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祖传一个亿(GL)>第255章

  山洞内收拾干净的空地上铺了毯子,绪以灼抱膝坐着,下巴搭在膝盖上,耳朵随意耷拉着,裙子下的毛茸茸的大尾巴也乖巧待在身侧。人与妖围着一团由符箓生成的火坐下,跳动的火光照得面容时明时暗。

  绪以灼起初完全没想到她此行能如此热闹,原来以为顶天多了个长生,哪曾想后面还会加入怜姑娘和陇漓。

  性格开朗的人多半健谈,即使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陇漓一个妖就不会让山洞安静下来。陇漓追踪极有一套,她进入祖妖秘境已然有些时日,这段时间里她没有追着貔貅的气息到处跑,而是将祖妖秘境各地都走了一遍,在心里绘制出一张秘境的详细地图后,才开始追踪貔貅的踪迹。

  这一过程足以让她将祖妖秘境摸个透彻。

  眼下她絮絮讲着的便是祖妖秘境内需要注意的事项,远比灵明妖尊那些笼统的话清楚。怜姑娘正襟危坐,长生趴在地上把玩绕到眼前的蛇尾巴,绪以灼则盯着火焰好似在发呆,三人姿态不一,但都将陇漓说的话听了进去。

  等陇漓的话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绪以灼才抬头问道:“你觉得,貔貅最有可能往何处去?”

  “不是流光涧,便是太虚海。”陇漓道,“根据貔貅出现的地点,大致可以画出他行动的路线。总体上他是往西北方去的,那里最利于躲藏的莫过于流光涧和太虚海。流光涧下有上百溶洞,溶洞相互连通构成迷宫,别说进去找人了,寻常妖族进去说不好就要被困到秘境关闭。太虚海也是类似的情况,上面岛屿众多,海上不是迷雾笼罩,便有狂风骤雨。这两地我都只在外围探过,没有进去一看。”

  毕竟这两个地方都是一旦进去,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出来的。

  祖妖秘境内地形极为丰富,有山有海,有湖泊沙漠,有沼泽浅滩,有山涧石窟,基本上能想到的任何地形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整体上讲,越往西北走越是危险,宝物也越是珍贵。其中最危险之处莫过于太虚海,妖族现今还未流传有关于太虚海边界的资料。

  据陇漓所言,貔貅刚进入祖妖秘境的时候还过了一段安生日子,毕竟以他的修为在祖妖秘境可以说是能横着走的存在。然而日子一安逸他就飘了,看上了白虎一族少主好不容易采得的灵草,一大把年纪厚着脸皮去抢妖族的小辈,哪想到白虎族中有位化神大圆满的长老竟然也未进入过祖妖秘境,此番随少主一同进入,藏在暗处保少主历练安全。平辈交手还能说是锻炼,眼看少主被个老不死的抢劫那位长老立刻站了出来。貔貅修为高深倒也不怵他,然而他们交手造成的动静引来了其他妖族,大家一下子想起了祖上被貔貅坑走宝贝的就恨,顿时同仇敌忾起来。

  貔貅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一路往西北方逃窜,多半就是要去流光涧或者太虚海苟起来。

  绪以灼很快敲定了主意:“都去看看。”

  流光涧和太虚海本就顺路,先到流光涧找找,如果不在再去太虚海便是。

  其余人没什么意见,长生陇漓不必多说,怜姑娘还未感觉到她恢复记忆的契机在哪里,暂且先与绪以灼等人同行。

  山洞外传来模糊的风声,陇漓这段时间风餐露宿,无师自通了野外生存的本领,找到的山洞干燥又避风。绪以灼感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不断流失,流失的速度虽然在接受范围之内,但什么都没做灵力便损耗一事本就很不寻常。

  怜姑娘显然也已察觉到,先一步开口:“秘境在吞噬我们的灵力。”

  此地固然可以打坐补充,但补充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消耗的速度。

  “如果使用法术的话,消耗还会更大。”陇漓一边说一边替换了生火的符咒,照理说足以燃上一整晚的符咒,才过了一个时辰多点上面的符文就已经要消失了,“所以夜间最好找一个地方休息,莫起争端。”

