琼华身边的暗卫们也异常坦然,阁楼下的水已经快要淹上来了,这几位依旧面色如常,姜琼华甚至还认真地梳了发,饰了珠钗。

  也许是注意到了明忆姝的目光,姜琼华开口同她解释:“此处是芪州之内,芪州的官员是孤调用到此地的,没有尸位素餐之人,都是一心为民的好官。不必担忧,南地的百姓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水患,她们知道该怎么做,芪州的地方官也会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

  明忆姝看着姜琼华的模样,还是头一次在这位右相身上看出了点儿权相的手段,原来这人只是没有德行,到底还是为天下黎民做了些实事的。

  “不要着急,芪州还有不少避洪台,让百姓先撤离,孤带你去别处,不与百姓争抢地方。”姜琼华好似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早早派暗卫去筹备了离开的办法,她收拾好模样,借着撤离的由头去拉对方的手,“等会儿或许会匆忙些,孤抓紧你的手,防止彼此走丢了。”

  明忆姝没有去牵住那只递来的手,她低头寻了一条系带,在彼此腕上缠好:“如此就好。”

  能得到一条系带的联系,姜琼华也很满足,她眸中带了几分喜悦,扯着系带摇晃明忆姝的细腕,笑意舒展。

  明忆姝与她并肩去看百姓陆续撤离,看到这场景果真如她所说一般——百姓虽然匆忙,但到底是有经验的,大部分人都能赶到避洪台落脚,在人海之中,明忆姝还看到了抵达此处的官吏,众人齐心对抗天灾,场景极其壮观。

  姜琼华站在高处,沉默地注视着百姓全都撤离,她目光冷峻淡漠,不仅仅是在看着此情此景,更是考量着当地的官员……那些她一手栽培起来的,有利于朝政的好官。

  大义之下,明忆姝重新认识了不一样的姜琼华,她发现对方身上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也没有印象中那样绝对的恶劣,至少这个人只祸害了自己,对天下而言还是有些好处的。

  姜琼华不发疯的时候,也是朝堂翘楚。

  明忆姝不自觉地想到了与对方有关的事情,对方离开京城那般久,权势怕是早已旁落,可千万不要叫更奸佞之人夺了位置,扰得天下更加鸡犬不宁。

  于是她问姜琼华道:“你何时归京?”

  “你在赶孤走吗?”姜琼华回过神来,转身回头看着她,随即又改口问,“还是你在关心孤?”

  明忆姝:“二者皆有。”

  “孤离开京城的这段时日,确实有不少不自量力之人来挑衅试探,但孤能应付得来。”姜琼华说,她手中的权势不会落到旁人手里的,她只是想带明忆姝回去。

  明忆姝无话可说,不知对方话语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若跟孤回去,孤便能及时解决那些积压已久的事情,北地战事南地水患都能最快地得到解决,不会出现那些无人做主的情况,毕竟这些事情也不能长久地拖下去,拖得越久,死的百姓就越多。”姜琼华看似在谈天下事,实则隐隐在拿大义去绑/架明忆姝,试图逼对方心软,同她早点儿回京城去。

  明忆姝听出了这人话语里的逼迫之意,不禁自嘲一笑:“做人怎能如此奸猾,玩忽职守的人是你,离京来死缠烂打的人也是你,而你一开口,却把错处都归到了我身上——你分明知道我听了会难受,每夜想起也会觉得愧疚。拿愧疚来逼我回去,手段属实卑劣。”

  姜琼华没有一丝被人拆穿的尴尬,她坦然地直视明忆姝,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过分:“既然都已经说白了,那忆姝是否愿意同孤回去呢?”

  “我无时无刻不想远离你。”明忆姝也有些疲乏地牵起唇角,说道,“姜琼华,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心狠的女子,你耗尽心血为芪州培养勤政爱民的官员,却可以波澜不惊地用这些百姓的命来做要挟,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敢用大义来威胁人。”

  “谁平生不是为了利己?”姜琼华紧紧握住明忆姝的皓腕,转而问她,“你觉得孤有多少仁义道德,孤为什么不能用这些来劝你回头?天下是孤的天下,孤想如何都可以。”

  她还是改不了性,明忆姝知道这些想法是自己与她直接不可跨越的鸿沟,她们本就不是一类人,看法怎么能相同?

  姜琼华从出生便是皇权王族,是底层草芥永远观望不到的阶层,此人是古代权贵,眼里没有平等一词,万物的生命、尊严、自由与她而言都是随时可以摒弃掠夺的,她永远高高在上,这辈子都不能低下头。

  明忆姝永远也不能理解她,就像她理解不了明忆姝为何屡次要离去,她们之间只能揣着心事去粉饰太平,完全不能推心置腹地相处,一旦靠得近了,得到的全是伤害。

  既然如此,何必追求破镜重圆?

  “我永远都不能与你感同身受。”明忆姝站在雨中,推开她的伞,苦涩道,“琼华,你独自回京去吧,我无法与你回去了。其实,你觉得天下还需要你去做主,就不该执迷不悟地离京来挽回我。”

  “可孤一人回去有何用?孤要这破烂萧条的天下有何用?”姜琼华执意为她撑伞,渐渐也起了情绪,“孤喜欢你,真心实意地想与你携手余生,你是孤日思夜想的人,如果孤不能留住你,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孤不在乎那些别的事,孤只想要你。”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缺了,唯独缺一个全心全意都是你的爱人。”明忆姝直白地点出她的私/欲心,“而这世上只有我,只有我你才愿意相信。那六年不只是我的劫难,也是你对我的考量,现在你知道我曾经对你有多么的剖心,所以才觉得此情可贵。你年纪大了,没办法再用六七年去培养一个这样爱你的人了,所以才想着凑合把我劝回去,像以前那样好好侍奉你,是吗?”

  听到“年纪”二字,姜琼华很快蹙起眉头,但紧接着她等到明忆姝全都说完了,那不化的愁绪却更添了几分。

  “你怎么会这样想孤呢……”姜琼华眼眸一垂,莞尔生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