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讣告>第220章

  海蚀崖上的风很大, 尹茶茶是故意要让粟桐吃点苦头,所以将车全部开走了。所以粟桐跟仃现在是无处栖身,连个躲风的缺口都没有, 幸好是个阴天, 没有阳光直射,黏糊糊的热浪最多让人有些窒息, 但要是太阳直射,人就成了煎锅中的鱼,再怎么挣扎都是熟透前翻身的过程。

  卡车已经越开越远, 勉强在望远镜中留下一道绿色的残影, 比起穆小枣其实尹茶茶更加令人不放心,这小姑娘年轻气盛, 沉不住气,给她抛出适合且足够的饵料她就会上钩,别说是卫立言这样的阴谋家,就连当初黯然退场的薛莹都比她强上不少。

  直到绿色的残影也从视线中消失, 粟桐的目光就连灰尘都追不上之后她才缓缓回过了神, 仃在她身边就像是尊静默的石像,随着粟桐的举动偶尔会有个极目远眺的眯眼行为,除此之外小姑娘板正到悄无声息。

  其实怪瘆人的。

  于是粟桐主动开口,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尹茶茶的?”

  仃还是不说话, 粟桐都搞不清楚这个人是单纯的沉默还是在刻意忽略周遭干扰。

  其实看得出来仃的身上有受过训练的痕迹,只是因为她年纪太小, 这些痕迹还不够明显,有些时候她只是固定刻板地在重复一些所学内容, 顾不上变通,譬如此时的排外行为。

  尹茶茶将仃留下来, 意味着她对仃寄予厚望,并期待仃能从粟桐身上挖出点意料之外的线索,结果这孩子完全没有要跟粟桐套近乎的意思,无论粟桐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这要怎么套线索?除非这时候天降陨石在粟桐脑袋上磕一下,将她磕成个漏气的皮球,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看你的年纪不大,却精通两国语言,肯定是小时候受过相应的教育,更有可能是生活的环境使然,”粟桐还是举着望远镜,她已经转换了一个角度,由卡车重新回到良妲村,但这些话却是对着仃说的,“这么推断的话,你进入生死关,甚至是从生死关中出来的年头应该不长,十岁之后?”

  仃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破绽,她抬起眼眸子望着粟桐,“你为什么要关心?”

  “因为我是个好人啊,”粟桐笑了一声,“还是个容易感同身受的好人。”

  “但你却没有办法改变外角南的现状,”仃并没有伶牙俐齿,她很直接地表达心中所想,“你是个没有一点用处的好人。”

  “哎呀呀,小姑娘抬举我了啊,”粟桐又笑了一声,只是这次的笑声没有那么开朗,像是棉布浸润在一片浓雾中,有些淡淡的、几不可查的湿润,“我是个好人,也是个普通人,改天换地的事怎么做得到,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们的政府都不顶用,而我只是恰巧路过,不能谋长久啊。”

  仃:“……”

  她的眼眶因委屈、愤怒……种种复杂的情绪而泛红,短时间的崩溃让她原本就不大利索的口舌更为缄默,一时之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恶?”粟桐依旧没有看向小女孩,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小枣儿离了良妲村,看样子是要去镇上,良妲村里热闹的动静也渐渐停止,卢娜回了船上,而Ken的人还是包围着祠堂,应该是准备将这里作为临时指挥站,暂时不会露面。

  粟桐将望远镜放下,这才看向了身边呼吸急促的小姑娘。

  仃有四根手指摸着枪套,她还不至于因为这些话就想杀了粟桐,看她紧绷的样子,似乎是只有枪这种杀伤性武器才能给她带来心安的感觉。

  当年的穆小枣不是个好老师,所以教出来一个偏执狂尹茶茶,现在的尹茶茶也不是个好老师,所以仃无法从内心深处得到安全感。

  “……”粟桐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递给仃。

  小姑娘实在太要强,哭也是咬着下唇不出声,她这一点倒是跟尹茶茶学了个十成十。

  仃撇过头,不接受粟桐的好意,粟桐只能伸手在她脸上划了一下,汗水、眼泪和尘埃都糊在仃的脸上,不擦时还好,最多显得脸色晦暗,粟桐这么一划,瞬间出现道指宽黑印,让好好一个清秀的小姑娘变成了花脸。