  灵力一直流失的感觉并不好受,绪以灼没过多久便盘膝坐下,用吸纳天地灵气来缓和不适的感觉。怜姑娘与陇漓也纷纷如此,只有灵力能够完全锁在傀儡身躯里的长生毫不在意。

  见三人已然入定,长生不声不响离开了山洞。

  她没走远,仅仅停留在山洞的出口,倚靠石壁而站,姿态懒散毫无站相,瞧上去便似一条软绵绵的蛇。然而一双瞳孔越发逼近竖线的蛇目却丝毫不显慵懒,凝视极远的某一处。

  所说不会医术这一点让绪以灼颇为嫌弃,但长生对其余法术可是极为精通,漫长到无望的生命让她可以学会任何感兴趣的法术,瞳术也不例外。长生若是愿意,站在这里最远甚至可以看到太虚海的海岸。

  此时此刻,长生的眼中出现了一簇青羽。

  “还真找上来了。”长生笑道,“真是愈发热闹。”

  小以灼啊小以灼,看来你想要找到貔貅,是不会那么顺利了。

  长生幸灾乐祸,完全没打算掉头提醒人。

  *

  距离沼城不远处的石林中,行走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长者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幼者是一个看上去顶多十五岁的少年,不过观察他们身上的妖族特征,他们的实际年龄想来都与外表年龄相差甚远。

  两位正是白虎族的少主与化神期长老。

  石林是沼城相距颇近,两处俱可通往流光涧与太虚海,不过他们可不是为了追杀貔貅才至此处。绝大多数妖族都在化神期前便用掉了前往祖妖秘境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一位长老因为年少时流落人间而错过了先前祖妖秘境的开启,白虎族少主觉得单单让他保护自己未免浪费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怎么能不趁着有化神期修士保驾护航,前往祖妖秘境最危险的地方历练?

  就在白虎族少主雄赳赳气昂昂,想象着自己该如何在太虚海大显身手的时候,走在他身后紧惕着周边的长老脸色忽然一变。

  白虎族少主下意识就要出声,又被长老死死捂住了嘴巴。

  少主:“唔唔?”

  他扒着长老的手腕,还没来得及传音询问,一个可怖的气息让他顿时汗毛倒竖,瞳孔在惊惧之下缩成了一个小点。

  这是他此生从未感受过的恐怖气息,不仅仅来自修为的绝对碾压,还来自于血脉的压制。

  动物的本能让白虎族少主瞬间停住了一切动作,若是化作小老虎的原型,只怕已经忍不住倒在地上装死。直到那个气息渐渐远去,长老放下捂嘴的手,白虎族少主才大口大口地喘气,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方才竟然没有呼吸过一次。

  祖妖秘境内出现他身后这个化神期都已经是极其罕见的事,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气息?

  白虎族少主又惊又怕地回头看向长老,长老虽然面无血色,但状态明显要比他好上许多,知道的也要比他更多些。长老一时间没有说话,直到那个妖族走得更远,他才低声说道:“妖王竟然来了这里。”

  白虎族少主低低惊呼了一声:“妖王?您说的可是凰宜妖王?”

  这问题像是一句废话,如今妖族只有一位妖王,然而白虎族少主实在难以置信,那位常年隐世不出,直到放出要大婚的消息后才活跃一点的妖王竟然来了这里。

  长老笃定地点头,他方才不仅认出了凰宜妖王的气息,还看见了她标志性的青羽。妖王的原型并非秘密,这亦是她被尊为妖王的倚仗之一。虽然说起来他们妖族都有着芝山娘娘的血脉,但这血脉可有着远近亲疏之分,在芝山娘娘还在的上古时代,凤凰一族中的青凤可是被娘娘亲手养在膝下的。

  白虎族少主不解道:“妖王陛下难道也没进过祖妖秘境吗?”可妖王都是多久以前的人了,她出壳那会儿可是人族那位镜君还在的时代。

  长老道:“妖族确实没有妖王陛下进过秘境的记载,我只当因年代久远记录遗失,却没想到陛下可能真没进来过。”

  不曾进过祖妖秘境还能有那般高的血脉浓度,这位陛下实在可怕。

  长老不明白凰宜妖王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来,但不用猜就知道内情绝对不妙。他没有见过凰宜妖王的样子,只在与各位同族跪在凤凰宫外的时候,遥遥看见过珠帘之后凰宜妖王的身影,与珠帘也掩不住的华美青羽。彼时的凰宜妖王是那般高高在上,让人仿佛看见了上古时期只会盘旋在芝山娘娘身侧的青凤的风采。

