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楼前的广场上摆着不少展示板。
周末时间, 高中生们要么离校了要么在教室学习,这里放眼望去就一个学生在看。
是个穿校服戴眼镜的看起来比较内敛文静的女生。在仇宁心和池然走过去的时候,她侧头看了她们一眼, 然后就继续看展览,好似并没有觉得她们的出现有多特别。
直到池然和仇宁心一边看着学弟学妹们的作品,一边聊起了天, 她听见只言片语,忍不住频频侧头,一副想靠近的样子。
池然把所有展板看了一遍, “没有放校友哦, 全都是在校学生的。”
她边走边看,有时候会停下来,发表看法,“这首诗写的真不错,最后一句很有画面感。这篇文章也有意思,我那时也写过秦观……”
太阳晒得有些热了。
仇宁心从背包里ʟᴇxɪ拿出一瓶水递给她,见她没看见, 就叫了她一声,“池然。”
“诶?谢谢。”
池然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点,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回头, 就和穿着校服戴着眼镜的文静学妹四目相对。
池然慢慢拧好矿泉水瓶盖,在学妹莫名灼亮的目光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么回事,要看也该看校花不是?
看她干嘛?
小学妹怀里抱着个做笔记用的本子, 小碎步挪上前,直勾勾地看着她, 微红着脸开口:“你是XX届的池然学姐吗?”
“是。你认识我?”
池然更疑惑了,都过了八年了,怎么还会有人认识她记得她呢。
“嗯。”得到了肯定回答,学妹眼镜下的双眼里全是喜悦,紧紧地抱着笔记本说,“真没想到能遇见学姐你,好开心。”
“学校图书馆有往期校刊,我高一的时候就看见学姐的文章了,文笔好舒服,我好喜欢,每一篇都拍了照片保存。之后我自己也投稿,去拿稿费的时候问张老师,他也很记得你呢。”
学妹说着,很腼腆地笑起来,但视线仍是不离池然,“不对,应该是很喜欢你,我就问了一次,他后来又主动说了好多次,还给我看你当年发的邮件,说特别可爱。”
“邮件?哦,我想起来了……”
池然偏开视线看向展示墙,双手无意识地捏着矿泉水瓶子,很有些不好意思。
高中的时候,她经常给校刊投稿,有一次写到半夜一点终于写完一篇文章,内心非常涌动,忍不住在一向公事公办的发给主编老师的邮件里加了句题外话,说自己写了好久好不容易这篇很喜欢一定要过呀,还加了有卖萌嫌疑的古早颜文字。
到老师办公室领稿费的时候,老师还提过这件事,她当时也是很不好意思。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当年那个邮箱她早不用了,老师竟然还留着那封邮件,还在多年以后给学妹看……
池然克制住捂脸的冲动,努力在学妹面前表现得成熟稳重,淡声批判当年的自己,“嗯,我那时候是有些幼稚了。”
“学姐现在是做了翻译吗?”
漂亮到花坛边的清洁阿姨都在一直回头遥望的昔日校花小仇被完全无视了,看起来文静实则很健谈的小学妹眼里只看得见池然,一脸雀跃欢喜的表情和她聊下去。
“你怎么知道?”
池然惊讶,她这些年连大学的回访邮件都没回过,更别说高中了。
“张老师办公室书架上有你的书,一开始的几本里面没有照片,张老师看见译者资料里的大学跟你对得上才确定的。”
“老师真的好喜欢你……说是后来还给你发过邮件,但是没有回复了。”
小学妹个子不高,微微仰头看着池然,眼里有着掩饰不了的崇拜,“后来的书里有照片,因为是在老师办公室里,我没好意思拍照保存……学姐本人比照片还好看!”
扬声说完最后一句话,大太阳下,学妹的脸都红了。
池然被夸得不知所措,手里矿泉水瓶身上的塑料包装都快要被捏掉,“谢、谢谢。”
远处教学楼传来上课铃声。
学妹回头看了眼,脸上欢喜的笑容一凝,转回头来,有些着急又有些忐忑的对池然说:“我可以和学姐拍一张照片吗?”
“……可以。”
被忽视了很久的仇宁心终于走进了学妹的视线,拿过她手里的电话手表,帮她和池然拍了一张合照,得到了她一声“谢谢学姐”。然后就又没有哪怕多一个眼神了。
学妹跑回去上课之前,池然问她:“张老师现在还在原来的主编办公室吗?”
“不在了,主编去年换成了李老师,张老师退休了。”学妹小跑着离开,不忘回头挥手,“学姐们再见!”
