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慈将我的头枕在她的臂弯上, 神色慌张地说道:“怎么了?”
我费力地摇头,等到疼痛减缓了一些,我才慢慢坐了起来, 说道:“这里怨气太重了。”
褚慈沉默了许久, 竟像是听懂了一样, 站起身说:“可能是那块鬼兵虎符的问题。”她缓缓走上前,站在祭池边上, 又说:“你来看。”
我猛喘了几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蹙着眉朝她走去, 走近便见祭池里凌乱堆放着的衣物, 上面落了不少尘埃,但不难看出, 有些衣服与那伙人身上所穿的一模一样。
褚慈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次下来要带这么多人吗?”
想到先前看见的那个女鬼, 我似乎明白了。
褚慈既而又道:“凑不齐阴魂便引不来阴兵, 阴兵不来,他便不知道虎符在哪里。”
我顿时明了, 上次在壮乡时也曾出现阴兵, 应当也是那些人所为, 他们为了引来阴兵拿到东西, 竟然连自己人都要伤害。我心道, 可是引来阴兵的法子有很多, 但为什么偏要花费大量物资和精力来建一个“殷墟”?
褚慈应是看出了我的疑惑, 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建一个‘殷墟’有什么用, 兴许他们除了要引来阴兵还有别的想法。”她说完后忽然拉起我的手, 把我的袖口挽了起来, 露出一小截手臂。
我疑惑道:“怎么了?”
只见她咬破手指,在我的手背上画了一道符, 符纹延伸到手腕之上。她说:“这地方阴气太重,我给你画道符。”
而后我们沿着祭池边上的窄路往前走,共经过五个祭池,每个祭池里的尸骸都相差甚远,其中较小的祭池里有十来具尸骸,每人双手皆被反绑在身后,呈跪祭式,还有的祭池里的尸骸少了趾骨或是手指,最后一个祭池用牲畜以祭,细看之下有猪、牛、狗,凌乱的骨骸叠压在一起,大大小小的骨骸将整个祭池都填满了。
我浑身寒毛直竖,手指在墙上刻着的符文上轻轻划过,将文字的形状走向记了个大概。
褚慈站在祭池前的圆石柱旁细细看着,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她身旁,打量起眼前的圆石柱。那石柱是中空的,上面镂了许多粗糙的图案,透过粗劣的雕痕可以看见里面婴孩的颅骨。
我抬起手刚想抚上那石柱,忽然听见身后ʟᴇxɪ传来咔的一声,我猛地回过头满心怵惕。
褚慈也闻声转头,她压低了声音说:“走!”
忽然四周传来轰隆巨响,整个装满祭池的墓室剧烈地晃动起来。
“地震了?”我愕然问道,抬手扶住了那石柱子。
褚慈摇头:“不是。”
顶上的尘屑和泥土簌簌落下,我低下头以免尘土落进眼睛,在又一阵轰隆巨响后,褚慈拉着我躲进了墓室的角落里。
褚慈单膝跪着,她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式盘放在地上,随后又拿出了一张金色符箓,符箓落入式盘中的那一瞬便被幽火燃尽,式盘中央的指针陡然一转,盘面骤变。
我盯着盘面看了许久,愕然朝墓室石门外看去,而后微微往后倾了一些。
那些人果真招来了鬼兵。
随着鬼兵行进,地面微微震颤着,仿佛每一下都踏在大地心口。
鬼兵一列一列有序地从远处走来,纵然有石墙深壑也拦不住它们,它们穿过石壁蹋空而来,双脚没有着地却传出了沉重的行进声。
它们浑身蒙着一团黑雾,让人看不清其周身。
我整个背部都贴在了墙上,墙上的阴寒之气透过薄薄一层衣物渗入皮肤,我浑身一抖,转头却见褚慈站起身往外走出了一步。
我怔然望着褚慈,伸手想将她拉回来,却被褚慈反抓一把,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
褚慈说道:“别怕,我们跟上,它们会朝虎符的方向去。”
我心想,这人肯定是疯了。
于是褚慈咬破指头,在我们身上画了个符以掩盖活人的气息。我们轻手轻脚却又大大方方地跟在阴兵之后,没有透出半点生息,平白沾了一身阴气。
阴兵是能凝出实体的,行走时它们摆动的手与我的手背相擦,那冰冷又朽败如枯枝一般的触感来了又去,我猛地缩起手指,心扑通狂跳,生怕那灰黑的指甲划破了手背,让阴气趁机入体。
那些阴兵双脚离地,平白高了我们一大截,我和褚慈跟在它们身后如同虫蚁一般。
面前队列阴森却整齐肃穆,倒显得我们两人鬼祟古怪了。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了,也没多想这么做有没有意义。
褚慈忽然转头朝我打了个手势,我会意跟上她,一起藏匿于一侧雕着玄鸟图腾的石柱后。
只见四、五人从不远处的暗门走出,其中一人还提着我遗落在林中的背包,为首那人手里捧着一样东西,像是那面铜镜。
我一直猜不准那面铜镜究竟有什么用,但还是塞进包里一块带过来了,没想到竟落到了他们手里。
我紧抿着唇,心里一阵烦躁,不行,这必须得拿回来。
褚慈回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将手中掩蔽气息的三角符箓抛了起来,凭空扯出了被囚在符里的恶灵。
顿时间那恶灵嘶声哑叫,所有鬼兵齐齐止步,本一片死寂的祭室内回荡着凶灵的嚎叫声。我惊愕地看着褚慈,却见褚慈面色淡然如常。
鬼兵挥动手中的战戟朝我们走来,每一下都仿佛踩着我的心跳。此时我已经来不及质问褚慈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鬼兵一步便已到我们面前。
我顿时慌乱得不知该怎么做,忽然身体往前倾去,差点便撞上了那些面色灰白的鬼兵。