  她好似是被无数神话铸成的,在这个神明寂灭的时代被妖族生造出来的神明。神明总是无悲无喜,无惧无怒,曾经的凰宜妖王也确实是这样,可这一次,即使未与她正面迎上,长老也感觉到了凰宜妖王滔天的怒火。

  那可怕的威压显然不是凰宜妖王故意发出的,而是她在极怒之下不自觉溢出。

  他当机立断道:“少主,我们掉头。”

  白虎族少主乖乖跟着他走。

  虽然不知道凰宜妖王为什么那么生气,但为了不被妖王的怒火波及,往反方向走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

  绪以灼被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惊出了入定的状态。

  那雷声仿佛是在耳边炸响,绪以灼服下化妖珠后,寻常状态下的听力显然要比为人时敏锐,这一声给耳朵造成的伤害也要比以往更大,猫耳隐隐刺痛。绪以灼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起身,她发现长生这会儿不在山洞里。

  绪以灼的手停了停。

  突然发现,猫毛的手感还挺好的,柔软顺滑,像是云絮一样。

  摸一下,再摸一下。

  往外走的绪以灼没一会儿就迎面撞上往回走的长生。

  “你去哪了?”绪以灼随口问道。

  “去外面透透气,要下雨了。”雨点同长生的话一起砸了下来。

  “好大的雨,”哪怕站在她的位置看不到外面的雨势,光听声音也足以想象出这是一场怎样的倾盆大雨,绪以灼道,“这样的天气也不知在祖妖秘境常不常见。”

  祖妖秘境毕竟禁空,又处处是原生态的土地,下过雨后走着很不舒服。

  “很少见,我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话的是刚刚走出来的陇漓,在她身后怜姑娘也跟了上来。

  毕竟刚刚那般响的一声雷,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到了。

  暴雨中裹挟着泥土腥气的空气流入山洞,好在山洞外低里高,外面也是一片陡坡,雨水不至于漫到里面来。

  几人本是站在洞口附近听雨,但很快她们就没法悠闲地听下去了。

  很多时候,浓雾和大雨都可以阻断旁人的气息,但在某人的气势强烈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再大的雨也无法掩盖过去。

  贴着头发的猫耳瞬间竖起,绪以灼警惕道:“你们感觉到了吗?”

  那自雨中传来的可怕威压。

  其余人显然也发现了,连长生都不好再跟没骨头似地靠在石壁上。

  绪以灼上一次感受到类似的威压,还是来自化虚门的宗鹤,这样实打实自己修炼到大乘后期的强者,是绪以灼这样修为白捡的人在全盛时期也无法匹敌的,那一回要不是君虞她绝对得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脱身。而这一次她感受到的气息,相较宗鹤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乘期大圆满。

  这等修为的人,全修真界也没有几个,而妖族只有一妖符合条件。

  绪以灼一下子就猜到了那个最大的可能性。

  她一边找出护身法器准备跑路,一边对怜姑娘说道:“你这次躲错地方了,妖王只怕也没进过祖妖秘境。”

  怜姑娘只会比绪以灼更熟悉凰宜的气息,哪怕隔着这么远,她也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逃婚经验丰富的怜姑娘熟练地也准备跑路。

  长生一边在心里吐槽怎么妖王来得这么快,她本来还打算好好休息一晚的,一边跟上绪以灼和怜姑娘的步伐。

  只有陇漓一头雾水:“妖王怎么啦,我们不是来找貔貅的么,和妖王有什么关系吗?”

  “妖王王后,正在逃婚。”绪以灼指指怜姑娘,又指指她们仨,“我们,不管知不知情,对妖王陛下而言目前都是帮助王后逃婚的帮凶。”

  说罢,绪以灼一马当先扎进了大雨里。

  怜姑娘和长生的动作也麻利得很,只有陇漓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砸得晕头转向,大脑一片空白地跟上她们。

  许久之后,陇漓才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和她们全族都签订了契约的绪姑娘,连大乘期大圆满的妖王都敢惹。

  雨中奔袭,绪以灼觉得刚刚的计划算是白制定了,流光涧那点溶洞根本不够凰宜妖王轰的,直接往太虚海跑就是了。虽然这事处理起来其实也简单,让怜姑娘跟着妖王陛下走就是,她们之间虽然有一点小缺憾,可总的来说还是双向奔赴的。但现在不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么,绪以灼觉得也不太好把怜姑娘交出去被妖王陛下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绪以灼一边跑,一边忍不住问怜姑娘:“那两枚灵花印,可是你直接向妖王陛下要来的?”

