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从此烟雨落京城>第49章 已尽全力,无能为力

长夜寂寥,余欢一个人融入黑夜里,恍若失去被守护者的守护灵。

已经晚上了,怎的胡怀瑾还不回家?

神外的毕业答辩这么耗时吗?

余欢耐不住给杜衡打了电话,听着忙线的提示音,黯然放下了手机。

在忙吧,可能又有什么紧急手术绊住胡怀瑾的脚了。

总是这样,什么紧急的活都要拉着胡怀瑾不放,仿佛她是铁打的一般。

可她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也是要吃饭也是要休息的啊。

余欢还没多想一些,杜衡的电话便打进来了。

“喂?杜……”

“余姐,余姐,快来医院,快!”杜衡气喘吁吁的看着胡怀瑾被推入ICU,急的团团转。

这等大事,还得嫂子拿主意。

“怎么了?”余欢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手里的戒指盒也被攥的吱扭作响。

“老大她……她……”杜衡脑子很乱,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话。

前已经失了挚爱叶南风,今若老大再有危险,那这个团队,究竟还剩下什么人?

“她怎么了?你说啊!!!”余欢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拎过包和外套,手忙脚乱的出门,打了车 飞速往医院去。

“老大……爆发性急性病毒性心肌炎……已经在ICU了……”

余欢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眼前已逐渐泛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路。

“好……我……我知道了……就来……马上就来……你让她……等我……一定要等我……”

余欢抹着泪,催促司机师傅,“师傅,能再快一些吗?”

“有很着急很重要的事,求求师傅快些,再快些。”

“糖皮质给了吗?”

“给了。”

“抗病毒药呢?”

“已经给了,但是没有起色。”

“休克!休克!心源性休克!”

“快纠酸,扩容,给血管活性药!快点!”

“辅助检查呢?”

“心电图呈心肌梗死样改变,心肌酶谱显著升高,已经是正常值十几倍了。”

“出现室扑!实行人工心肺复苏!”

余欢跌跌撞撞推开ICU的大门,眼前一片黑矇,只能摸索着找到杜衡,将自己领了过去。

“200焦,充电!”

“充电完成。”

“离床!”

余欢傻眼了,看着外科书上曾学过的知识活生生的展现在自己面前,只觉心痛。

胡怀瑾,你不能这么让我记住这部分知识啊……

“静推肾上腺素1mg!”

“推注完成。”

“200焦,充电!”

“充电完成。”

“离床!”

“这怎么打不回来?”

“肾上腺素继续。”

余欢呆呆的看着心电图起起伏伏,从室速,室扑,变成室颤,再规整,然后又是如此循环,总是稳定不下来。

“我来!”余欢推开众人,无缝接上心肺复苏的节奏,一边做一边呼唤胡怀瑾,“胡怀瑾!胡怀瑾!”

“你不能睡!你醒醒。”

“听见是我的声音吗?”

“上肾上腺素。”

“胡怀瑾,你且忍一下,打过来就好了。”

“200焦,充电!”

“充电完成。”

“离床!”

又是一次除颤,余欢心头慌乱不止,一时间无暇顾及其他,只一遍一遍重复着步骤。

“心电图。”

“室颤。”

“充电。”

“充电完成。”

“离床。”

“生命体征。”

“呼吸28,心率196,血压50/30,体温36”

“胡怀瑾,你醒醒啊!”余欢已然带了哭腔,只是胡怀瑾还没救过来,此时不能哭。

自己都慌了,胡怀瑾岂不是更害怕?

“心电图。”

“室颤,心率200。”

可恶……怎么……怎么救不过来……为什么……

“ecmo呢?推过来。”

余欢拼命做着心肺复苏,问了数遍ecmo,却无人回答。

“ICU难道没有ecmo吗?!”

众人心知肚明,自从新院长走马上任,ecmo作为重大医疗器械,非院长在场签字不能用,更何况事发突然,连院长都不在,其余人哪有权限呢?

电话是打了,可院长什么时候能来,谁知道呢?

