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我和褚慈没有告别, 我茫然地在村子里徘徊着,周围人都对着我指指点点,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们的眼神都是带着怜悯的。我低着头不说话, 像鸵鸟似的不敢直视他们的目光, 我将一块碎石从村头踢到村委,从日出等到日落, 可是褚慈仍是没有回来, 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我变成一个人了。
我从梦里惊醒, 慌乱无措地看着远处那堵雪白的墙,然后又低下头看着盖在身上那层蓝白相间的被子, 我举起右手, 看着腕上那不歇转动的手表。我拨开手表, 然后看见了我手腕上那个细小的针孔,心想, 一定是这块表, 不然我也不会浑身乏力的晕了过去。
那褚慈呢?
我的脑子像被抹了一层水泥似的, 慢悠悠地转动着, 我朝四周看了一眼, 才惊觉这病房里没有褚慈。
褚慈……
褚慈陷入水底去了。
我流不出眼泪, 满心都是恐惧, 浑身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我看着朝我递来纸巾的陌生男人,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 问道:“你有没有、有没有看见……”我的话还未说完, 便被他打断了,他拿来一份资料, 用眼神示意我打开。
里面详细的列着殷仲的计划中可能涉及到的人,每个人的信息都很完整。而后我听到男人说:“老板的手表中有定位,我们赶过去时只看见了你,山洞在崩塌,我们只把你救了出来。她先前与我们联系过,交代我务必把你带到褚家。”
我的双耳嗡嗡作响,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褚慈没有出来,褚慈一个人被留在了那个地方。我忽然想起褚慈最后与我的交谈,我心乱如麻,像是入门新手一般艰难地用着褚慈的八字来算她的命盘,在得到结果之后心里巨石落下,脖颈上的麻绳霍然被卸去,我像是忽然活过来了一样,张开嘴放肆地呼吸着,然后双眼一润便失声痛哭了起来——褚慈还活着!
我心道,她一定在等着我去救她。
在我想下床的时候,肩膀忽然被那个人按住了,他低声说道:“聂小姐,冷静一点,现在外头有两拨人在找你,只有褚家有能力保护你。”
我缓缓把触到地面的脚给收了回来,心道,是殷仲和宋滩的人在找我吗?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一旦想到褚慈,就难受得仿佛不能呼吸。我问道:“那褚慈怎么办?”
“褚家不会放弃她。”那个男人说道。
我默念着褚家二字,然后茫然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我对这些大家族并不了解,因为这些年我虽然一直在忙着与魂灵有关的事,但总是独来独往着,只与少数几个散户比较熟悉,诸如骆三鹊这类人。褚家在道上地位不低,可因褚慈幼年时父母双亡,而又与我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样接地气的村子里,我实在没法将她与褚家联系在一块,而现在我才恍然大悟,褚慈就该是那般大家族的孩子,她的天赋以及像是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我是截然不同的。
膝上忽然一沉,我低头一看,是一个长形的黑木盒,我还未发问便听见那人道:“这应该是你的东西。”
我蹙着眉将盒子打开,是那根烛龙骨。不知发生了什么,原本灰白的骨竟然变得遍体通透光滑。我连忙把盒子盖上,冲那人点了点头,说:“谢谢。”说完后我蹙眉又想了想,说道:“我不会轻举妄动,但是这两天我想一个人待着,之后再去褚家。”
那人一口答应下来:“好。”
我知道这块表上有定位,他们能轻易知道我的行踪,我也没打算瞒住他们,在男人离开之后,我很快便换了身衣服出了院。
卫衣后巨大的兜帽遮住了我大半张脸,我低着头在人群中行走,在老街里穿穿绕绕,然后走进了骆三鹊的店。
店里染着熏香,这气味古朴又冷淡,让人不由想到寺庙里吃斋诵佛的僧人。而骆三鹊正窝在贵妃椅上,一反常态地在织毛衣,她嘴里哼着调子,将长长的银针穿进毛线里。
在我坐下后,她才发觉店里来了人,慢悠悠地把毛线放到一边,然后上下打量着我说道:“请问你……”
“骆三鹊,你是被魂穿了不成?”我拉开帽沿,把脏得缠在一块的头发给抓到了耳后。
骆三鹊大张着嘴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抬手在鼻前扇了扇,眼神略带嫌弃地说道:“你这是从哪个山旮旯挖煤回来了?”看到是我之后,她又拿起一旁的毛线和针又打了两圈,一边看着我说道:“不行,你先去洗洗,我去给你拿衣服,你在这儿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
我牵起唇角,问道:“你最近去寺庙进修了吗?”