  怜姑娘神情单纯地点了点头。

  绪以灼一时无言:“……你就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给你两枚吗?”

  怜姑娘一脸天真地发问:“难道不是为了备用吗?”

  谁会留一枚灵花印备用啊?!

  怜姑娘天然呆得要让绪以灼落泪,妖王那意思分明就是她要陪着你一起进来啊怜道友!

  一旁的长生已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只有陇漓傻乎乎地觉得怜姑娘说得对。

  绪以灼深吸一口气,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么跑跑不掉的,妖王的速度绝对比我们快。”

  她甚至感觉到随着她们的移动,妖王也加快了速度,凰宜妖王一定有着什么感应怜姑娘的办法。

  绪以灼叫停几人,自莲花金簪里取出了一个阵轴。

  这玩意儿还是禹先生给她的,里面提前画好了传送阵,金簪里还有不少一模一样的。作为出自当世数一数二阵法大家之手的阵轴,绪以灼手中这些可以说是现今能拿到的阵轴里最好的了,传送距离远,还可以自定义方向,唯一的小缺点就是灵石耗费大。

  陇漓和平洲阁接触的过程中早就接触过类似的阵轴,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祖妖秘境里用这些东西,还是在夜晚,灵石的消耗几乎要抵得上一座极品灵矿,更别说我们还有四个人……”

  在绪以灼往阵轴里砸灵脉的动作中,陇漓的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被转轴传送走,陇漓还是恍惚的。

  是不是因为她们一族被关在离狱里太久,祖母说的那些话都已经过时了?其实修真界的灵脉一点也不值钱的对吗?

  绪以灼的豪横,把长生都震慑住了。

  我活了这么久有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趁着凰宜妖王还想到封锁空间,绪以灼用传送阵光速跑路,把一行四人送到了太虚海岸,这不是传送阵能达到的最远距离,但太虚海显然有着特殊的禁制,一旦踏入太虚海的范围传送阵便会失效。

  “这场雨范围还真大。”站在瓢泼大雨中,绪以灼不由得道。

  想不到即使传送至了这么远的地方,雨竟然还在下。

  远处海潮汹涌,海天相接处似有水龙卷成型,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往海岸拍来。对普通人而言,在这样的暴风雨天气出海与送死无异,但几个修士连商量都不必商量就决定了出海。

  绪以灼抛出一艘船只,千年玄铁木铸就的船身足以抵御巨浪。在船只上道道阵法的交汇处,绪以灼跟洒纸片似的撒下一条条封锁在玉牌里的灵矿。芝山神女在制定祖妖秘境的规则时,意图加大消耗来限制后人对法器的使用,以达到锤炼自身的目的,只怕她根本想不到竟然真的有人能支撑得起这般海量的灵石消耗。

  御使船只的沙盘位于甲板之上,随着船只的启动,沙盘不断变化,彰显着海潮是如何汹涌与变化多端。

  这艘系统出品的、定位只比溯回舟差上一线的法器船在太虚海的重重禁制下依旧坚强地发挥了一定作用。沙盘上隐隐出现了岛屿的轮廓。

  “玄泽承宵船?”长生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家世啊,这玩意儿都能搞到?”

  绪以灼顾不上说话——因为这艘船,实在是太难开了!

  是的,她还得自己开。

  正如长生所言,此船极难获得,不仅因为它造价昂贵制造艰难,还因为此船的适用范围过于有限,远没有飞舟等物有用,压根没什么人会去造。此船最大的优点莫过于它十分能扛禁制,但这优点也可以迁移到飞舟上来。能制造此船的炼器师发现这一点后很快就放弃了对它的改进,以至于不像飞舟的操作基本全自动,这船还得绪以灼亲自把控方向,没有飞舟那种定好了位置后就可以自动寻路的功能。

  也就是在祖妖秘境这种禁空限制几乎无法打破的地方,承宵船才能派上用场。

  绪以灼开了一会儿后,猫眼就眼泪汪汪地看着长生:“这沙盘会转。”

