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玉倒了下去。
一手捂着心口的方向。
她的衣服被鲜血浸染, 只有箭羽清晰可见,大半箭身早已经没入她的身体。
卞雪意跌跌撞撞地冲上了高台。
东宫太女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吩咐元寄雨:“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然而, 出乎她意料的事发生了。
一柄拂尘绕过东宫太女的脖颈jsg, 而那?拂尘还在缓缓收紧。
太女面?色涨红, 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了一眼身后露出的紫色衣角。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在断裂的边缘。
“你不该让她伤心的。”元寄雨在太女耳边说道。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想过与我联手……”太女眼珠子几乎要爆裂出来。
“是啊。”元寄雨说,“雪不喜欢的事情, 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偏你的愚蠢, 让你白白送了命!”
说完,元寄雨将拂尘一收。
太女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
众人讶异地望着元寄雨,这精神上的宗师和领袖。
元寄雨挥了挥拂尘, 朝天边指了指:“星象早已经昭示了一切, 真君不在此处!而在皇城之外!众人速速随我去迎接君王!”
东宫太女的随从都?傻眼了, 一直以来,东宫太女都?与元寄雨交好, 可眼下元寄雨突然倒戈, 着实让人措手不及。
有先反应过来的, 伸手指着元寄雨问:“国师大人这是何?意?”
“我感召天意,发现?太女并非天选君王,只是替神明做了裁决罢了。”
元寄雨在朝中颇有声望,不少人以她为信仰,祈求得道飞升, 早日位列仙班,因此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有些不喜元寄雨的大臣, 并不相信元寄雨的这套说辞,只是眼下,望着东宫太女面?目狰狞的尸体,再谈追随已是没有意义。
“追随国师!迎接新君!”
忽地,侍从中有人跪地,振臂高呼起来。
其余侍从纷纷受到感召,跪地大喊:“追随国师!恭迎新君!”
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跪倒下去,最终所有人都?臣服在元寄雨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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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城门大开。
秋奈帝姬坐在轿辇之上,局促不安地拢了拢自己身上的龙袍。
今天发生的一切,比她一生经历的都?要漫长。
从少时?被女君驱逐出京,她对皇城的记忆永远是紧闭的大门。
眼下这大门突然地敞开来,叫秋奈帝姬很不适应。
光滑平整的石板路从城门处向内延伸,在两?侧朱墙黄瓦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幽深狭长,雾深深,夜重?重?,这帝国最尊崇最隐秘的地方,毫无防备地向秋奈帝姬展露。
秋奈帝姬不安地摸了摸身上那?龙袍精致的刺绣,侧过头问宝成郡主:“为何?要本宫深夜来此?”
宝成郡主忧心忡忡,五内俱焚,不愿与秋奈帝姬多?解释,只告诉她:“帝姬殿下,你只要坐在这里就好,嘉世?郡主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秋奈帝姬隐隐地想起前些日子与完颜玉有过的一次谈话,就这样白捡一个皇位?
事情会这样简单吗?
如果事情当真这么容易,那?为何?宝成郡主从傍晚的时?候就开始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盯着金黄的太阳变成如血的模样?