  粟桐道,“擦擦汗吧,都流到下巴了。”下巴上挂着的分明是泪水,粟桐却没有点破。

  “我确实是个过路人,跟外角南没有什么关系,也不会长久呆在这里不回去,但你不同,”粟桐等小姑娘把小花脸擦成了大花脸,才忍着笑意道,“你要么逃出去,要么就得想办法改变现状。”

  “我不逃!”仃梗着脖子,“这里是我的家,我不逃。”

  小女孩早熟,凡事有自己的坚持和判断,粟桐清楚这一点,所以仃能说出这种话,她并不惊讶。

  “那就改变现状,”粟桐指了指自己,“我是要离开的,但离开之前,我会给外角南造成一些……麻烦,已经固定了的社会体系也许会因此动摇,这就是机会,是尹茶茶的机会,也是你们每个人的机会。你才十四岁,要是不出意外,还能活个六七十年,六七十年的时间改变不了外角南?”

  仃实在过于年轻,十四年对她而言就是一辈子那么长,从她记事开始,整个外角南就是这么混沌不堪,好像秩序从来没有降临过这片土地。只听粟桐又道,“外角南的乱是从三十年前,毒品生意搅乱市场,毒贩们将这里视为种植和贩卖的中心开始。三十年前,外角南也曾经是个富饶和平的城市。”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仃,以至于“三十年”这个数字滚烫地烙在她心上。

  原来外角南乱是人为可控的,原来三十年前这里也曾有过好日子。

  “三十年前打开一个微不足道的缺口,就能让外角南沦落成现在这副惨状,三十年后再开一道缺口,为什么不能修复到最初的模样?!”粟桐斩钉截铁,“为什么不能?!”

  仃回答不出来。

  她在外角南生活得太久,习惯于这里的混乱,习惯于空气中大/麻、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争权夺利仿佛是唯一的出路,统治者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管怎么换,外角南的经济体系和政治体系都没有丝毫变化,也从来没有人想过外角南不该是这副模样,它三十年前并非是这个模样。

  三十年而已,理想主义者已经死了个干净,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英雄。

  “仃,”粟桐喊了一下她的名字,像是铜锤砸了一下钟,“外角南既然是你的家乡,你不想逃离这里也不想顺应这里的规则,那就去改变它。你要是安于现状,只想一步步往上爬,最后君临天下去当一个压迫者,那这些话就当我没说……不过仃,你要知道,乱世之中总会出现打破常规的英雄,若不是你,兴许十几二十年后就是别人,反抗者不一定会胜利,但一定会有火种。”

  “而我与小枣儿无法代替逆流直上的反抗者,受法律约束,我们最多只能为反抗者开路。”粟桐叹了口气,“这是我的遗憾,也是我的幸运……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为什么?”仃低着头小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兴许是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吧,而我正好闲来无事。”粟桐说着,又抽了几张纸递给仃,小姑娘总也擦不对地方,以至于粟桐想亲自上手,“也可能是因为你像尹茶茶,但还不够像她。你有她的骄傲、倔强和不服输,但你没有接手她的生意,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她已经成了既得利益者,很难回头了。”

  粟桐又笑一笑,“不过,尹茶茶毕竟是我情敌,我要是判断有误也属正常,你才是跟在她身边的人,该怎么判断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完,粟桐还真扯一张纸,对着仃的脸一顿搓揉,擦是勉强擦干净,但也将小姑娘的脸搓得通红,仃瞪着眼睛,跟方才的惶惶不安有种本质区别,像是激发出了骨子里的叛逆。

  她愤愤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证明你是纯粹的判断失误,我尹姐姐是个好人!她也想改变外角南的现状!”

  话没说话,又被粟桐在额头与下巴上一顿搓,把后续的话都搓得粉碎。

  “我希望你能做个不安于现状的反抗者,可不是让你这一点年纪就去冒险的,”粟桐在心里感叹自己不是个做老师的料,说几句话都要四下打补丁,“慢慢来,你现在还是积累阶段。况且我也不相信偌大一个外角南,虽只是边境城市,但论面积已经抵得上一些小国国土。这么大的面积,这么密集的人口居然诞生不出一个反抗者组织?”

  “如果真有这样的组织,他们能教你的远比我多得多……我只是一个能被你忘却的启蒙。”

  仃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她不想忘记粟桐,因为是粟桐在她心中播撒了一颗种子,却也不想一直记得粟桐,小姑娘现在有更加伟大的理想,粟桐终究只是个过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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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刑警(×)

  革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