  沙盘中心有一个锥体代表船只,然而锥体固定不动,随着船只方向的改变,沙盘围绕锥体不断转动。绪以灼本来就是个路痴,全无方向感一说,多看几眼沙盘后立刻迷糊了。

  长生啧了一声,接替了绪以灼的位置。

  然而即使是频繁往返于东西大陆之间,习惯了开船的长生很快也愤怒了。说到底她们这些修士哪有正儿八经学习开船技巧的?法器船早就设置好了各种自动驾驶的功能,唯有玄泽承宵船这种没有改进过操作系统的船只还保留了那般多繁琐的操作。

  而离断江的大雾虽然让人极易迷失方向,但江面说到底还是风平浪静的,哪会如同暴风雨中的大海,即便什么也不做,海浪也会把船只带往任何方向。

  长生开了一会儿后发现自己就是在原地打转,暴躁地想要掀了沙盘。

  她阴恻恻道:“这船谁发明的?我出去后就杀了他。”

  这边长生杀心顿起,那边趴在船舷上的绪以灼已然被淋成了落汤猫,猫毛委屈巴巴地贴在耳朵上。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离狱度过,还是头一回坐船的陇漓一上来就挑战最险恶的环境,这会儿已经晕了船,抱着柱子整条蟒迷迷瞪瞪的,而怜姑娘则站在船尾,覆着白布的眼一直朝着海岸的方向。

  “来了。”怜姑娘突然发出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与过于猛烈的风声雨声里。

  长生已然感觉到几近凛冽了一倍的风。

  凰宜妖王的原型青凤,是被芝山神女赋予了司风之力的妖族。

  长生瞥了一眼船尾,祭出往世镜,此物几近要与她融为一体,长生能将往世镜自如变化为各种形状,也能完全激发出神器之力。她将往世镜融入沙盘之中,被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裹挟得在原地打转的船只一下子就冲出了风雨。

  绪以灼紧紧抓住船舷,感到自己好似要飞了起来。

  可不是要飞了起来,一道巨浪组成的水墙好似要接到天上去,而承宵船便浮在浪头,承浪远去。浪高百丈,绪以灼趴在船舷往下看,好似站在百层高楼望向地面。目光移至远处,甚至能看见百里外岛屿的轮廓。

  “就去那了哦。”长生道。

  反正这太虚海上的岛屿她们一个都不认识,随便找个看看。

  紧接着,下打的巨浪便带着船只俯冲而下!

  雨水与海水自四面八方打来,绪以灼支撑不起有效的屏障,能把自己固定在船上已是不易。长生亦是生死看淡,这天气换成任何一个凡人出海,船只早就被拍成了碎片,就是修士来也别说控制得多好了,方向不错船没翻就是胜利。

  半个船头扎进了海里,又被长生强行驱动灵力拔了出来,好在这玄泽承宵船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她用的基本上是从绪以灼灵脉那儿借来的灵力,不然这具傀儡早就被抽空了。

  乘着一波又一波海浪,船身上摇下晃,海水自头顶不断打下,来不及流泻出去的海水在甲板上聚起了薄薄一层。陇漓已然晕船晕成了原型,融青蟒死死缠绕在桅杆上,玄铁木都被她缠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天际电闪雷鸣,海水沸腾了一般涌动不歇,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好似随时会倾覆。绪以灼起初还尝试着视物,后来索性闭上了眼睛,随着暴风雨愈发猛烈,周身一切都成了混沌一片。

  怜姑娘反而是她们中状态最好的一位,虽然她浑身也已湿透,但怀中青色的翎羽发出莹莹微光,保护她避开了刀子似的强风。怜姑娘将手覆在这片翎羽上,感觉到心脏一阵阵刺痛。她也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凰宜出现在她身侧的时候,她的心脏就会发疼,为什么她会留下这片让她感到疼痛的翎羽,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忘却前尘,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和凰宜纠缠在一起。

  半跪在沙盘前的长生目光一凛,扯下融入沙盘中的往世镜,海浪打下,船身也随之重重拍在了地上。剧烈的震颤让人心都要跳出来,绪以灼甩了甩耳朵上的水,揉了把脸艰难地站起来:“到了?”