秋奈帝姬还记得日落后宝成郡主脸上浮现?出了怎样的痛苦神情,而后,宝成郡主掏出一个锦囊,打开锦囊,将里面?的字条看了又?看。
秋奈帝姬永远也不会忘记宝成郡主握着字条的手是如何?的颤抖。
此时?,元寄雨带领一众大臣和随从缓步从迷雾中踏出,来到了秋奈帝姬的面?前。
秋奈帝姬感受到元寄雨身上的威压和血腥之气,忍不住将脊背挺直了,完颜皇室的人可以死,但绝对不能死得没有风骨,哪怕元寄雨是无法对抗的敌人,也不能露出惧色。
只是出乎秋奈帝姬的预料,元寄雨示意众人向她表示臣服。
在一片高呼声“恭迎新君!贺喜新君!”中,在场只有两?个人神色难看,魂游天外。
“她在何?处?”宝成郡主快步走到元寄雨身边,卑微地问道。
原本,宝成郡主十分看不上装神弄鬼的人,向来不屑于这类道门中人为伍,只是眼下为了完颜玉,而不得不低头。
“她在里面?,只是……”元寄雨并不把话说得明白,叫宝成郡主自己去看。
宝成郡主没有丝毫犹豫,绕过欢呼跪拜的众人,奔跑在皇城的石板路上。
应祺星本想拦住宝成,担心有诈,奈何?宝成全然不关?心自己的安危,只想快些见到完颜玉。
应祺星没法子,自己也跺了跺脚,随后快步跟上。
“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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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玉已经被宫人挪到最近的宫殿里去。
宝成郡主望着躺在床上面?容苍白的人,她不由的双腿一软,若非应祺星扶着,早就倒在了地上。
这多?智近妖的少女,宝成郡主从不担心她会早早被老天收走。
可眼下,那?么长的箭只有箭羽的部分是露在完颜玉身躯外的,鲜血不断地从伤口涌出。
太医院的一帮人或许是一辈子在深宫之中,又?或许已经断定完颜玉活不成了,跪了一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
宝成郡主小心翼翼地将手按在卞雪意的心口处,却?察觉那?滚烫的血液越发猛烈地奔涌而出。
“治不好她,你们全都?陪葬!”宝成郡主恶狠狠地转头,死命地盯着这群庸医,拽出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御医,满手的鲜血将御医雪白的领子染红了。
御医吓得战战兢兢,岂料此时?却?看到宝成郡主脸上流下两?行清泪,话语泣不成声:“请太医救救她吧。”
终于御医们忙活起来,小心将刺入完颜玉身体的长箭取出,为她止血包扎。
“郡主!”卞雪意同样双腿发软,只是依然朝床边靠过来。
“滚!”沉默的宝成郡主突然暴起,一把将卞雪意推开来,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面?颊上滚落,她倔强地昂起脑袋,倨傲地不看卞雪意,“我让你滚!”
“让我留在郡主身边吧,她是因我而……”
不待卞雪意将话说完,宝成郡主粗暴地打断了她:“是啊!全是因你而起!她所有的悲惨和不幸,全都?是在遇到你之后发生的!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是非要亲眼看到她咽气才肯罢休吗?我求你了!放过她吧!她不肯对你下手!可我不是她!”
说完,宝成郡主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决绝,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一般。
“来人!将她给我拖出去!”宝成郡主一声令下,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架起卞雪意的胳膊,将她拖出宫殿一扔。
卞雪意扑倒在冰凉的地面?上,手臂被擦破了,鲜血淋漓,钻心的疼痛袭来,可是她心里清楚,这些疼痛,比不上完颜玉所经历的十分之一。
卞雪意不再被允许进入,她只能无力地靠着宫殿的墙,看着宫人端着水盆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端进去的水都?是清澈的。
捧出来的水全是血红的,水盆里一条又?一条雪白的毛巾被浸染。
强烈的血腥之气在宫中弥漫。
皇城边上在庆贺。
而这里随时?在准备奏响哀乐。
卞雪意捂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几乎喘息不过来。
宫人进进出出一直忙活到太阳升起。
御医们摇头拱手,愿意接受宝成郡主对她们的任何?处置。
宝成郡主终究只是抬了抬手放过她们,无言地面?向窗外升起的朝阳,心中说不出的空荡荡。
终于再没有人阻拦卞雪意,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跌坐在床边,捧起完颜玉垂在床边的手,轻轻地将它放在自己的脸上。
完颜玉的手竟如此冰凉。
手腕上那?些青紫的痕迹已经消失,曾经束缚她们的同心蛊已经消失不见了。
