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祖传一个亿(GL)>第110章

  头顶烈日,脚踩黄土。

  绪以灼身上穿得干净整洁,但她觉得自己内心疲惫得和逃荒的人们没什么两样。

  绪以灼胳膊往聂姑娘肩上一搭,说道:“这是我们走过的第三十六层了吧。”

  聂姑娘闭了闭眼:“玄女已然越来越真实,也许从这一层出去,我们魂魄就可以归位了。”

  绪以灼扯着聂姑娘跳下裂缝后就到了神魂境的新一层,之后她们又一起通过了几层,其中有的压根没有玄女的意识,有的玄女完全无法沟通,在第十九层的时候,她们总算遇上了一个能够沟通的玄女。

  绪以灼面对会沟通的玄女不敢吱声,免得又挨上一剑,全程让聂姑娘开口。玄女出乎绪以灼意料的好说话,表达清希望玄女送她们离开的意思后,玄女都会将她们往外送。

  在第三十六层,他们来到了一片正逢大旱的土地。

  她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玄女去过的地方,来到新一层没多久,两人已经熟练地寻找起玄女的身影来。不知是不是已经到神魂境最外层的缘故,好一会儿他们都没有见到玄女。

  玄女不曾见到,却听到了陌生的人声。

  绪以灼踮起脚尖往远处看了看:“是玄女记忆里的人。”

  她们起初走过的几层里面只有玄女一人,但是越接近神魂境的外层,每一层包括的范围就越大,渐渐的也出现了玄女意外的人。

  那些人和玄女一样能够看到她们,却无法像玄女一样,能够发觉自己只是存在于神魂境中的意识。

  “过去看看。”绪以灼说道。

  前方聚拢在一起的有十几个人,其中大多数人都是灾民模样,唯有一人与他们截然不同,裹着四层轻薄衣裳,背负长剑,看上去应当是一个修士。

  远处看不出什么,走近一些后,绪以灼才发觉这些人间起了争执,修士面露诚恳,似乎在劝说着什么,然而看着他的灾民眼中有的只有猜疑与忌惮。

  修士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为难。

  绪以灼和聂姑娘都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影,走得稍微近了些后修士与灾民便都发现了她们。灾民看着她们的目光极其复杂,有恐惧亦有厌恶,而修士见到她们后眼睛里流露出喜色。

  修士向她二人行了个礼:“两位道友。”

  绪以灼回礼后问道:“发生了何事?”

  修士叹了一口气:“我见此地有人易子而食,实在于心不忍,便劝这几位大哥大姐莫害稚儿性命。”

  听闻此话,一个灾民冷笑了一声道:“你说得倒是轻巧,你不忍心我们食子,难道忍心我们活活饿死吗?!”

  修士干巴巴道:“我这儿有些钱财……”

  “钱财?钱财能吃还是能喝!”灾民骤然抬高了声音,“我们只要食物和水!”

  修士大多能够辟谷,出行会带食物的少之又少,绪以灼见那修士面露难色,料他也是如此。

  绪以灼恰巧就是个爱带零食的修士。

  她正想要说什么,却被聂姑娘扣住了手腕,耳边听见聂姑娘的传音:【别多管闲事,不管这些灾民得不到吃的会变成什么样,那都是已经在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了,我们看看就得了。要是因为你因为你对事情原来走向的破坏导致我们走不出去,我可跟你没完。】

  绪以灼心里暗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修士商量道:“那我去别处给你们寻点吃的,你们暂且不要动手,等我将吃的带回来怎么样?”

  灾民冷笑道:“仙长你这是糊弄谁呢?谁不知道天下不是焦土便是毒株,你能上哪弄来吃的?”

  “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事啊。”聂姑娘低低道。

  绪以灼同样轻声道:“天变。”

  远古时期,曾有十年被人称为天变。第一年天上不断降下天火,将江河湖泊焚烧殆尽,连海面也下降了足有三尺。庄稼与山林同样毁在了天火之下,焦土上有青黑的植物长出,却有着令人食之殒命的剧毒。

  那十年,修士尚可活,明虚域的凡人却十不存一,过了数百年才恢复生机。

  若眼前一幕发生在这个时候,那么修士确实没法从其他地方给灾民找来吃的。粮食与水源是天变之时最为珍贵的地方,修士若从别处拿食物来救这里的人,那个地方的人可能就会死。

  灾民见修士哑口无言,嘲弄道:“您有善心,见不得我们这些凡人食子。您想救这几个小孩,干吗不把您的肉割给我们?”

  站在他身边的妇人脸色骤变,用力扯了扯那人破破烂烂的衣袖。

  “你怕啥!”灾民大声道,“难不成仙长的仁善都是嘴上说说的?听到不喜欢听的就要宰了我这个多嘴的凡人?!”

