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彼此相依的身影顺着长长石径往下，草丛在脚下悉悉索索，旷野中远方的景物都模糊得只剩下轮廓。
周舟问，“又没有下雨，你带着伞干嘛？”
“我想起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结果老妈给我说你一早就不在家了。我就想着你可能会来墓园这边，所以我就过来了。至于这个？！”桑遇晃了晃头顶的伞，“是因为我这不得掩饰掩饰自己嘛。”
“哦。”周舟笑着，“诶，不过不下雨打伞是不是会长不高来着？”
桑遇一脸难以言喻，“那是在屋里打伞才会长不高吧，不然遮阳伞岂不是没有用了？你智商怎么下降这么快？该不会告白的时候都用光了吧？”
好像是怎么来着？当自己喜欢的人真的变成女朋友后，就会开始嫌弃自己是怎么看上这货的。
这感觉周舟同样也有，她撇嘴，“谁告白了？我有说过我喜欢你？”
“你……”桑遇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刚刚周舟说的话里面，确实没有说喜欢她。
不过桑遇并不生气，她只是笑了笑，“其实说实话，刚刚你说的那些话，差点把我吓死。”
“嗯？”
墓园此刻很安静，现在又是正值冬季，吹过来的风刮在脸上生疼，但是彼此紧握的手，温暖得连带着心口都微微发起热来。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怎么会呢？周舟并不说话，她只是默默握紧了某人的手。然后桑遇握得更紧了，甚至捏得有点疼。不过周舟也没有挣脱。
周舟笑了笑，说，“感情总是这样的，会让人看到不足，有人会因此变得怯懦，但也有人会以此生出无限的勇气，而带着那勇气往前。”
桑遇偏头，看着周舟清丽的侧脸轮廓，突然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周舟轻轻抬眼，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是跑了两千米，像是除夕绽放的烟花，像是耳畔萦绕着的美妙歌声。
喜欢啊？什么时候喜欢的呢？
周舟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奇怪。”是的，很奇怪。
“嗯？”桑遇追逐她的视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总会有一个时刻发现你是喜欢我的吧？”
桑遇虽然是追问，但是语气一点都不强硬，甚至带着欣喜的笑意，很温和，清凌凌的，好听极了。
周舟低着头，开口说，“怎么说呢，因为没有喜欢过谁，所以我并不知道我会喜欢上一个女生。”
桑遇突然放开她的手，然后欢快地往前面蹦，配合着手中的伞，就像是一蹦一跳的蘑菇一样。她欢快地笑着，“哇，那我是初恋咯。是吧？”她停下步子，转身朝着周舟伸手，“你也是我初恋。”
周舟走过去，又将手放在她的手心。蘑菇又打着伞，两人继续往山下走去。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喜欢上我的呢？”桑遇晃了晃她的手，再次问。
这次桑遇问得很认真，所以周舟也开始在认真的思考，但是她发现这有点困难，因为感觉好像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挺喜欢她的。将伞递给她的桑遇，给她生日礼物的桑遇，说会给她唱歌的桑遇，她都喜欢得不得了。
周舟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还记得除夕的那天，我知道你长得漂亮，可是那天你躺在沙发上，看着我，沙发的壁灯打在你的脸上，我突然发现，你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可是并不止于此，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氛围，也或许是因为那人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也或许是因为耳畔的温热，更或者是漫天的星光烟火。
那时周舟看着她，看着桑遇瞳孔里面的微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孔，在那人叫她的名字，对她说新年快乐的时候，突然就很想——亲亲她。
亲亲世界上最好的桑遇啊。
其实也许并不是这个时候喜欢上，但可能就是在这一刻明确了自己的心意，肯定了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了面前这个少女。
少时的喜欢来得最轻易，也最容易消散，但是心动的那一刻，那种如坠云端的眩晕感却足以在脑海里面留存恒久。
周舟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忍不住，她慢慢凑过去，轻轻吻在了桑遇的嘴角。
桑遇，“……”被偷袭了。
周舟笑得肩膀都缩了起来，“那我说完了，该你了吧。”
桑遇一脸蒙圈，她感觉周舟压根没有怎么说啊？
不过仔细想想，她很快就释怀了，感情这种事，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是因为轰轰烈烈才会喜欢上的呢？对于她们而言，更多的还是平凡日子里面的小事情啊。
桑遇无声地呼了口气，更紧地握住了周舟的手，“你知道我爸妈是在我高一的时候离婚的吧？”
周舟不明白桑遇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但是她也没有问，点了点头。
桑遇望着脚下的石阶，视线慢慢迷蒙，她感觉天地间好似一刹那有雨滴噼里啪啦的落下来——下雨了。
·
桑遇站在窗前发呆，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操场上白茫茫一片。
明明更早的时候天空要有隐隐要放晴的迹象，可是当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的时候，就好像是收到了什么讯号一样，有灰黑的云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太阳立刻就被遮蔽了，瞬间就黑了下去，惊雷炸响，雨水像是放闸一般哗哗而下。