卞雪意已经决意留在完颜玉的身边。
只是,完颜玉的眼睛不一定能睁开知?道这件事了。
“郡主,你一定会醒来的。”卞雪意试图焐热她的手,抚着她光滑的发丝,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着。
宝成郡主冷漠地望着卞雪意做的这一切,若目光是刀,宝成郡主已经将卞雪意凌迟。
“何?必惺惺作态?”宝成郡主问,“她已经救不活了。”
说罢,宝成郡主在应祺星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新皇登基的事情有的是人去做,宝成郡主帮不上一点忙,可是她也不愿再这里等候。
她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完颜玉的性命一点点流逝,自己却?无法挽留。
就像抽刀断水,终究是无可奈何?。
“郡主。”卞雪意将额头贴紧完颜玉的额头,“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既然药石罔效,那?就只能祈求上天垂怜。
曾经卞雪意听?人说过,将死之人的魂魄在奈何?桥边还会有流连,只要听?到亲人的呼唤,便可叫她的魂魄归来,叫死者?复生。
这样的话,从前卞雪意是不信的。
可眼下,除了叫魂,并没有其他的法子。
只要有一点可能留住完颜玉,卞雪意都?会尽力一试。
她在完颜玉的耳边不住地叫着她的名字jsg,述说从前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从雪夜初识再到相伴京城,卞雪意絮絮地说着她的绵绵情意。
从白天说到黑夜,又?从夜晚等来黎明的到来。
卞雪意的声音已经沙哑,她久坐的双腿也早已经麻木得站不起来失去知?觉。
任凭元寄雨如何?劝说,卞雪意也不肯离开半步。
就连对卞雪意颇为不满的宝成郡主,在见到卞雪意通红的眼睛,听?到她沙哑的嗓音时?,都?不忍再苛责。
卞雪意的嗓音向来清澈悦耳,可此时?因为一天一夜的呼喊,已经变得破碎沙哑和尖细,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流淌,整个人一夜之间形销骨立,面?色灰暗,脸颊凹陷,一双眼睛凸起来上面?布满了红血丝。
那?个曾经芳华绝代、光芒四射的美人,一下子暗了下去,仿佛只要完颜玉撒手人寰,她也会变成故纸堆里的人,完全地黯淡褪色。
宝成郡主悄悄地招手,元寄雨于是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
卞雪意则是因为看到刺目的太阳,算着时?辰,宫人还没有将吊命的参汤送来,于是想站起身来去找人催促。
只是因为跪坐得太久,她的双腿麻木,揉了许久,仍然是站不起来,她就那?样地慢慢地用双手攀着地面?,缓缓地挪到靠近门口的位置。
手上的指甲不知?道在哪里劈了,甲面?之下娇嫩的肌肤瞬间承受万箭穿心之痛,血液顺着她雪白的手指流淌下来,可是,她已经不会再痛了。
然而,就在这时?,卞雪意听?到了宝成郡主和元姐姐的对话。
“我讨厌你,你向来知?道。”宝成郡主说,“可眼下,我能求的人也只有你,你若是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命。”
元寄雨无情地嘲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那?我的尊严也可以。”说话间,宝成郡主就要跪下去,显然是动了真格。
元寄雨跟宝成郡主不和,但她并非那?种以折辱他人为乐的人,因此忙将宝成郡主扶起。
“吊命的参汤,我已经叫她们不要再送了,”宝成郡主说,“我不忍,她有知?觉却?醒不来,只是白白地遭受痛苦。你曾经为先帝炼丹,听?说有起死回生之效,不知?可否用在她身上?”
“那?东西是要用人心做药引的。”
“把我的心拿去。”宝成郡主说话间就一把摸出腰间的匕首,要扯开身前的衣服。
元寄雨一拂尘将匕首打落:“徒劳无功罢了。那?丹药不过是回光返照用的,她这个伤势,恐怕醒来要不了一炷香的工夫,就会死去。”
“难道,真的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传闻长在山间的生死草能叫亡者?复生。”
闻言,宝成郡主哈哈地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却?是心碎后的无可奈何?:“那?是传闻对吧!先帝派人找过,动用了上千人,耗费十年?光景,可最后仍旧铩羽而归!”
“是。”元寄雨对此并无异议。
“停了参汤,她多?久会死?”
元寄雨说:“她那?个伤势,早该死了,不过撑着一口气,每一刻,都?可能是她命运的终点。”
卞雪意伤心欲绝,只是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电光火石之际,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