  妇人惊恐地看向修士。

  然而修士没有动手,他只是苦笑道:“您说得没错,我若是为了救这几个孩子害您饿死,不也与杀生无异?眼下民不聊生,他处的百姓也无余粮,夺他们粮食无非要他们性命,想来想去,也就我这一身血肉是余出来,少了些也不危及性命的。”

  修士说罢,袖中划出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胳膊。

  绪以灼脸色煞白,抬手就用衣袖挡住了眼睛。

  聂姑娘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呵,小姑娘。”

  *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

  不慎滴落在地上的鲜血在暮色下仿佛一个个黑块,绪以灼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后,脸色又白了一分。

  “都结束了。”聂姑娘在她身边坐下,“还不敢看。”

  绪以灼闭着眼,都懒得和聂姑娘斗嘴:“我就是胆子小,不行吗?”

  “仙道养出来的小姑娘啊,”聂姑娘托着腮,“不会一个个都像你这么天真吧。”

  绪以灼道:“如果魔道那边这般水深火热的话,您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真的。”

  “魔道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各有各的过法。”聂姑娘道,“若是仙道的修士一个个都像刚才那个修士那般蠢,那我只愿生生世世做个魔修。”

  绪以灼低声道:“我倒是挺佩服他。”

  “愿意割自己的肉喂人,确实让人佩服。”聂姑娘道,“但蠢也是真蠢。”

  绪以灼睁开眼,在人群中寻找修士的身影,只见修士并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而是在一棵枯树底下和灾民中的小孩说话。他看上去很想逗这些孩子发笑,但一双双黑沉沉毫无光彩的目光看着他,那些孩子神情麻木,仿佛是一个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别白费力气了。”绪以灼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们不是被当作孩子对待的,他们自己都清楚,自己只不过是这批人的食物罢了。”

  修士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我不会让他们死的。”

  说话的人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想不到啊想不到,”聂姑娘低声惊叹,“这一层里她竟然是这幅模样。”

  与修士说话的人正是玄女,但玄女此时的模样彻底超乎了二人的意料,玄女穿着和灾民一样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杂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脏兮兮的。

  她们先前觉得玄女还没有出现,但是说不定玄女一早就在那些灾民中间,只不过她们没想过从那些人里头找罢了。

  玄女在修士的对面坐下来,抱着小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看着他。玄女问:“问什么要这样做……用自己的肉换别人活命?就算你是修士,你也会痛的吧?”

  修士轻叹一声:“我不过付出一点血肉,痛就痛了,又不会有性命之忧,拿我自身的痛换得数条性命,不值得多了?”

  玄女道:“他们还会饿的。”

  修士淡淡笑道:“无妨,修士伤势的愈合速度不似凡人,这点伤两三天就好了。到时候,我再割下自己的肉便是。”

  玄女疑惑地看着他:“我还是不懂。”

  修士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我此番下山,便是为了救人脱离苦海,引人向善,这是我要走的道。”

  远处,聂姑娘低笑了一声:“本座见过的佛修都没哪一个比他有佛心。”

  绪以灼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疑惑地啊了一声。

  “没什么,”聂姑娘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一副懒散模样,“我只是想,他这个道可不好求啊。”

  *

  天变之时,无人知晓究竟何处才有生机,只知自己若是停留在原地必是死路一条。天刚蒙蒙亮,灾民们又踏上了求生的道路。

  修士毫无意外跟上了他们,绪以灼和聂姑娘就在这支队伍的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能看出灾民们对她二人颇为忌惮,只有夜间停下歇息的时候她们才会靠近一点。

  每回靠近,都是奔着玄女去的。

  不像以往玄女很快就能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是一缕残魂,这一层里的玄女也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傻充愣,一连几天聂姑娘都没能让玄女将她们送出去,最后聂姑娘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玄女是不想让这件事在这里结束啊。”聂姑娘道,“得,那就让我们看看吧,看看玄女想要我们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绪以灼笃定玄女已然知晓了一切,就是在跟她们装傻。聂姑娘和玄女鸡同鸭讲,绪以灼大着胆子跑到玄女跟前,结果玄女连话都不同她说了,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某个傍晚,绪以灼又和玄女在树下大眼瞪小眼。

  不多时,有人走了过来,一口破碗在端到了玄女面前:“这位姑娘,你有几日不曾进食了,多少用上一些吧。”

  绪以灼躲闪不及,看到了碗里的肉块,脸上顿时毫无血色。

  “不用了。”玄女扯过绪以灼让她偏了偏身子,柔声回答修士,“还是给孩子们吧。”

  修士沉默了一会儿,忽地道:“这位姑娘,其实您也是修士吧?”

  玄女似笑非笑,没有回答。

  修士道:“您看上去虽与凡人一般无二,但眼中可见神光内敛。在下看不出您的修为,只知您定是一方大能。”

  玄女依旧不承认,也不否认。

  修士在神女身边坐下,仰头看着天上逐渐浮现出的星辰:“星辰亘古不变,人间却几番更迭,也不知这一灾祸何时能够过去。”

  玄女道:“你是修士,大可独善其身。”

  “前辈,您可还记得我向您说过的,我求的道?”修士说道,“以善举引世人向善,若不求此道,我又有什么修炼的必要呢?”