  “到了。”长生简短道,翻过船舷直接跳下了船。

  绪以灼先去扒拉已经昏厥过去的陇漓才下船,和陇漓一起落在了后头。怜姑娘接过蟒头,绪以灼抓住尾巴用力把融青蟒甩了出去,紧接着自己才跳下船。

  下了船绪以灼才发现,船身是从十来丈高的地方落下的,直接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也就承宵船用料不凡,船身竟然完好无损,只是有一半陷进了地里。

  岛屿极小,站在一头可以直接看到另一头,除却几棵被风吹得四处歪斜的树,岛上唯一醒目的便是一座神祠。

  “芝山神女的神祠。”长生看了一眼便说道。

  并不难认,不像人族供奉的神明五花八门,有真实存在过的也有纯粹虚构的,妖族从来只供奉芝山神女一位神明,修建的神祠也大同小异。这座神祠由于年代久远,所以与现今留存下来的芝山神女祠有些许不同,但处处都是相似之处。

  “风小了很多,”绪以灼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并不是这片海域的风都变小了,岛屿之外是肉眼可见的狂风暴雨,但是风吹到岛上时,瞬间变得温和起来,连落下的海浪都变得温柔,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守护这座岛屿。

  走到神祠不用几步路,三人围绕着陇漓讨论了有一会儿,最后绪以灼拿出一根化形草放到融青蟒的鼻子底下闻了闻,成功让陇漓化为人形,但人还是没醒。长生在船上吹得风已经够多,早就不耐烦在这儿继续吹风,直接扛起陇漓就往神祠走。

  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暴风雨的天气海上一片昏暗,但神祠却发着微光。推门进去后,只见神祠里染着十几盏长明灯,大多供奉在芝山神女像前。走在最后的绪以灼合上门,风雨瞬间被隔绝在神祠外,没有一缕一滴可以钻进来。

  长生将陇漓的脑袋搁在一只蒲团上,神祠里有四只蒲团,刚好一人一只。妖族神祠与凡人寺庙的另一迥异之处便是,凡人寺庙除了供奉神明的主殿外,还会有一些屋舍供僧侣居住。但妖族没有类似僧侣的职业,神祠也无需打理,只有一个房间。作为上古时期最强大的神明之一,芝山神女神力的余晖至今庇护着自己的神祠。

  绪以灼盘坐在蒲团上,仰头看着芝山神女像。彩塑的芝山神女像到底没法完全还原神女的风采,但足以看出这是一个容貌并不出众,却神情悲悯的女子。

  在所有神明之中,芝山神女是最先陨落的一位。她好似已然预见了神明的命运,将一部分力量分给她亲手的养育的妖族后,自绝于世将一身力量反哺天地,此举反而让她成为了唯一一个至今还在影响明虚域的神明。

  神女像左臂轻抬,小臂上栖着一只青羽凤凰。她温柔的目光好似在看着底下祭拜她的妖族,又好像在看着手臂上的青凤,足见青凤是如何为芝山神女喜爱。

  几人休息了一阵,凰宜妖王还没有找来,陇漓倒是悠悠转醒。

  醒来后,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中,陇漓没有问自己在哪里,第一句话反而是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

  绪以灼同长生对视一样,又去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被船颠傻了。

  长生道:“方才我们无人说话。”

  陇漓面露疑惑:“可是我真的听到有谁在叫我,我就是听到她的声音才醒过来的。”

  绪以灼没检查出陇漓有什么毛病,倒是怜姑娘思索片刻后提出一个可能:“是不是这神祠里面有什么传承?”

  绪以灼想了想,点头:“极有可能。”

  祖妖秘境完全是芝山神女特地为妖族铸造的一个福利秘境,里面各处的设置都有一定道理。太虚海的这么多个岛屿总不是平白安置的,上头的神社应当也不是无端建造,这里极有可能有能帮助妖族提升血脉的传承。

  反观身处神祠中的她们,一个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能进来的人族,一个服下化妖珠后骗过秘境大门的假猫妖,一个用着青蛇尸身炼制而成傀儡的不死不活的人,叫醒这里头唯一一个纯粹的妖族来接受传承也不奇怪。

  “你现在还能听到吗?”绪以灼问陇漓。

  陇漓不确定道:“好像有一点……”

  其余人立刻止了声,让陇漓专心辨认耳边的声音。

  陇漓细心听了好一会儿,说道:“那个声音让我去神祠的地下。”

  “地下?”长生道,“游下去吗?”