“再见。”池然目送她跑向教学楼,也挥挥手,神色一时间有些惆怅。
仇宁心站在池然身边,无声笑了笑。
栀子总担心她会抢了朋友的风头,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她也会有被忽视的一天吧。
但是在高中时就是这样的。
池然有着她自己的光芒。
两人继续在学校里闲逛。
仇宁心也提起了当年的事,“记得那时候校刊总在课间操的时候广播通知你去拿稿费,然后你就可以不做课间操了。”
“你连这个都记得?我自己都忘了。”
过往的很多片段都忘了,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校园里,池然感觉像是在找回记忆。
仇宁心走在校道上,看着眼前飘落的樟树红叶,“嗯,才发现,关于你的很多事我都记得。”
“……”
池然差点踢到减速带。
走累了,两人在操场旁的长椅上坐下休息。
池然拿出手机,试着登录当年用过的Q/Q邮箱,那时候设置的密码很简单,就是六位数字,她试了试,竟真的登上了。
在一大堆的账号被盗风险通知邮件下面,她终于找到了张老师的邮件。
是在她第一本译作出版后不久发来的,老师附上了买的那本书的照片,书应该是放在他家里的红木书桌上,旁边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窗外是落满雪的乡下院子。
老师说,她以前的文字很有灵气,虽然有些文章写得不成熟,但为了那份灵气,他也愿意刊登她投去的每一份稿件。
老师说,看她当年那么喜欢写诗词散文,还以为她会读中文系,以后当个诗人作家,没想到她却做了翻译。
老师说,不过翻译也好,翻译也好啊。
然后就是夸她那本书翻译得好,有几个地方描写得很打动人,他觉得很欣慰,校刊办了那么多年,有灵气的孩子也遇到过很多,能在长大后继续文学创作的太难得了。
“翻译也是文学创作吗……”
池然看着手机里几年前的邮件,脸上带着笑,眼睛又想哭。
“当然是。”
她听到了身边仇宁心的声音,侧头看去,发觉她看着自己的神色异常温柔。
“嗯。”
池然点了下头,自我肯定似的,继续看完邮件。老师最后说他快要退休了,要是她过年回家有空的话,可以到学校看看他。
池然眼睛酸了起来,放下手机,伸手揉了会儿后,和身边的仇宁心说:“张老师想我过年的时候能回来看看他……可是我过年都不回家的。”
因为害怕和弟弟相处,也害怕随着年纪的增长要面对父母和亲戚的一些话。
却没有想到,当年欣赏她喜欢她的、那时候头发就白了的主编老师想再见她。
池然垂了垂眼,看着屏幕已经变黑的手机,“现在我回来了,他却退休了。”
仇宁心摸了摸她低落的脑袋,“没关系的,都在Y县,总有机会再见。”顿了顿,“过年不回家也没关系,我陪你。”
池然抬起头,带着鼻音应道:“嗯。”
黄昏时分。
两人散步到了当年的宿舍附近。
发现当年很新的女生宿舍已经很旧了,被更新的宿舍楼挡在身后,显得有些可怜。
“也不知道会不会拆掉……”
“不会。”
“为什么?”
“你看。”
仇宁心指了指前方楼身上的字,陈旧水泥墙上的黑色毛笔字,写着教职工宿舍。
“喔。”
池然抬起头,看清字后,不经意和三楼阳台正在晾衣服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朴素的褐色衬衫,身形微胖,面容似乎有些熟悉。
女人看见她,拿着晾衣杆的手顿住了,又看见她身边的仇宁心后,惊喜地大声喊道:“池然!仇宁心!”
池然这时也认出她来了,是高中时的舍友,“王菁?你现在在这里做老师吗?”
王菁放下晾衣杆,满脸笑容地招手,“上来说,上来说!”
不久后,池然和仇宁心就被老同学热情招呼着在三楼的教师宿舍里坐下了。
“高三的语文老师吗?好厉害。”
池然捧着菊花枸杞茶,很有些羡慕佩服。X中是重点高中,王菁真的厉害。
“你才厉害,出了那么多书。”
王菁给自己泡了杯黄芪党参,边用筷子搅拌边笑着说,“那时候我们一起给校刊投稿还记得吗?一起拿稿费的时候ʟᴇxɪ我还说过以后想出书,结果出书的却是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
池然喝了口茶,认真道:“可你在这里当高三老师,工资可比我高多了。”
“真的?”王菁笑了起来。
笑谈间,屋里传来清脆但不成曲调的乐器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做隔断的衣柜侧面弹出脑袋,手里拿着个彩色的木制敲击琴,好奇地眨着眼。
“小圆怎么啦?”
王菁回头看向小女孩,声音变得很温柔,对池然和仇宁心介绍道,“我女儿。”
小女孩有些害羞的走过来,好奇地看了客人几眼再面向妈妈,递出手里的乐谱,“这一首学不会。”
王菁拿着那张小纸片,看了会儿抬起头,眼睛明亮地看向仇宁心。
仇宁心跟着小女孩去衣柜后面了,没几分钟,那儿就传出很成曲调的《小朋友手牵手》,然后《小星星》、《生日歌》……
仇宁心走后,王菁端着茶杯坐到了她的位置,像在高中宿舍时那样亲近地挨着池然,和她说起了老同学们的近况。
哪个调皮的男生现在成了家,生了一儿一女,在代销烟花鞭炮。哪个曾经留寸头的女生如今也结了婚,和老公一起开了花店……还有一些人,留在了C市Z市……
“看朋友圈的时候总是感叹,大家都成熟了。”王菁看着池然披散的长卷发和衬衫牛仔裙,“倒是你,还跟当年没多大区别,气质还更舒服了。”
“没结婚吧?”王菁笑道,“没结婚就是好,大城市也没人催……”
“嗯。”池然点点头,转移话题,“你女儿很可爱……”
提到女儿,王菁兴致来了,说起了孩子爸爸是学校的物理老师,他们如何认识,婚后有女儿后有哪些趣事。
池然听着听着,觉得的确温馨有趣,又觉得遥远得仿佛像另一个世界的事。
就像身边的王菁,曾经和她一起打水一起洗衣,是十分熟悉的舍友,如今却陌生了,即使现在热络地聊着天,也回不去了。
离开的时候。
小女孩依依不舍地放开仇宁心的手,眼巴巴问:“姐姐什么时候再来?”
王菁听见,好笑又郁闷的揉女儿的头,“姐姐?姐姐是妈妈的同学!”
“可是姐姐好漂亮。”
“那当然,姐姐当初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
在母女两人渐远渐小的声音里,池然和仇宁心一起走下楼,默契地看彼此一眼,眼中有着一样感慨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