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阴门已闭, 我们进不去,殷仲自然也进不去,要想进去找闻永声, 那就只等到第二晚。
我想不通阮却筝是怎样瞒过我们的眼睛, 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来将闻永声的灵魂藏了起来。我蹲在地上朝那木板床底下看去, 而后在木板下看见了一张符。那符黑底白字的,看着玄乎ʟᴇxɪ得很, 我幼时在聂红淑手里见过这种符, 聂红淑不让我碰, 说是画这种阴符是要折命的, 不久前我又在古籍上见到了这类符,以命画符, 是要比一般的符更厉害一些。我伸手撕了下来, 而后递给了褚慈。
褚慈接了过去, 只看一眼便将那符揉作了一团,说道:“以后不要碰这种东西。”她微微蹙着眉, 像是有些嫌弃一般, 随手拈来一把鬼火便将这符给烧尽了。
“好。”我心道, 这玩意也不是总能遇上的。
外边忽然传来钥匙插进门锁里的声音, 只听见咔的一声, 最外面那扇铁门便打开了, 兴许是值班的护士要进来查房了。
我顿时心里发慌, 往周围看了一圈, 除了床底外便看不到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我拉着褚慈钻进了那矮小的木板床下, 两个人往墙角处靠去, 憋屈地挤作一团。
护士穿着软底鞋,走路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微微低着头朝门外看见,隐约看见了一个影子,那影子没有待多久便离开了。
褚慈握着我的手不让我动,我也拿不准那查房的护士究竟走了没有,便索性把头靠在了褚慈的肩上,触不及防地朝她脖颈上啃了一口。褚慈愣了一瞬,刹时转头朝我看了过来。这情景刺激得就跟在偷/情一样,我没忍住咧开嘴角便笑了起来,还得压抑着不能笑出声。
过了好一会,我掐着手指算了一把外边还有没有人,确认没人之后才和褚慈一块爬了出去。一探出头便见对面床那病人已经醒了,正侧着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他的双目渐渐瞪大,最终大嘴一张,崩溃地大喊道:“救、救命,有鬼啊!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挥动着四肢在床上挣扎着,快速地往后靠去,整个人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我赶紧爬起身往前一步,扯起那病人的被子来捂住他的嘴。
那声音顿时变得支离破碎,而后只剩下呜呜声,那双眼里满是惊恐,还带着点湿润,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我想刚刚定是把他吓坏了,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别怕,我们不是鬼。”
那人听后反而挣扎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齐齐往外流。
褚慈忍无可忍般抬手将那人打晕了,而后握着我的手腕便往大厅的侧门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铁丝,然后三两下便将门给撬开了,在我们关上门的那一刻,值班的护士也正好跑进了住院病区。
我们避开监控,小心翼翼地离开了一区大楼,出去之后,褚慈便给沈青鹰打了电话,交代了一些待办的事情,而后便与我一起回了家。
家里灯还未灭,屋里屋外明暗两分。
进门便闻见鸡汤的香味,夫人笑着朝我们招手,一边将锅里冒着热气的汤给盛出来,她说道:“先生料到你们回来,提前让我炖了汤。”
褚易滕背对着我们坐在沙发上,他的背挺得很直,与平日里的姿势相比略微有些僵硬,他听到夫人的说话声后才微微侧过头,沉声说道:“回来了,那就好好休息吧,先去把汤喝了。”我快速瞥了一眼,看见他交握放在膝上的手青筋虬起,像是处于一种极致紧张的状态。
我和褚慈朝应了一声便朝夫人走去,我捧起桌上盛满的汤碗来暖着手,十分不好意思地又偷偷朝褚易滕看了一眼,却见他的姿态像是放松了一些。
褚易滕缓缓站了起来,朝楼上走了上去,边说道:“我们去睡吧。”
夫人点点头,低头又对我们说道:“不够的话锅里还有。”她走上前去挽住了褚易滕的手,眉目温柔得像是一汪泉水。
我下意识去看了褚慈的眼,她在看我时,双目也是温柔的,虽然未曾像夫人那般像是初春那样能包容万物。她是冷冽的,却能在严冬里为我留一炉滚烫的壁火。
我磨磨蹭蹭地喝完这一大碗汤,心里翻腾不已,思忖着要怎么才能和褚慈滚到一块,于是晃神地洗了碗又一步一顿地走上楼,在路过褚慈房间时脚步又慢了几分,眼神止不住地往那边斜去。
褚慈走进房里,她的房门半开着,只一侧头便能看见她正在将外套脱下。
我心里暗叹了一声,心想还是算了吧,却在走过时听见褚慈说了一句:“你要和我一起吗?”