  绪以灼制止住真要听长生的话出去的陇漓:“先不急,神祠内部可能有机关,我们现在里面找一找。”

  几人立刻动了起来,怜姑娘发现在靠近神像的时候,怀中翎羽似乎有了变化,便凭着感觉爬到了神像后面。她在案上摸索许久,果然找到一个凹陷,注入灵力后却没有变化。

  想到也许是自己种族的原因,怜姑娘忙招呼来陇漓试试。果不其然,妖族的灵力探入之后,耳边立刻传来响动。陇漓循声看去,只见神祠中间的石板往下翻开,露出了一个入口。

  往下看去,盘旋的阶梯深不见底。

  三人一妖围着入口而站。

  “你们下吗?”长生率先发问。

  陇漓难得逢此机缘,她自然是要下的,问的主要是她这样未被传承邀请的人。长生反正是准备下去,她本就上赶着找死,不介意提前完成目标,下去了怎样都不亏。

  “下吧。”绪以灼的想法是来都来了,芝山神女都没拦那就下呗。

  怜姑娘自己其实没有想法,但大家都下了,她也便跟着下去。

  阶梯只容一人行走,陇漓、长生、怜姑娘与绪以灼一个跟着一个下去。

  她们走下去的时候,头顶出口也没有合上,只是愈往下便愈暗,绪以灼取出一盏灯,光线受到了抑制,只能将一人笼罩其中,绪以灼便又取出三盏发了下去。也是有了光之后,她们才发现通道的两侧竟然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壁画。

  怜姑娘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摸出来,她反而是第一个认出壁画内容的:“上面画着的是芝山神女点化生灵的过程。”

  世间生灵经芝山神女点化,方成今日妖族。

  壁画不怎么写实,她们中也只有常年身处妖族的怜姑娘才能认出,因为自小关在离狱的缘故,连陇漓这唯一一个真正妖族都看不出来,她一边听怜姑娘讲述芝山神女点化生灵的经过,一边不住地发出惊叹声。

  由于怜姑娘摸索壁画需要时间,她们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芝山神女点化生灵的故事,其实在妖族间广泛流传,若是她们在妖族中生活的时间久了,想必也能如怜姑娘这般道来。怜姑娘起初所说的壁画之上的内容,与外界流传并无不同,直至末尾才出现了变化。

  摸完最后一幅壁画,怜姑娘久久不言。

  陇漓小声问:“壁画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怜姑娘摇了摇,“只是……上面的内容在外界不曾出现过,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以免解读出了错。”

  思忖片刻,怜姑娘道:“若我解读不错,这些壁画是在芝山神女自绝前指点他人绘下的,她又将壁画移植到太虚海的神祠中。太虚海内这样的神祠应当不止一座,底下的通道都绘制了一样的壁画。上面画到,芝山神女不仅在祖妖秘境里留下许多传承,还在太虚海内留下了一件最为珍贵的宝物。”

  说着,怜姑娘指向壁画的一处。

  几个人凑在一起观察壁画中神女手中的圆形物体。

  “这是什么东西?”

  “完全看不出来……”

  壁画实在粗糙,圆形的一团是什么都有可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猜想,照绪以灼看来就挺像块镜子的。

  几人继续往下走,壁画到怜姑娘解读的那一幅便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不断透明的墙壁,通道也愈发宽阔。整条通道呈倒金字塔结构,愈往下愈宽敞,渐渐的她们四人已然可以并肩而行。

  走到某一级台阶的时候,墙壁彻底透明,她们同海水好似只隔了一层玻璃。任海上如何波涛汹涌,深海都是平静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们看见了震撼无比的一幕。

  深海并不透光,但海中却悬浮着无数特殊的浮石,在海上电闪雷鸣的时候,偶有电光似是在那些浮石之间不断传导。分散了整个太虚海的浮石会在瞬间亮起,几息后沉寂下去,等待下一次被点亮。

  几息时间,足以让她们窥见整片太虚海海下的玄机。

  绪以灼:“卧槽!”

  陇漓同样发出惊呼,长生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只有看不见的怜姑娘茫然发问:“怎么了?”

  话音方落,海中浮石又一次亮起,数以万计的浮石照清了一座芝山神女像。

  头接海面,脚踏海底。

  一手托青凤,一手拈花枝。

  慈眉而悲目,腰缠绫罗,道道飘带托起太虚海数十岛屿。

  绪以灼喃喃答道:“海面下……有一座神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