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横梁从上边断裂下来, 我猛地把褚慈扑到一边,才险避过巨石的砸伤。慌乱中我看了一眼左右两边的窄门,不得不沉下气去寻找石宫里新魂的位置, 一个大致的方位在我脑中浮现, 我拉起褚慈就朝右边的门奔去, 说道:“走!”
孟阿储存食物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仅仅隔了一条不到百米的道, 里面是一个冒着热气的池子, 池水沸腾翻滚着, 一个个瓦盅靠墙摆放着, 里边传出咚咚的声响,像是里面困着什么东西似的。
褚慈蹲下身曲起手指敲了敲其中一个瓦盅, 顿时那瓦盅震动得更厉害了。她说道:“是魂。”说完她又朝远处的瓦盅看去, 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道:“那闻永声在哪里?”
褚慈忽然扬声喊道:“闻永声。”她话音刚落, 一个瓦盅滚了出来,险些落进了池子里。褚慈上前一步将那瓦盅捡了起来, 说道:“我们只救闻永声, 如果你不是, 那就只好毁了你。”
那瓦盅里传出敲打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 就像是某种密码。
我抬头看了一眼破裂得布满了蛛网般裂缝的石顶, 问道:“是他吗?”
“是他。”褚慈点头。
在确认之后, 我们赶紧照着原路返回, 因为孟阿化作了碎石, 她原先变出来堵门的石墙自然也破裂了, 在跑过石桥之后,我们又穿过那面墙重新回到了鬼市。
蛇女嗔在外面焦急地等着, 在看到我们出来后欢喜地说道:“哎,你们可总算是出来的,我还以为我要吃不到阴阳客的心了。”她艳红的唇微微扬起,又道:“你们说话可要算数才是。”
褚慈微微蹙着眉,一副困倦的样子,她点头道:“自然算数。”说完她便掀开瓦盅的盖将闻永声的魂给放了出来,而后嘴里念叨了一句,又用这瓦盅将嗔给收了进去。
嗔美艳的脸顿时扭曲得丑陋,她短促地啊了一声便被瓦盅给吸了进去。
褚慈盖上盖子,又在外边贴上了符,说道:“你就在里面好好待着。”
那装着蛇女嗔的瓦盅剧烈的晃动着,里面传出她气急败坏的声音,蛇女嚷道:“人类怎这般出尔反尔,我果然不应当轻信你们的话!”
褚慈垂下眉眼冷冷地看着,说道:“你活了几百年还不清楚人是怎么样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凑过来将手捂住了我的头,而后缱绻地用唇轻轻触着我的鬓角,轻声说道:“我早想把那石头给砸个粉碎,这蛇女也没做什么,就这样吧。”
我愣了一瞬,而后点点头说:“好。”
闻永声的魂立在一边,他等着我们说完话才开口道:“是殷仲,他找到了我,我忍无可忍,只能自尽。”他的神情漠然,就像是在阐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他又说道:“你们找到我妹妹了吗?”
我沉默着摇头,说:“还没有线索。”
闻永声点点头,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我见他沉默着没有再说道,忍不住问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闻永声抬眼看我。
我说道:“不怕死吗?”
闻永声笑了,眼神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自嘲。他说:“我都已经死了,还怕什么。”他想了想又说:“聂未诠和聂红淑是你的什么人?”
听到那两个名字后,我怔了一瞬,连忙问道:“你知道他们?”
闻永声点头,他反复揉搓着拇指与食指,说道:“要是有烟就好了,你们回去之后能不能给我烧一点。”他笑了笑,又说道:“聂未诠还在殷仲手里,但是聂红淑早就逃出去了,我不知道殷仲想做什么,但他之前是想炼聂红淑的魂,但是没有成功,不久之后便把目标转移到了闫小燕的身上,再后来就是你,而聂未诠被他炼成了尸傀,已经有好ʟᴇxɪ一段时间了。殷仲年底会去一趟川南,可能与鬼门有关,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随着闻永声的话语,我浑身变得冰冷起来,脑子也像被锈住了一般,一直回想着他那巨“聂未诠被他炼成了尸傀”,所有的希望顿时被粉碎得一干二净,可是我却哭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我心道,这下真的没有办法了,被炼成尸傀的人从来都救不回来,就算再见面,他也认不出我来了。
褚慈把手搭在我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沉默了好一会后才说:“就算是尸傀,也得接回来。”
我闷声应了一声,心里渐渐有了决定,说道:“对,我们得把他接回来。”
闻永声沉默了好一会后说道:“殷仲派了两个人盯着你们,你们小心。”
“什么人?”我感觉脑袋有些晕晕沉沉的。
闻永声说道:“姓阮。”
阮却筝和阮卫,这两个名字随即浮现在我心中,虽然知道这两个人不简单,但我现在只想直接擒了殷仲,于是阴着脸说道:“他们想盯便让他们盯。”
褚慈叹了一声,把手放下来勾住了我的尾指,说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总会帮着你的。”
闻永声在一旁听了好几回,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状态,神情平静得很,像是没有了任何眷恋一般,可我却知道他还在意着他那被殷仲带走的妹妹,他忽然问道:“你们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我问道。
闻永声说道:“我想离开这里,但是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这样子该到哪里去。”
褚慈抬眉看他,浅色的唇微微张开,说道:“我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吧,你有什么遗愿未了,都可以告诉我。”
闻永声只说:“救救我妹妹。”
在渡了闻永声的魂后,我们又待到第二夜子时阴门打开才离开了鬼市,走时褚慈问我:“你怎么想到要用鬼藤来对付孟阿?”