“余姐……半小时了……”杜衡上前拉住发抖不止的余欢,眼前竟闪现出当年PTSD的老大来,发了疯的要找余欢,守在手术室门前米水不进。

原来她二人,从来一般。

余欢感觉后脑勺被人用碗粗的棍子夯了几下,脑子发闷,又疼。

心肺复苏半小时……没有看到意识恢复,也没有看到瞳孔由大变小、甲床由紫绀变红润,没有触及颈动脉搏动、没有自主呼吸,血压无法升至60/40mmHg以上……

可是余欢不愿意承认,拼命的自我洗脑。

她也是不想离开我的吧……

一次次的室速,室扑,到室颤,如何不是她拼命挣扎求生的意志……

“你别管我……你去找ecmo……快点去……”

ecmo若在,或许胡怀瑾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余姐……没有ecmo……”杜衡紧紧拉住余欢,示意停手,“院长不在。”

“停手吧。”

余欢不敢停手,生怕心肺复苏一停,监护仪的几条线很快就会变直,那一声声警报声,无疑是割在自己心头的钝刀子,让自己痛不欲生。

我多想做你的心脏……住进你的身体……

“已经出现比奥呼吸了。”

比奥呼吸,提示呼吸中枢兴奋性降低,多见于……临终前……

“胡怀瑾,你知不知道我今晚本来……想做什么……”余欢依旧不依,还想再试试,万一,万一有奇迹发生了呢?

一个月之前胡怀瑾还活蹦乱跳的和自己打视频,下午还好好的和自己嬉闹,怎么晚上就……

怎么可能呢?

“我想求婚……你知不知道……我戒指都准备好了……”

“只等你……”

余欢哭着笑了,因为看见了胡怀瑾眼角滑落的泪滴。

她听见了吗?

她听见了吧。

可天不遂余欢愿,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无情的点醒梦中人的幻梦。

黄粱一梦吗?

余欢一头从床沿栽下来,陷入无知无觉的黑暗中。

“余姐……余姐……”杜衡看的紧,及时将余欢护住免得受伤,知道胡怀瑾不喜欢让别人碰自己的宝贝,将刘斯年拉过来,小心看护。

刘斯年掐了掐人中,示意杜衡去倒杯水,轻轻呼唤余欢,“弟妹?听得见吗?”

余欢很快醒了,可是再也吐不出一字,憋的青筋暴起,脸色苍白,眼睛红彤彤的,可是哭不出来,只能无助的看着刘斯年,又不舍的看着不远处的胡怀瑾。

坏了,弟妹怕是PTSD了。

“是想再看看小瑾吗?”刘斯年接过水,递到余欢手里,“先喝点水吧,我等下扶你过去。”

余欢抽泣着,奋力将水杯砸在地上,快速拾起玻璃碎片就要往自己手腕上去。

刘斯年眼疾手快捏住余欢手腕,将碎片下了,好生宽慰一番。

“弟妹,别做傻事。”刘斯年扶起余欢,一步一步往胡怀瑾身前去,又在余欢身后小心看着。

这两人,怕是生来带磁铁,一遇见就难免吸到一块,如今这般,余欢可怎么受得了……

自己虽没有永失所爱,可也失去过朋友,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大抵相同。

只是如今,又失去一个了。

余欢低伏在胡怀瑾身上,只颤抖着手,一点一点抚摸过再无血色的面容,一点一点,描摹爱人在世间最后的模样。

余欢想哭,只是哭不出来,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只能抱住胡怀瑾,埋在颈肩,无声的批判自己的无能,无声的放声痛哭。

今夜悄悄,可是再无人溯游而上,为我撑篙。

终于是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吗?

终于是不得长相厮守吗?