“哪能呢,咱们佛系少女是这样的。”骆三鹊瞟了我一眼,慢腾腾地又打了一圈毛线,然后才放下东西站起身,上楼去给我找了衣服。
温热的水蒸气扑在我的脸上,泡在热水里的四肢缓缓放松了下来,我抬头看着天花板,这才觉得饥饿起来。我把自己缩成一团,按了按饿得发疼的胃,嘴里吐出两个字:“褚慈,你可不能再抛下我了……”
门外骆三鹊忽然说道:“你在里面嘀嘀咕咕什么呢,衣服我给你挂门上了。”
“好。”我在浴缸里坐了起来,挤了洗发露后便开始搓头发,也不知是水进了眼睛还是眼泪流个不停,我只觉得双眼酸得发疼。
我把骆三鹊挂在门上的衣服拿了进来,一展开手里那夜店风的短裙,我眼泪便止住了,随后崩溃地喊道:“你能不能别把你蹦迪穿的衣服给我。”
骆三鹊嘻嘻哈哈地笑着,从门外伸进来一套还没剪吊牌的新衣服。
店门被骆三鹊关上了,她在门把上搭了把长锁,然后去给我炒了两碟家常菜,她撑着下颚看着我吃,也没问我究竟经历了什么,而是问道:“你有没有遇见宋滩?”
我愣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有,他这几天也许会向你问我的行踪,你帮我把他骗过去。”
“他昨天问了我,我说我不知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骆三鹊蹙眉问道。
我不好回答,嚼了嚼菜后才说:“宋滩这人,不太适合当朋友了。”
骆三鹊微微抿着唇,半晌后才敲了敲桌面,问道:“那我呢?”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是很好的。”
骆三鹊这才笑了,抬手将装满菜的盘子往我这边推了推,说道:“那是当然。”她话语一顿,又说道:“宋滩这人深得很,我一直觉得他有事儿瞒着我们,你以后就别来我这了,他肯定会从我这查你。”
“行吧。”我点点头,又往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
很快就要入秋,即便窗外看着明媚亮堂,可比之之前多了些许凉意。
在离开之前,我从骆三鹊那儿拿了些或许可以用到的东西。我把头上灰黑色的渔夫帽往下拉了拉,绕进了一家纹身店里,店里几个发色新奇的男女坐着谈笑着,见我进来之后,那脸画得惨白的姑娘便问道:“你想纹什么?”
我说道:“纹几个字。”
那姑娘啊了一声,然后从抽屉里拿了些样图出来,说道:“你可以看看图,都是我们自己设计的,还蛮有意思的,没几个人纹过,不会和别人撞上。”
我看也没看,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说道:“我就纹几个字。”
白脸姑娘带着我走到室内,然后示意我坐到床上去,她一边捣腾着东西,一边问道:“纹什么字啊,字体有要求没,你可以先画出来,如果有图的话可以给我看ʟᴇxɪ看。”
我也没想过这些,让那姑娘帮我看着办,我一边把褚慈的八字换成了平常人读不懂的术语写在了纸上,边说道:“就纹在……左胸第四根肋骨下面一些。”
白脸姑娘又惊讶地啊了一声,点点头说:“好。”她看了一眼我纸上写的字符,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没什么。”我怕我一不留神便给忘了,那就纹在心脏下边吧。
那姑娘也没在意,又问我:“想要什么样的颜色?”
我心想,时隔多年再见褚慈时,她是一身黑衣,于是我说:“黑色吧。”
她笑着忍不住说了句:“又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没说话,只冲她笑了笑,心道,故事我没有,得有褚慈,我才有故事。
几乎没有停歇,在纹完之后,我忍着痛很快便打车到了机场,带着那黑木盒子飞到了峨边。
曲木接到我的电话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语气仍是那般热络,寒暄了几句后问道:“拿到了?”
我说:“是,在我手里。”而后我问到了他们的住址,在出了机场之后我有些眩晕地靠在门上,困倦侵蚀着我的意识,而只有“褚慈”这两个字支撑着我,我在外边打了辆车,又颠簸了近三个小时才到了曲木所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