我摇头说道:“我起初只是想折下来带回去,而后发现那座石宫是她所化,自然就想到要用鬼藤来克她,可惜鬼藤在她身上长不久,等到枯败过后,她又会活过来。”
在穿过阴阳界交界处的前一刻我便开始头晕目眩的,恍惚间似乎听见褚慈在说:“你进步了很多,似乎不需要我的保护了。”话语中像是藏着些落寞。我想开口否认,却因为在交界处穿行而难受得发不出声音。
因为要去泰国找蒙多,我们不得不放弃下一块鬼兵虎符,我同褚慈提了蒙多的名字后,褚慈愣了一瞬,而后才说道:“我想我知道是谁。”
我讶然:“谁?”
褚慈视线放远,想了想说道:“我之前去过一次泰国,带回来了一块用来对付殷仲的阴牌,就是从蒙多手里拿到的,我能认识蒙多,也是叔叔牵的线,我不想把他再牵扯进来,这次只能我们自己去找了。”
我点点头:“好。”
据褚慈所说,蒙多常年旅居外地,很少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并且她与褚易滕手上也没有蒙多的联系方式,上一次也是麻烦了许多界内好友才找到了他,这次想必不会有这么幸运了。果然折腾了三天后我们也没有问到蒙多的所在地,与蒙多熟识的人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褚慈同我商量道:“没有办法,我们先去清迈,去上次我见到他的地方。”
我也提不上什么好的主意,只好答应了下来。
草草收拾了一些东西后,我便和褚慈一起飞往了清迈。在飞机上褚慈一直睡得不大踏实,我看她眼珠子一直转像是陷入了噩梦中一般,便把她的手拉了过来捂进了掌心里,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她,所以我也没睡好,睡一会便忍不住想睁眼看看褚慈。
褚慈眼底有些青,大概是这段时间折腾着一直没能好好休息,我有些揪心,但看到她肩上的命火稳稳燃着,我又将悬着的心给沉了下去的,如今我们的命是连在一块儿的,我还能活蹦乱跳,她自然也不会有事。
窗外的云层看起来柔软得像是棉花,光洒在云层上,那一大片白茫茫的云顿时亮得刺眼。
“你不睡一会吗?”褚慈的声音有些低哑。
我一低头便见她正抬眸看着我,那双眼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光洒了进来,她微微眯起上挑的眼里似有流光转动,那一瞬她好像是古书里引得书生为之放弃似锦前程的鬼怪一样,好看得失了真。
褚慈忽然扬起唇角,她笑得很淡,说道:“好看吗?”
我朝周围看了一眼,在看到别人都在闭着眼休息后,才飞快地将唇印在了她唇边,顿时心情就像偷了腥一般愉悦,我轻声说道:“好看,看一辈子也不会腻的。”
“就你嘴甜。”褚慈又闭上眼,却没有把被我捂在掌心的手给抽出来。
下了飞机后,我们便打车到了素贴山下的悟孟寺,司机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有询问我们到哪下车时才开了一次口。
这里比国内要暖和一些,寺庙被绿荫环绕着,斑驳的树影下有两个僧人从远处走来,他们神色淡然,像是古画中的人一样。树林中有随处可见的佛像,风雨在佛像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问题,一路走来竟没有看到除我和褚慈以外的游客,只偶尔遇见几个清修的弟子。
我朝寺庙的外墙看去,问道:“我们要进里面去吗?”
褚慈点头道:“我上一次就是在里面看见他的。”
我一愣:“你认得他?”