我一怔,心扑通狂跳着,生怕她反悔了,却又假装矜持,犹犹豫豫地开口:“嗯……那好吧。”仿佛戏精附身。
洗漱完后我抱着枕头小心却期待地推开褚慈的门,却见她侧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一般。她将靠里的位置留给了我,大半个身子露在被子外面,而余下的被子却是覆在那一半还没人躺下的空处。
我缓缓合上门,微微垫着脚朝她走起,在把怀里的枕头放下后,连忙为她将被子扯过来一些。她睡得很沉,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我又将她的手揣进了被子里,然后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她身旁,侧过身静静地看她。
睡吧我爱的人,我也要进到有你的梦里了。
第二晚我们又掐着同样的时间,顺着罗盘的指针走到了乡村野外,只为了寻一处阴气聚集之地。
荒野外连路灯也没有,晚上还怪冷的,无端将这氛围给映衬得阴冷可怖。兴许是天气转凉了,连虫鸣也随着夏日的离去而消失,周围静到令人发怵。
褚慈手上捧着罗盘,她带着我往半人高的狗尾巴丛里走去,她垂眼看了一眼颤动不停的指针,又往前看了一眼,说道:“快到了。”
我紧跟在她身后,背后忽然一阵风刮了过来,我哆嗦了一下,随后便把手缩进了衣袖里。
褚慈忽然将我的手揪了出来,揣进了她的口袋里。她头也没有抬,仍盯着左手中捧着的罗盘看。随后她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她松开了按在我手腕上的手,转而往前伸出拨开了那一大片泛黄的狗尾巴草,一大块被掘开的坟地露了出来。
那坑有两尺多深,有一块泛白的头骨以及贴在上面的头发露在黄土外,隐隐能够看出里面零零散散的半埋着的骨头,不像是一个人被分成了几截,而像是里面埋着好几具白骨。
我看了一眼褚慈手里的罗盘,那指针一直受干扰而摆动着,不大好获取信息,但仔细看了好一会,盘面显然指出这里面埋着四个人,恰恰是一家四口。
这里面有大有小,不说是被人害了还说不过去,也难怪这里怨气这么重。香火断在了这里,还死无全尸,这一家人生前定然也是受尽了折磨,也不知道下手的人究竟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还戴着褚慈那日扣在我手上的腕表,我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指针,离子时已经越来越近,可是这里却没有凝出阴门的迹象,可明明是罗盘带我们走到这儿的,罗盘一般不会出错。
“怎么回事?”我问道。
褚慈把罗盘往后递给了我,说:“还差一点。”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铁锹,往前两步便朝坑里凿,不知道铁锹碰到了什么东西上,竟发出噌的声音。
我生怕她把人头盖骨给捣烂了,赶紧把手机拿出来照着,森冷的光照在裸/露在外的白骨上,平白又给这夜晚添了几分寒意。
那空洞的眼眶正对着我们,像是在愤恨地瞪视着让他们不能安息的人。几块破旧的布料混在泥土之中,上面有些干涸的血迹,褚慈一铲子下去便将那一片布料给挖了上来。
秒针缓缓转动着,我们得尽快在子时到来之前将埋在底下的阴怨之气给放出来。
褚慈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她问道:“还有多久。”
我连忙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道:“还有两分钟。”
“够了。”她踩在铁锹之上,等到铁锹头半陷入泥土之中,她才猛地将底下的东西给挖了出来。
那是一具婴骨,大小看起来本该还在襁褓之中的,在那具婴骨露出来的那一刻,周遭的阴怨之气忽然凝聚在了一块,犹如一片黑雾边蒙住了我的双眼,顿时我犹如身处冰柜之中,冷得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起来。
是阴界的门,这片黑雾便是门!
我看不见褚慈,慌忙抬手往前探着,那黑雾缠着我的手指,将我的指节都冻得难以伸展。
耳边忽然传来褚慈的声音,她说:“闭上眼,我带着你。”
我顺从地闭上双目,只觉我ʟᴇxɪ往前胡乱试探的手被攥进了她冰冷却柔软的掌心里,我转动手腕,微微展开了手指,与她十指交握在一块。我就这样闭着眼由她牵着往前走着,也不怕被磕到碰到,只觉得我该信任她。
不知是走了多久,耳边渐渐听见一些喧闹的声响,就像是身处闹市中一般,可那些说话声的腔调却奇怪得很,说的话也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看见我的小孩了吗?”
闻言我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位身穿灰白长裙的妇人,她脸色灰青,面相看起来显然是命数已尽,那双灰色的眸子往上一转,露出沾了血的眼白来。
我的视线越过了她,朝她身后那喧闹的街市看去。街道上方悬着数条长绳,一个个暗红色的灯笼拥挤着挂在上边,幽蓝的火光从灯笼下未闭合处透了出来。
远处叫卖的小贩朝我看了过来,她的双眼上蒙着灰色的布条,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脖颈处长着的尸斑一直蔓延到了领口底下。而那在她的小摊前挑选胭脂的姑娘,面目僵硬得不似活人,她拿起一盒胭脂,用灰青的手指沾了一些,随后便揭开了贴在脸上的人皮,将胭脂抹在了脸颊上,还问道:“好看吗?”
