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阵天旋地转, 我们又到了那阴森诡谲之地,一旁有鬼火荡过,阴风随着鬼兵过路而朝旁卷去, 带起了一阵孤魂哭号之声。
褚慈直闯花树所在之处, 连踪迹也没有隐藏, 更不管路上是否有鬼兵在看守。我忽然想起她身上连屏蔽气息的符箓都没有带,可我如今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根本没法告诉她。我心揪在了一处, 紧张地张望着四面是不是有鬼兵赶来。
我心道, 如果仅凭她一人之力就能将那缕魄找回来,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找,而是要等到现在。
路旁的各不相同的花树轻轻摇动着, 那树的花叶以及茎干都预示着人的一生。
褚慈忽然脚步一顿, 不知是看破我心ʟᴇxɪ中所想还是有感而发, 她说道:“我向来怕痛,所以一直没有以这种方式来取魂, 但现在有你在, 我就敢来了。”
她的语气平淡, 却扰得我心乱如麻, 我不知她这么说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心底不免有些期盼和窃喜, 心想, 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褚慈辨认着自己的花树, 在一个转身之后看见了树干后的那缕魄。
那缕魄是她年幼的模样, 稚气的脸庞带着她从未改变过的淡漠。那缕魄眼神一扫便盯紧了我们, 一手扶在树上动也未动。
过阴对阅历的前辈来说可以说是简单至极的,但如果是一个魂魄尚不稳的孩童来做, 极容易让自己的魂魄被阴魂所勾而留在阴间,旧时褚慈为我过阴便是因此而将一缕魄给丢在了这里。
褚慈朝那缕魄走去,而那缕魄竟然在步步后退着——它在抗拒。褚慈蹙着眉忽然跑了起来,而那魄也随即在花树林间藏匿着。
在追逐间,远处忽然传来鬼兵将兵刃杵在地上时发成的铿锵声音。褚慈猛地回头,见那鬼兵挥动兵刃双脚离地朝这边袭来。
我的魂离了躯壳,却仍有种被吓到透不过气的窒息感。我眼前突然一黑,像被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似的,有什么东西正软软地兜着我。过了好一会我才猜测到,褚慈大概是把我装进了口袋里,她的手隔着布料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我几下。
我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怕极了褚慈会被伤到,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着,褚慈空出一只手隔着布料按住了我。
而后只听见噌的一声,周围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褚慈将我捧了出来,我看到她与那缕魄相对而站,明明该是同一个人,看起来却像是针锋相对的仇敌一般。
那缕魄将鬼兵按倒在地,夺取了它的兵刃,那一刻鬼兵忽然化作黑烟散去。它不发一言地站着,眼神冷淡至极。
褚慈抿着唇伸手便抓向了那缕魄,随后将其按进了胸膛里。残魄重回□□的那一刻,褚慈瞪大了双目,她的喊声中夹杂着那缕魄稚嫩的哀叫声。
她紧紧抓着我,大概是痛苦极了,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远处传来鬼兵行进的脚步声,我多想催促褚慈快点离开,可是我如今只有一缕不成形的魂。
褚慈迈不开腿,连紧抓着我的手都在发颤,她按着胸口沉声说道:“安份点。”大概是与那缕刚收回去的魄在说话,随后她渐渐缓和了下来,扭头就往花树林中走。
她避开了那些鬼兵,随手掬了一捧鬼火,在阴阳交界处弯腰将鬼火甩出,用鬼火来燃尽来时留下的足迹,随后便带着我一块回魂。
出来之后我还没回过神,下巴忽然被撞得生疼,我猛地睁眼后便见褚慈的脑袋搁在我的锁骨上,她呼吸急促得很,吐出的气息有些发烫。我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将自己的额头给贴到了她额前。
很烫,是发烧了。
我轻声唤着褚慈的名字,着急得手心冒汗,我说道:“褚慈,你能走吗?”
褚慈没有回答,我朝四周看了一圈,静得不像有第三人的存在。我心想,如果褚慈走不动,我们就回去算了,管那殷仲宋滩干什么,随他们折腾去。
就在我暗自做好打算时,褚慈忽然握住我的手臂,借力缓缓直起了腰,她说道:“走。”那声音像是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我见她这样难受,那放弃的念头越发牢固地扎根在心里,我动也未动,只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褚慈看着我没有说话,她摇晃着身站了起来,抓着我手臂的五指用力得很,欲把我拉起来。她说道:“我没事,一会就好了。”
我站起来抿着唇仍是不想说话,她如今这状况,让我怎么放心继续在这里耗着。我低垂着眼看着鞋尖,过了好一会才说:“我送你出去,然后我再回来。”
“不行。”褚慈一口否决,她凑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竟是耐着性子放低了声音说:“别怕啊。”
不知怎么的,一听见她有意放轻的声音,我竟想就这么妥协了。
“就这一次。”她又说道。
我嘴上说着:“不行。”心里头却已经在犹豫不决,若是她再说一句话,势必要将我的心扰得溃不成军。
褚慈把她滚烫的侧脸贴在了我额头上,那声音似是蛊惑人的妖一样,她说:“我不会有事的。”
我竟就这么信了。
我凭着记忆顺着那男人走过的路一直走着,弯弯绕绕地看着前面越来越宽阔,像是洞穴一般。
脚下踢到的石子滚了几圈便没了声音,我猛地拉住褚慈的手,急急停在了悬崖之前。
褚慈问道:“走不了?”