余欢仿佛明白了胡怀瑾这么多年在顾虑什么,爱之越深,思之越远,她早就做了人生规划,只是进进出出的,举棋不定着,只为能用最稳妥的方式将自己安排进去,两全其美,终得圆满。

当有一人离去,于另一人而言,无非地狱。

无数细碎的记忆从脑海里浮现,余欢怯怯的抬起头,望着胡怀瑾的唇,深深的吻了下去,任凭眼泪滴落在胡怀瑾脸上。

谢谢你曾带我上天堂。

可是你再也不会跟我说不客气了。

当我亲你的时候,也再不会和我互动了。

从此烟雨落京城,不见一人撑伞两人行。

我的长安有雨,可是再也落不到你的江南。

医院人手紧缺,人已渐渐散去,各忙各的去了,偌大的房间里,只留下了余欢和刘斯年。

“刘医生,你……”余欢知道院里忙,人走了也正常,反而对刘斯年的留下表示不解。

“我今夜不值班。”刘斯年坐在床沿,轻轻替余欢顺着气,“你若是有什么要收拾的,可以先回,小瑾这里还有我。”

“我也陪陪她。”

余欢愣了一下,转而像是又有了些精神一样,和刘斯年告别,“那……那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好。”刘斯年点点头,目送余欢离开,黯然失色的看着胡怀瑾出神。

曾经的正脑清心三人组,现如今只剩自己一个了。

余欢匆匆忙忙的回了家,替胡怀瑾寻了妥帖的衣服搭配起来,再带上化妆品,想让胡怀瑾离开的更体面些。

她之前战疫冲上第一线的时候,写的遗书里不是说了吗,想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衣服上,还有她身上的味道。

余欢收拾好,坐在床上,极其认真的叠好剩下的衣服,小心抚摸着,又抱进怀里,仔细嗅着衣服上残存的桂花香。

余欢灵光一闪,想到了被胡怀瑾握断的那只签。

那只签上,究竟写了什么,能让一向沉稳唯物的胡怀瑾如此慌乱避讳?

余欢抱着件衣服,晃晃悠悠走到小屋跟前,做贼心虚的拉开门……

衣服掉在了地上,余欢心里一揪,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找签的事也抛诸九霄云外。

同之前误入所见纷乱不同,如今这间小屋整洁有度,还有许多物件似乎是很得胡怀瑾喜欢,竟然还用红绒布盖上。

胡怀瑾明明不爱暖色调,居然还能用正红色绒布盖上。

余欢低头拾起衣服掸了掸,又抱在怀里,有些做贼心虚的揭开了桌子上的绒布。

这是什么?

盒子打开,婚书二字狠狠的刺痛着余欢的眼睛。

婚书……

婚书……

原来胡怀瑾也不是没有准备……

她早就不是木头了……

余欢展开婚书,一字一句仔细读着。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行楷,但不是胡怀瑾平素飘逸洒脱的风格。

是那日自己亲自点的字样。

是她一字一字练的。

端庄大方,稳重宽和的行楷。

原来那时,她就在准备了。

那其他的,是什么?

绒布被一一揭开,每揭开一块,余欢的心头都会悸动不止。

是……是她的……聘礼?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不是她老家的习俗吗?