我这才留意到,过往的行人皆是浑身围着阴气,可他们却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甚至还甚是愉悦地聚在一起。
这是个鬼市,这里来往的全是亡魂。
那身着灰白长裙的妇人仍停留在我们面前,我愣了一瞬,而后说道:“没看见。”我直觉那妇人会对我们不利,于是我牵起褚慈转身便走,不想多理会那妇人。
在我们转身要走的那一瞬,忽然听到身后那妇人用嘶哑尖利的声音说道:“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这鬼果然不对劲,我迈开腿便带着褚慈跑了起来了,可在跑动的时候,我感觉背上沉甸甸的,像是背着个什么东西一样,可是我背上应该是什么也没有的。
我和褚慈在“人”群中穿梭,而那妇人紧跟在我们身后,她没有任何脚步声,我得回头看一眼才能确认她究竟在哪个方向,在回头的时候,我忽然看见我的肩上搭着一只灰白色的小手,那手的大小看起来像是一岁大的孩童。
我一怔,脚步也随即慢了下来,我说道:“我好像看见她的孩子了。”
褚慈喘着气问道:“在哪里?”
我转头看向她,手朝身后伸了过去,说道:“我背上。”
褚慈一怔,连忙朝我身后看去,这才看见那个扎着小辫的女童,她默不吱声地趴在我的背上,不知道刚刚是因为什么,我们竟然都没有发现她。
“把她扒下来!”我说道。我回头朝来往的鬼魂中看去,一眼便看见了朝我们奔来的鬼妇。
那女童却趴得死死的,怎么拉也拉不下来,我没办法,只好又往前跑去。
我绕进了一条巷子里,穿过那巷子跑到了无人的街上,与方才的街市相比,这儿萧条得很,店铺的门窗皆是紧闭着的,半空中稀稀拉拉几个灯笼在摇曳着。
后背忽然一轻,我惊愕地回头,便见那小孩跳到了地上,仰着头将我望着。
我想这倒好,不用拉扯她自己就下来了,我朝褚慈看了一眼,朝她打了个眼神,随后我们正要走的时候,这小孩竟然拉住了我的衣角,仰着头一副无辜的模样。
巷道里传来鬼妇的呼喊声,而那女童竟然没有留下,反而是拽着我的衣角顺着荒无人烟的长街跑了起来。
不知是跑了多久,我有些接不上气了,远处一间店铺的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艳红色长裙的女子探出头问道:“要帮忙吗?”那语调阴阳怪气的,她带着笑的眼尾处布满了翠绿色的鳞片。
我和褚慈还没有回答,她便径自朝那小孩说了一声:“回去。”
女童竟听了她的话,松开手转身便跑了。
“快进来。”女子笑着说道。
我犹豫了一瞬,略微往后一步靠向了褚慈。
“进来呀,咝。”女子又说。她张开嘴,细长带叉的舌头从嘴里钻了出来。
是蛇女!
我站在门口把褚慈拦在身后,而远处那鬼妇也正朝我们奔来,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了片刻还是进了那蛇女的商铺。
铺子里面整洁得很,货架上放这些成卷的布料,还有一些做工精细的首饰。没有蛛网也没有灰尘,房里就点了一盏幽蓝的灯,兴许这便是鬼市与阳间的区别。
蛇女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猩红的“茶水”,自顾自地说道:“是我让鬼童将你们带过来的,鬼市里活人来得少,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人心了。”说完她便伸出细长的舌来,在唇边舔了一圈。
我下意识将手按在口袋,想从里面拿出降鬼的器物来,却被褚慈捏住了手腕,我回头朝她看了一眼,见她只是微微蹙着眉便安下了心。
褚慈说道:“你想吃人心?”
蛇女笑着点头:“人肉还是酸了些,我不喜欢,而人心却是甜的,我吃过的人心不少,但像你们这般好看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想必滋味也比以往的更好些。”她举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那猩红的茶水粘在唇上,就像是抹了唇脂一样。
褚慈又道:“一个消息换一颗人心。”
蛇女双眼一亮,用细白的手支起下颚,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打听一个人。”褚慈说。
蛇女笑了一声,说道:“你尽管问,我若是答不上来,你们的心我便不要了。”
“你这么笃定你会知道?”看着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不由问道。
蛇女细长的舌头钻出那花瓣似的唇,惑人的声音也从那唇里吐了出来。她说道:“那是自然,这鬼市里,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我说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闻永声的新鬼。”
蛇女把茶盏放了下来,蹙起细眉想了想,说道:“新鬼我倒是见过不少,但他们叫什么我可不知道,有不少新鬼刚来便被吃了。”
我细想了一下闻永声的模样,而后大致描述了一下他的身高长相,以及他手臂上的刺青,我想他的模样也算出挑,这几日总不会有与他模样相似的一起出现在鬼市吧。
蛇女听后“啊”了一声,而后点头道:“我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