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忍受不了失去对方的痛苦,再回想起对方的音容笑貌,一次次的都是痛苦折磨。

  姜琼华拼命压抑着苦痛,继续整理对方的遗物——虽说是明忆姝的旧物,但哪一样都与她有关,她给明忆姝的任何东西,无论大小贵贱都会被细致地保存下来。一方她为明忆姝拭汗的软帕,一件她随手要丢却被对方接过的玉扣,一支她教对方写字时用过的毫锥,甚至还有几幅她揉弃的字画……字画被明忆姝认真地抚平压展又收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对待。

  桩桩件件全是真心,这些零碎的物事,无不藏匿着明忆姝的心意,对方一直都把心思落在她姜琼华身上,最爱的东西,最宝贝的物件,无一不与她有关联。

  姜琼华一下子顿住了手,发现自己这些年都低估了明忆姝对自己的喜欢和在意。

  这么喜欢,这么珍重,这么纯明的感情……

  落在她身上。

  她没能接住。

  姜琼华不自控地发着抖,一下子泣不成声,她突然忍不住回想,自己每次疑心明忆姝的时候,对方该如何苦楚难辩?分明持有这般深重的情感,却一直只能克制在心底,总是受到她的苛待折磨,却无法说出口。

  明忆姝那时候该有多么委屈,多么无力。

  不止如此,不只是自责与怀疑,姜琼华身上就像被钝刀子割肉,她想起了很多事情,譬如那次梦醒之后,她怀着几分旖旎心思想要染指明忆姝,毁掉两人还算良和的关系,那时候她还以为明忆姝的拒绝是因为还把她当成信任的长辈,没有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情/事。

  不是的,全然不是的,明忆姝一直都是喜欢她的,不是出于对长辈的孺慕,而是纯粹的爱意。

  姜琼华全想通了,明忆姝的拒绝是因为她的轻率举动,她那时候只是想要明忆姝而已,目光全是欲念而非爱意。明忆姝看出来了,她什么都知道,因而才没有随便托付出去。

  姜琼华想到这里,随之而来的是跟沉重的恨意——明忆姝对她的感情珍重到了极致,而不是简单地得到她的身,对方是有真心在里面的,在那种情况下,宁肯推拒自己一辈子唤自己姑姑,都不会轻率地默许。

  所以,她姜琼华做了多么恶劣的行为,一直逼着对方一次次地灰心失望,直到最后——明忆姝才满是失望地当着她的面褪了所有衣裳,由着她轻薄对待,与她手足缠/绵。

  姜琼华恨极了自己,她沉重地吐息,心里像是搁置着一块满是罪恶的山石,压得她直不起腰来,舒不出气去。

  一年多光阴,她将思念与旧物一并封存。那些刻意忘记,严防死守着的东西,现在一齐反噬,叫她险些疯了。

  每一样旧物落在眼里,都像是用钝刀去割她的身心,无一不疼痛,无一不深刻。

  明忆姝……

  明忆姝……

  明忆姝……

  她的明忆姝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姜琼华流得泪过多,眼睛有些无法视物了,她扶着手边的箱,缓缓起身。

  这箱里像是放着卷好的字画,应当是明忆姝所作,没有落灰,也不需要擦拭。姜琼华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看下去了,她该走了……但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指引她去看,她这时候应该留下,解开那些字画,瞧瞧明忆姝这些年睡不着的夜里,在作些什么山水字画。

  打开第一幅,是一幅神明送子图,画中的地方是京城的一户权贵人家,孕产的夫人得了神官赐福,产下的孩提引得世人祝福。

  画作很好,但却有违和的一处,一个女子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孩提出生的方向,好像是远离画作以外之人,与整幅画格格不入。

  殿内没有烛火,视物格外艰难,姜琼华匆匆瞧了几眼,也并未看出什么,便转而又挑了一幅去看。

  随手拿起的第二幅画,第三幅,第四幅……逐渐开始变得写实,直到某一副出现了丞相府,姜琼华猛地一惊,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她倏地拿着那画起身,走到窗边,对着月色细细瞧去。

  画中的景是丞相府,府中有一双人,有她,也有明忆姝……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骇人的是,明忆姝居然画出了她年轻时的身容样貌。

  姜琼华盯着看了良久,把画拿近了些,逐字逐句读过画作侧边的题字——然后,她难捱地咬住了牙。

  这是一副贺生图,贺的是她二十岁生辰,明忆姝把自身也入了画,寓意陪她而生,与她岁岁年年都相伴,仿佛两人前半生也携手走过。

  这是二十岁生辰的贺图,那……

  姜琼华慌乱地回到那存放字画的箱前,数了数字画,发现数量是三十三幅,明忆姝这些年在夜里默默地为她画了三十三幅生贺图,就好像要补全她未来到自己身边的前半生。

  这是一番何种的情意?能叫明忆姝做到这种地步,姜琼华掩面哀思,想起自己总是厌弃明忆姝的生辰礼不够郑重,嫌弃对方刻的玉簪……

  她没想到,对方真正的,不可言明的生辰礼居然一直都藏匿在这箱中,不仅仅郑重至极,甚至还补上了没能来到自己身边的那些年的生辰礼。

  整整三十三载,都存在这里。

  而她姜琼华却一直都不知道。

  姜琼华沉重地阖上眼眸,想,明忆姝身死的那年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作最后一副画,是她不断地苛待对方,才让对方死心了,没有完成最后一副贺生画吧。

  没有完成也好,自己配不上对方再这样珍重地去画了,这样的对待,自己何德何能……

  姜琼华眸子一阵阵地剧痛,她泪流干了,对着空荡荡的殿出神。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看到了墙上还挂着一副卷着收起来的轴画——那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