而这哗哗的雨声一直持续到了下课。
班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桑遇也想走，可是她没有带伞，又没有住校，这个天气回家，她能被淋成狗。才刚刚开学，谁也不认识谁，班上没有人看出她的窘迫。桑遇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不论什么时候，都让人觉得气定神闲，不会出现进退维谷的情况。
其实也有别的学生没有带伞，但是他们都纷纷打电话让自己的家长来接。
桑遇本可以打电话的，不过她的手机微信里面静默地躺着一条来自母亲的消息——【今天我和你爸去办离婚。】
她的老爸老妈要离婚了，而且这还不是最糟心的，最烦躁的是，还没有决定她的抚养权。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是要跟着爸爸还是妈妈。
不过桑遇觉得自己极大可能是跟着爸爸，因为她老妈还领养得有一个养女，并且现在就住在她家。
转眼之间，教学楼和操场上都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所有人都被接走了，外面天空黑得像是晚上一样，这种天气确实应该早点回家。
不过江洲雨季的天气总是这样，暴雨来势汹汹，等停了就好了。桑遇抱着这样的想法，坐在自己的位置，一边盯着窗外发呆，一边等着雨停。
教室门敞着，寒风夹着雨丝灌入，凉得刺骨。明明一早的时候都还让人觉得闷热，桑遇连件外套都没有。她眉头皱了皱，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裸露在外的小臂，继续发呆。
“你……你要走吗？今天的雨估计不会只下一会儿就停，好像是暴雨橙色预警。”女生探头进来说，马尾在身后轻微晃着，手里拿着一把蓝底淡绿树叶花纹的的伞。女孩皮肤白皙，面容清丽，说话的时候温柔轻浅，混着窗外瓢泼的雨声，有种让人觉得几乎是幻听的错觉。但确实是说了的，因为女生就实实在在地站在门口眨着眼睛看着她。
桑遇内心有些惊讶，原因很多，但是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其一是因为这个女生就是她母亲领养的养女，名字叫周舟。其二是因为她其实早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女生已经走了，并且还是两次。女生的教室就在她的楼上，而她教室旁边是往大门的楼梯口，所以如果是从小楼梯下来的话，确实是会从她的教室经过。
所以一开始下课铃敲响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女生跟着人群走出去了。
女生长得很漂亮，在人群中是很容易就能注意到的存在。当然，可能是因为关系特殊，所以一眼扫过去，桑遇就能注意到她。
不过，她走了没多久，就又返回来了。桑遇想着可能是还有东西忘记收拾了，那时她的班上还有值日生在。
然后就是现在，班上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她自己，女生又再次出现了。
“哦，是这样的……”女生抿了抿唇，“我下来的时候看到你还在，就来问问。”她有些不自在地举了举自己手里的伞，“我带伞了。”
桑遇心想，可是你从我的教室门口经过了三次，拿自己当大禹嘛？！
这样想着，桑遇有点想笑，但是又觉得难过，她现在连自己的老爸老妈都不能叫，却要让一个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人帮自己。刚刚烦躁的情绪一下子暴涨，桑遇沉着脸，语气冰冷，“不用，我是留下来出板报的，待会儿我自己走。”
其实并没有，学校老师不至于没良心到让学生在这个时候还留下来出板报。
“哦。”女生应了一声，拿着伞的手似乎下沉了一点，她转身走了。
结果等女生的身影消失后，桑遇又开始后悔，一起回个家怎么了？其实仔细想想，跟和自己母亲领养的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女儿一起回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吧？虽然她们平时并没有什么交集，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交集，又是那么尴尬不好言说的关系，所以女生刚刚站在自己门口发出邀请的时候，其实花费了很大的勇气吧？！
“早知道答应了。”她嘟囔了一句。
“我等你吧。”女生再次探头进来。
惊雷骤响，桑遇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石化了一样，只剩一颗心突突地跳。她看着女生，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伴随着电光雷鸣，她却觉得世界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变得格外安静。
见她没有什么动静，女生弱弱地问，“你……你不是还要出板报吗？”
“哦，是啊。”桑遇从自己的位置走出来，然后去后面擦黑板。她问了一句，“你要进来吗？”外面吹着风确实是有点冷。
“可以吗？”
“当然可以，现在又没有谁。再说了，又不是不让串班。”
女生走进来，站在后门的位置，从自己的书包里面拿出一本课外书看起来。桑遇记得那天女生穿了一条黑色的背心裙、内衬是白衬衣、小皮鞋、白短袜，看起来好乖啊。
她在装作出板报，女生看着书，她们彼此之间安静又和谐。雨滴急速下坠，桑遇余光瞥见女生光洁的额头，闪着微光的瞳孔，突然觉得心情愉悦，她低声哼着歌。
在这个雨季来临的时刻，窗外是狂风、是暴雨、是电光、是雷鸣，但是在这里，在此刻，却好似日月更迭、潮涨潮退、冰雪融化，光阴从指间溜走，教室里面只有她和她，时间开始暂停，变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