所以她要带我回老家……

是……

是……

余欢脑子乱作一团,一时间心绪复杂的难以名状,激动、忧伤、痛苦,如藤蔓般千丝百缕的缠绕在一起,熔炼、冷却,浓浓的挽在心头。

她漂泊一世的灵魂,终于等到了合适的归宿。

只是这归宿她并未过多停留,并非因她不愿,而是因她……

小屋里桂花香很浓,余欢知道胡怀瑾一定趁自己不在家,偷偷在小屋里宅了很久很久。

她也在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郑重其事的和自己求婚吧。

余欢一一抚摸过胡怀瑾或许也曾抚摸过无数遍的物件,指间微凉而温暖,仿佛胡怀瑾就在自己身后,带着自己过来,与自己一同抚摸着,问自己是否满意。

胡怀瑾,你的小秘密,被我发现了吧。

余欢任凭眼泪滑落,滴在衣服上,香味便消减一些。

该走了。

胡怀瑾还在等着自己呢。

余欢抹了抹泪,依依不舍的又将绒布盖好,找到自己的戒指盒,锁门,拎着小包出门。

“小余,你……”刘斯年见余欢哭的眼都肿了,犹豫着关心了一句。

余欢回家一趟,已经换了黑色衣服了。

胡怀瑾已经走了,再叫弟妹,余欢会不会更难受……

余欢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抹了抹泪,指了指小包,又指了指胡怀瑾。

“需要帮忙吗?”刘斯年接过余欢的包,关切的问着。

余欢点了点头。

刘斯年给余欢打下手,看着余欢一点点替胡怀瑾擦身,换上干净妥帖的衣服,又仔仔细细化了妆,给人一种面色如生的错觉。

仿佛胡怀瑾只是累了,睡着了,睡醒了,噩梦就结束了。

“小余,节哀啊。”刘斯年轻轻替余欢顺着气,心里感慨莫名。

想哭却哭不出声,把自己憋的这幅样子,如何不让人心疼。

余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替胡怀瑾化好妆,打开手机备忘录,写下想说的话。

“我有东西想给她。”

“很重要的东西。”

刘斯年沉思良久,还是应了下来,“是需要我帮忙跟她说吗?”

“是。”

“我想求婚。”

求婚?

刘斯年瞳孔都大了,小瑾都走了,此时求婚,又有何用?

“我知道你肯定很疑惑我为什么此时求婚,但我想让她带着我的戒指走。”

“我把我想说的话,写在这里,麻烦你了。”

“好。”刘斯年看了看胡怀瑾,“小瑾,小余说有重要的东西想给你,她现在一时间说不了话,由我代为转述。”

余欢单膝跪下,哭着摸出戒指盒,在胡怀瑾面前打开。

“你看见了吗?这是对戒。”

“你的小秘密,我已经知道了。”

“你的聘礼,我收下了,今晚,我就按我预定的计划,和你求婚。”

刘斯年挑了挑眉,小瑾什么时候准备的聘礼?这么大事,自己都一无所知。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余欢拈出一枚戒指,颤抖着戴在胡怀瑾手上,凝视着戒指的反光,轻轻吻了吻手背,才将自己那枚戴在手上。

“终于啊……还是没能等到你求婚。”

余欢哭着,又像是看开了般笑着,又将一盒香膏放进胡怀瑾掌心。

“瑾是美玉,那我就赠你一盒香膏,随你……香消玉殒。”

多些牵绊,会不会来世再见的时候,会顺利些……

余欢满足的看着胡怀瑾手上的戒指,抿了抿嘴,抽出口袋里上好刀片的手术刀就往自己心口扎。

“哎!”刘斯年吓的大惊失色,慌忙揽住余欢欲要进一步深入的手。

手术刀多锋利可想而知,若是余欢殉情之心已定,刀锋直入心脏,谁都救不回来。

那小瑾在那边,怕是要骂骂咧咧了。

更何况……这是小瑾的手术刀吧……

洁癖专业户,手术刀都是定做刻名的。

“冷静,冷静。”

余欢抽出刀来,蘸过刀上的血,仿佛无事发生般给胡怀瑾右眼角下点了颗泪痣。

我的爱人啊,我把我的心头血给你,先预定下你的来生。

你曾写若有事,让我好好活着,那若你有朝一日睡醒了,一定要记得,记得回来找我。

倘若路途艰险,大雾弥漫,那我便于浓重朦胧中掌灯于你,示你归途。

“没事的,胡怀瑾她……不让我……”

“是啊,你吓死我了。”刘斯年夺过手术刀,才敢放心的喘了口气。

“你看,她哭了。”

刘斯年顺着余欢眼神看去,胡怀瑾眼角确实有一滴泪,正巧经过余欢刚刚用血点的泪痣。

“保重身体,你拿刀捅自己,小瑾当然心疼了。”

“带你去处理伤口吧。”

刘斯年和胡怀瑾点了点头,扶起余欢,捂着心口的血,往创伤科去了。

黑夜又复寂寥,印照着房间里的一片纯白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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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前路迢遥,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你。如果这是一个约定,我们会在永恒的时间河流之中打上照面,并彼此相认。

这一世,何尝不是在旷野般的城市里爱恋,用卑微肉身抵挡生之荒芜。

水往前走,花瓣自动脱落,衣衫上丝线褪色断裂,手背上脉管凸起蜿蜓山岭。无常逐一升起和熄灭,我对你,赤子之心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