褚慈微微蹙眉,似是在回想一般,而后说道:“他有些不一样,如果是你,你也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我们是脱了鞋走近寺庙地宫的,里边就像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隧道一眼。两侧墙上近墙底的地上装有灯,所以地宫里的光线还算充足。一块一块砌起的砖上被时间侵蚀得有些发黑,地板也是砖褐色的,在灯光下像是一大片画了格子的地毯似的。每一条隧道的尽头都有一尊佛像,有人安静地跪在佛前,就像是与整座寺庙融为了一体一样。
褚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大记得上次来时是怎么走的了。”她微微蹙着眉,眼看着要把所有的隧道都走完了,我心里也生出了焦急。
我与褚慈拐进最后一条地宫的隧道里,刚一转弯便看见了远处那背对着我们站在的僧人,那人身上披着单薄的袍子,赤着脚站在佛像前。我们的脚步放得很轻,也没有在说话,可他却像是知道我们来了一般,忽然转头与我们对视上了。
那人看着年纪与我们相仿,根本不像是聂未诠那一代的人,他的五官算不上是俊美,却柔和得莫名让人有一种安宁的感觉。那双眼睛是灰色的,就像是盲人一样,白到病态的脖颈上纹着我看不懂的梵文,那暗黑的梵文一直蔓延到领口里,他朝我们伸出手,那袖口微微往上扯了一些,上臂上纹着的梵文咒语也因此露出了一小部分。我垂下眼,这才发现他宽大的僧袍未遮住的脚踝上竟也纹了梵文。
褚慈轻声说道:“是他。”于是她用泰语唤了蒙多的姓名,我听后一愣,没想到褚慈竟还会说泰语。
可是远处的蒙多却是用我们熟悉的语言回应了一句:“你们来了。”
我们朝他走去,他神情无悲无喜,开口说道:“我猜到你们会来,所以等在此处。”
褚慈蹙着眉,她微微抿着的唇一张一合地说道:“这次又是有求而来。”
我听着有些紧张,生怕被蒙多给拒绝了,那蒙多看着古怪得很,能与那位毕摩以及裘未诠相识的,绝不会是普通人。就在我揣测着蒙多的身份时,忽而听见他说道:“我见过你。”那话音刚落,我愕然得抬头看向他。
蒙多那双灰白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让人莫名心生惧意,他只看了一会便又回过头,勾了勾掌心示意我们跟着他走。他走了一会,在寂静的隧道中忽然开口:“那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个样子。”
我怔了,问道:“我吗?”
蒙多没有回应,只静静地往前走着,在走出地宫之后,他坐在ʟᴇxɪ树荫下展开了一卷书,但在他打开书页之后,我才发现那不是书,而像是笔记,又或者说是日记。里面每一页都写着日期,日期底下便记录着他每天所待过的地方,所做过的事、会过的人以及心里所想。他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于是便抬起那灰白的眼看向了我,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说道:“抱歉了,我记性不好。”
我无意中看了一眼,却见蒙多翻页时,某一页上的日期写的是乾隆四十七年。
乾隆四十七年?
我怔住了,心里暗想着怎会是乾隆四十七年,距今已经过去二百多年,一个人怎么能活那么久,除非他……不是人!
蒙多翻得很慢,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书页顶划到底,而后才翻到下一页,像是在眷恋着什么一般,可他的脸上的神情偏偏淡然得很,他边翻着页边说道:“别怕,你们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们。”
褚慈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
蒙多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翻着,而后手一停,那日期停留在咸丰九年,上面写着:“天晴,于潼川会友人息,议鬼门之变,鬼门将启,息愿作钥化此一劫,割下一魂助来世守住鬼门。”他的手指从字上缓缓划过,说道:“你就是这一天离开的。”
我心猛地一跳,忽然手上一暖,竟是被褚慈握住了手。
蒙多又说道:“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你,我算到你已经转生,便找到了聂未诠,告诉他鬼门与钥匙的秘密。”他说完朝我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我记忆中那清朝女子的脸一闪而过,我忽然想到,那女子与姑姑那么像,可我自小也便像极了姑姑,会不会……
我还未敢断定,而蒙多再一次开口:“你应该已经见过你前世留下的那一缕魂,她会在消失前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我的……什么东西?”我哑声问道,心里如浪潮扑涌。
蒙多说:“我不知,我们非敌非友,你也不曾将此事告诉我。”他又翻了几页,那两页上竟是写满了字,他的手掌挡住了大半,我也没有看得清,大概是那两日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褚慈蹙着眉看着,手上忽然多使了劲,她说道:“那两页写了什么?”
蒙多念道:“殷仲欲开鬼门,但时机未到,故前往潼川夺息封魂之盅,聂未诠与褚家皆前往潼川阻止殷仲,战中殷仲以血为引、以身为瓮锁众人魂,我强行破阵而失双目,殷仲败亡后守住残魂用处/女之躯向异国龙婆换一具躯壳,此日过后我与殷仲结仇。”
我心想,殷仲之前那具躯体已经被阴牌毁了,那他是不是要去换新的躯体了,所以闻永声的妹妹也在他所备好的人中吧……
褚慈轻拍着我的手背,沉默了一会后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蒙多合上书页,转头看向了我们,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