  玄女问:“你行善举,受你恩惠之人便会向善吗?”

  “那是自然!”修士笃定道,“人心本无善恶,见善则善,见恶则恶。乱世之中,多出易子而食的恶举,正是因为无人有余力使其向善,我身为修士,身怀这微末修为,自然义不容辞!”

  玄女低笑了几声:“但愿你所求不错。”

  夕阳的余晖被黑暗吞噬,今夜无月,空中只有数点星辰。

  绪以灼不过靠在树干上小寐片刻,就感觉到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绪以灼还以为是聂姑娘在作妖,可一睁眼睛,看到的却是玄女脏兮兮的一张脸。

  她笑眯眯地向绪以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拉着绪以灼起身。绪以灼茫然不解地跟上她的脚步,然后便随着她绕路到了一株枯树后。

  她们躲在树干后头,不远处正是几个聚在一起的灾民。

  他们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但绪以灼还是听清楚了:“两天吃一顿肉,这谁吃得饱啊!”

  “那疯子可真爱多管闲事,成天神神叨叨向善向善的,连累老子在这挨饿……要我说,我们不如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宰了,哥几个也好吃个痛快!”

  “老子现在就饿死了!可是吃了他后,下一顿咋整?”

  “那几个小崽子不还带着吗,不吃留着他们有什么用?等小崽子吃完了,咋们这不还有女人老人?就算他们也吃完了,我们难道还遇不上其他逃难的人,人啊,还能找不着吗?”

  “你说的倒也不错,可那是个修士啊!”

  “小六不是说今天看那疯子不太行了吗?隔两天割一次肉,就是修士也撑不住了吧?”

  “那不如今晚就动手……”

  绪以灼眼里流露出不解,那个修士怎么会出问题呢?他每一刀割的都不是要害,两天时间够他痊愈了。

  在那密谋的几人走后,玄女坦然道:“是我做的。”

  绪以灼惊愕地看着她。

  “我在他身上下了一点禁制,在那些人真的要杀了他的时候禁制就会失效。在那之前他看上去就是一副要死了的模样,也确实提不起任何力气,正好可以看看那些他想要引导的人究竟会不会向善。”

  绪以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不会的。

  绪以灼低声道:“你还真是闲啊,设这么一个局。”

  “看不下去他一直犯蠢,不如早点把他点醒。”玄女猝不及防伸出手,捏了捏绪以灼的脸,“你和我长得真像啊。”

  绪以灼道:“不只是长得像吧。”

  压根就是一模一样。

  玄女叹了一口气:“你又是谁,我又是谁呢?我实在想不明白了……我是庄周还是蝴蝶,究竟是我在看画中人,还是我就是画中人?”

  绪以灼一头雾水,她想要问什么,却听玄女道:“对我来说,已经没意义了啊。”

  *

  几点星子根本无法带来什么光亮,睁眼望去只能看见物体的轮廓。修士死死睁大眼,眼中疯狂的仿佛是一道道鬼影。

  那些鬼怪叫嚣着:“杀了他!快杀了他!”

  “他睁眼了!”

  “你没看到他什么都做不了吗?哈哈,多管闲事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天?咱快点动手,明日的肉就有着落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有的恶鬼在向他扑来,有的恶鬼背对着他捂住了耳朵。

  有什么东西仿佛在此刻坍塌,柴刀落下的时候,修士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夜间渐渐褪去,太阳缓缓爬上天空。

  天光炽热,仿佛能烧尽一切魑魅魍魉。

  修士呆呆站在地上,他身上的衣服被染成了血色。那是来自吞食过他血肉的人的血,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玄女披着天光,从枯树后走出:“他们心中只有恶念,你渡不了他们向善,离开吧,别再做这些无用的事了。”

  修士惨笑道:“是我错了。”

  他屈指成爪探入自己的丹田,捏碎了自己的金丹,又震断了全身经脉。

  下一息,便气息断绝。

  玄女倚靠着树干,喃喃道:“为何要求死呢?”

  聂姑娘从远处走来,沉声道:“他发现自己所求多年的道错了,活着还不如死去。”

  “是啊,”玄女道,“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聂姑娘走到玄女面前:“可否让我们离开?”

  “走吧,外面有什么我也不记得了,能走到哪里,能得到什么,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玄女将就在她身边的绪以灼推向聂姑娘,“你们走吧,一直往太阳的方向走。”

  聂姑娘没再说什么,拉上绪以灼就往太阳的位置走去。她们看见了边界,边界离她们越来越近,而太阳越来越低,这个空间中的一切都在消融。

  绪以灼回过头,只见玄女仍靠着枯木,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远去。

  绪以灼急急道:“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我们的容貌和一切习惯会一模一样?

  玄女道:“你会明白的。”

  太阳是温暖的,从身后温柔地吞没了她,玄女最终也消失在了绪以灼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