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同尘>第114章

番外·暮城雪(六)

  我干听着他们随意羞辱父亲,心里却也模模糊糊地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那晁公子笑道:“水雨月......嘿,这女人可真带劲,昨晚爽死我了......”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蓦地炸响,全身真气不受控制地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全世界的黑色都从我的天空坠落,又被突起的狂风席卷,一片片飞进我的眼睛里。

  我头晕目眩,几乎要摔下去,强扶着瓦片稳住身形。过了片刻,我能看清东西了,又瞧见那年轻男子从桌上拣起一只银白色的香囊,搁在手上无聊地把玩着。

  那香囊我认得,我见过水雨月亲手缝制它。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每一根飘扬的羽毛都曾被姑娘的指尖细细抚过。

  她缝了好多日。

  那时我问她,这般精心缝制的香囊,欲要赠予何人。

  水雨月就低着眼睛笑一笑,说,你猜啊。

  我想起她前些日子新交的朋友,心里就泛上一阵细细密密的酸楚。见我没说话,她就继续道,今年外国进献了珍贵的香料,父亲给我留了一些,等我缝好了就装上,然后送给你熏香。据说那香料神奇无比,竟是不惧水火,香气也经久不散,只需一小袋便可以芬芳佩带之人所到之处。

  那香囊终究是没能缝完,我离京那日水雨月同我说,等我再回京的日子,就是将那枚香囊赠予我的时候。

  我盯着那枚香囊目眦欲裂,慢慢站起身,笔直地立在冷风里。我脚下的瓦片随着暴走的真气寸寸开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谁?”那人立刻看了过来,一手扶上了腰间长剑。

  碎裂的瓦片迅速朝他蔓延过去,我心底的恨意几乎要冲出体内,化为实质的烈火随着碎瓦一路烧过去。

  我从未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恨意。

  “你是什么人?”那人见我神色不对,脸上一变,戒备地站起身。

  我不与他言语,纵身一跃,掌风于一弹指间近前。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将所有狂暴的真力都灌注在右掌之间,我是真的想要他死。

  许是那人身手出奇地好,又或许是我怒火将两眼烧得昏花,他竟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我在女子里已算高挑,但他个子更高,生生将我俯视了半个头,习武极有优势。

  “你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仇怨——”那男子叫道。

  我没理他,再次出手,招招俱是杀招。我来寻水雨月是轻装上路,身上没带趁手的兵器,只有一柄防身的短匕同他的长剑拼杀。他与我交手多个回合,期间数次开口询问,俱被我一招胜过一招的凌厉攻势打断。府中暗卫不少,早已围了上来。我赤手空拳应对多人,一时显得有些吃力。

  “活捉!我要看看这人面具下是什么样子!”那人无法胜我,便冲周围越来越多的暗卫们大叫道。

  墙头架上了弩箭,一名暗卫叫道:“公子闪开!”

  那人及时一闪,躲到了石桌后。我转身时面前三弩齐发,直直冲我射来。我先前在战场上受过伤,未曾好明白,此刻先是真气狂暴,而后又是一番鏖战,逼得我手脚发软,只勉力闪过了第一支。

  头晕眼花之间,剩下两箭一支插在胸口,另一支穿透了我来不及护住的腹腔。

  ***

  第二支箭其实没伤到我。这还要感谢水雨月,箭矢只击碎了我佩在胸口从不离身的那枚玉坠子,碎玉掉在衣服里,又被腰带扣住。第三支箭就没有前两□□么倒霉了,它饮到了我的血。

  弩箭不大,却整个儿没入我的身体里,又从后背穿了出来。大概是我怒火太盛,一时竟失了感觉,箭矢入体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直到鲜血朝外奔涌,刺目的红绽开在我白色的衣服上。

  我手指交错,捂着插在伤口里的箭尾,箭杆只比手掌高出来一点。我知今日已无法取他性命,且再讨不到一点便宜,抓了桌上的香囊,勉力调起正不断从伤口疯狂外泄的真气飞身而去。

  “抓住他!”那人空手一抓,似乎想捞起什么将我打下去,却是什么也没抓到。也幸好他失了手,不然我今日便要交代在这里。我飞跃他家的房顶,迅速落到对面宅院的檐角。

  过了片刻,或是一炷香,又或是今年的好多好多个日子,我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一座宅子的房顶。我没力气走了,瘫在瓦片上喘气,只能希望这家的主人不是与那男子同流合污之辈,至少不要与我为难。

  我握着香囊,鼻端嗅到馥郁的芳香,眼泪止不住地浸湿了那只漂亮的凤凰。

  我发现人对于一些潜意识里会拒绝的事情,得到那个恐惧的结果时反应会格外的漫长。就比如说我之前到水府却发现它被抄掉,整个人就茫然了好久,居然还能跟着机械鸟找到对面还和那人交了手,直到现在才开始悲伤。

  我撕开衣服,慢慢将衣服里碎掉的玉拣了出来,兜在手心里。玉坠子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十几片,我拼了半天也没办法拼回去,总是少了一片,好在最后终于在衣服的褶皱里寻了出来。

  坠子已经碎了,就算拼凑完整也于事无补,只好将碎片都放进香囊里装着。我在宅子顶上靠了一会儿,听见下面的街道嘈杂地跑着官兵,口中喊着要抓捕一名入室杀人的白衣刺客。

  一名男子闻声便从屋中跑出来,四下里望了望,抬头就看见了我。

  我那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只是捂着腹部,垂头看着他。

  他跃上房顶,大概是要抓我。这人功夫很好,落在房顶上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他听着外面抓贼的呐喊,再一看我的伤口、衣着和面具,也锁定了目标。这人犹豫了片刻,大概是看我伤重,看起来也没有逃跑的力量,就没有立刻来抓我。

  他问:“你......是那个刺客吗?”

  我第一次张嘴没能说出话,喉咙里呛上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血沫卡在嗓子里,发出咯咯嚓嚓的声音。我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