我嗯了一声,左右张望着,发觉这里就像一个中空的球体一般,左右两边皆有环绕而上的路,我顺着那环形的窄道往上看去,竟在半空中看见了一副被锁链悬起的棺材。
那是一副成人棺,比手臂还要粗的锁链在上边捆了好几圈,而后前后各两根锁链将其悬起,锁链的另一端在石壁上的固定之处正好是环形窄道截止之处。
我说道:“上面悬着一副棺材,旁边有路可以上去。”我边说边想着,这两根锁链并排在一起时还蛮宽的,正好可以让人攀着爬过去。
褚慈听后没有问棺材之事,反而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怎么回答,我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褚慈摸上我的眼,将手覆在了上边,那温热的掌心让我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下。她问道:“我的记忆还没有融通,你给我讲讲这是怎么了。”
我便从她失忆开始简略讲起,讲到那个在我身后遮住我双眼的清朝女鬼,又讲了我们是怎样被卷到下边来的。
褚慈沉默了好一会说道:“我不清楚这是什么,但肯定不是鬼遮眼,等回去再找前辈看看。”
我点点头道:“好。”我抬手用手背试了一下褚慈的体温,还是滚烫得很,我说道:“你在这里,我上去看看。”说完我便往一旁的窄道上走。
身后的沙子被踩得沙沙作响,我回头一看,是褚慈跟过来了,我刚想开口制止她便听见她说:“我和你一起。”
我把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说道:“好。”而后小心翼翼地攀着一侧的石壁往上走着,我边走边在自责,我怎么总是拒绝不了她。
褚慈跟在我后边,她呼吸声有些重,听着像累极了,我回头朝她看去,见她正捂着头步履有些艰难地走着。
我说道:“你还是在下面等我吧。”我话刚说完便见褚慈伸手朝我头顶上方点去,我急忙抬头,看见一具苍白的尸婴正攀在石壁上看着我,而褚慈的食指则点在了它的眉心。
那尸婴四肢黝黑干瘦得很,像是枯死的老树根一样,那模样像是生前被烧死的。它哇一声尖叫起来,张口露出细小的乳牙,然后便要朝我扑下。
褚慈捏住那尸婴的脖颈,将它扔下了崖。她说道:“小心些。”
我心有余悸,也不好再叫褚慈到下边等我,两个人可以互相照应,万一下边也有危险,这路这么难走,我也不能马上跑下去帮忙。
那棺材里边忽然传出嘭嘭声响,我猛抬头朝上面望去,却见那棺材没有任何异变,锁链也是静止着的,我心想,莫非是我听错了?
我们又继续往上走着,我偶尔朝那棺材瞄上几眼,就在我们越来越靠近之时,那棺材里边竟然又传出了敲击声,声音持续了数秒又停了下来。
我疑惑地回头朝褚慈看去,问道:“那里边的东西是不是醒了。”
褚慈说道:“是。”
我停下脚步,说道:“他们要找的东西不可能在那里面,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况且那棺材还被锁着。”
褚慈望着那棺材没有说话,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臂,说道:“走!”
我连忙抬头,只见那副棺材后面接连着爬出了五、六个尸婴,它们停在棺顶上歪着头看着我们。
褚慈喘着气往下走着,这路太窄了,一侧也没有护栏,不小心的话恐怕会失足摔落,我见她走得有些不稳便想去扶着她。
“别管我,你走好自己的。”褚慈说道。
我这才把手收了回头,又朝身后看了一眼,这一转头便见那些尸婴已经顺着ʟᴇxɪ锁链爬了过来。
我们下去之后那些尸婴便没有再爬过来,褚慈踉跄了一下险些要倒下,我赶紧站过去让她靠着,她声音有些低哑地说道:“错了,东西不会在那里,就位置来说它在那里什么也镇不住。”
“那怎么办?”我问道。宋滩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聚集在这里,而如今见不到人,要不是在下面就是又往回走了。
褚慈说:“别急,你听。”她抬起食指抵在唇上。
我疑惑地问道:“什么?”
崖下传来子弹出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