褚慈转头朝我提了提唇角,然后伸手把我推进了鬼兵队列中。
褚慈险避过它们手中兵器,胸膛还险些被它们手中的鬼兵刺穿,我怔愣看着,几次以为褚慈要没命了。
那群人远远看见鬼兵乱套,又见褚慈朝他们跑去便匆忙转身离开,褚慈还是没有追上那行人,只能远看着那行人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幽长的过道。
褚慈回头看了我一眼便跟了上去,就留我一个人在鬼兵之中。
那些鬼兵又有序地站成一个队列,就像是一个事先设定好的程序,而我像是一个被植入的病毒。
我站在队列的间隙中,惶惶不安地跟着前行,那枚三角符箓被我松松地拢在手里,我根本不敢把它捏皱,那单薄且粗糙的符纸因我手中不断冒出的汗而贴在了我的手心上。
当鬼兵穿过粗粝的石墙时,我登时懵了,我就站在那堵墙前,看着整列鬼兵穿墙而过。
心狂跳不停,我抬起手猛地拍打着面前的墙,甚至还神经质地在墙面的缝隙里又抠又挖,试图触动个什么机关。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堵墙把我和那列鬼兵分隔开了,我不敢想象在这几分钟里它们会走向哪里,而那行人又会有怎样的动作。
我转身拔腿就跑,沿着这墙寻觅着,找一个破口供人出入的“门”。
很快我在墙底下找到一个半人高的,供牲畜出入的窄口。我弯下腰就从那钻过,里面又是一个祭室,我慌忙地从这偌大的祭池边上跑过,找寻那列鬼兵的踪迹。
这祭池里用以献祭的也是猪、狗、牛一类,和之前的祭室不同的是,这里边的都是完整的一具尸骸,整个祭池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
我一眼便将这祭室望尽,依然没有找到鬼兵。这祭室有四面墙,除却其中一面有扇畜生门的,其余三面皆有半人高的门,可我根本不知道它们会往哪里走,我只觉得头晕脑胀转身便朝稍近些的走去。
我走得太急,在发觉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时已经晚了,我面朝下的就扑倒在了地上,地上的灰随即扬了起来,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满鼻腔都是尘土。
我用手肘支起上身,在回头去看那把我绊倒的玩意时,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一样东西——俩空荡荡的裤管子,底下是一双红黑花纹的花盆底鞋。
“她”竟然跟过来了。
然而那旗鞋一晃便消失了,它似乎一直没有离远,也许紧跟着我的脚步,在暗处窥视着。
我后背发凉,赶紧爬起来走出门,出去又是一条不太宽敞的过道,刚一抬头便看见远处鬼兵掠过,我一惊,迈开腿跑追了上去。这过道在黑暗中蔓延延伸,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我怎么也追不上它们。
我恨不得自己再多长两条腿,紧接着我脚没迈稳便差点一个踉跄扑到地上,幸好扶住了墙。
手底下的墙缓慢地朝我的手挤来……
我愕然地朝一侧的墙看去,它真的在动,并且朝我越来越近了……
这墙像是要把我夹死在这里,它要吃人。
我在这狭窄的间隙里跑了起来,可是很快我便跑不动了,这两侧的墙已经贴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急得不得了却又想笑,这遇到的都是什么事?我索性不跑了,就靠在墙上轻喘着气,心想,如果这时候有人能把我救出去,那得是三辈子积的福。
我正想着,头上石壁忽然咔的响起。我猛地抬头去看,只见黑暗中一只手伸了下来。我想也不想便抓住那手,上边那人使劲全力地将我拉上去。
待我爬到上边,两人皆已筋疲力尽,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黑暗中,褚慈说道:“我也没想要跟他们,只是想打乱他们的步调,再多争取点时间,然后我看见鬼兵过墙就找过来看看,我要是来晚些就见不到你了。”她燃了一张符纸,我借着那点光看到底下两面墙已经完全贴合。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骨灰盅里的东西跟过来了。”
褚慈蹙眉说道:“先不管它。”
我站起身,这才发觉这里竟也是个祭室,只是中央的深坑空无一物,像是残次品一样。
褚慈解释道:“上面一层已经废弃了。”
“为什么?”我有些吃惊,这玩意还能说废就废?
褚慈边走边说:“应该是挖错了地方,多造了个坑。”
我一怔,这动土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谨慎便会害了所有人,可至多个别人看走眼了,不至于人人都一股脑地挖一个图纸上本没有的坑,除非那图纸本身就是错的。
祭池中的尸骸忽然在脑中一晃而过,我不由睁大了眼眸——造这殷墟的人是故意的,他不需要自己动刀,便轻而易举地夺了这么多人的命。
这石室四面无门,褚慈走到石壁前,屈起手指在石墙上叩了几下却一无所获,寂静中,她忽然问道:“你说殷仲该不该死?”
我点了头却没有说话,出于私心,我自然不希望他会有好下场,况且他如今还害了这么多人。
褚慈转身朝正中的祭池走去,我也便跟了过去,然而我们还未行至便听见外面传来石板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ʟᴇxɪ地方果然有暗门,门被打开了,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