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带着试探的吻, 如蜻蜓点水般的点到为止。
谢微眼睫轻颤,那唇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柔软,但比水下时要更温热也更真实。
洛宁唇上亦染上了那榴红的唇脂, 晚夕消逝得极快, 最后一丝箔光消逝在两人之间,洛宁压住翻复的情绪, 最后从房中慌不择路地逃了。
她甚至不记得推门而是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
谢微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茫然, 所以她这算是表白失败了么。
果然还是太过仓促,谢微拾起那胭脂盒放进袖中,下次应准备得再周全些。
在她眼中风月和修道无甚区别。
修道要先明心见己再择道修术, 风月亦如是, 先明白自己喜欢与否,是何种喜欢,见心后再修术。
所谓修术, 就是俗话里的追姑娘。
洛宁一时转变不过来也好, 不喜欢她也罢, 谢微相信都是一时的。
倒不是谢微如何自信, 实在是情形乐观确实如此。
大道三千可以任选一条合适自己的道走, 洛宁平日所见却只有她一个姑娘。
就算有,谢微封地甚广, 还可以用钱财收买之, 若钱财不能,她所藏的功法灵丹也可以任她们挑。
再不能, 寒虚会让她们知道美人只配强者拥有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
竞争对手不足为惧,她和洛宁朝夕相处, 日久生情,这怎么输?
谢微并不为此气馁。
夜风寥寥, 四野只有蛐蛐的聒叫,洛宁随手捡了一根木枝当起了草木杀手。
她生就一副烂好性子,对人好是真,喜欢是真,然而旁人一进她便退也是真。
以前网上对着纸片老婆喊得亲热,换了线下支支吾吾三脚踹不出个屁。
现在虽这里美人那里姑娘,轻衫含笑打马过时也算得是满楼红袖招,可惜洛宁没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她既非她们的怜花人又何必四处留情。
但凡洛宁真的支愣片刻,凭她的容貌,也不至于上下几辈子加起来还是个雏儿。
其实按照她这一世的根骨来说,真有了机缘,飞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谢微飞升,她拼个三四百年说不准也能踏着大道追她而去。
若是没有灵珠那档子事,洛宁也许还真能豁了出去,管谢微她飞不飞升大不大道,便是仙女也拖她下来滚这一遭红尘。
可现在问题不在谢微,而在她。
洛宁抚上自己的心口,那一道剑伤的隐痛还在跗骨之蛆般的折磨得她夜不能寐。
穿心之痛,让神女的恨意让洛宁不受控制地想要报复和剥夺。
洛宁还是习惯将自己和神女区分开来。
无论她接不接受,那些情绪和记忆已经存在于了她的脑海中,自然得像喝水一样。
神过于强大,当生杀予夺便成弹指之间的事,凌驾法度,凌驾于权势,就连世间之道也依祂而生。
纵有滔天之恩,世人对神女是恩还是惧还是两说。
一旦人们决定反抗时,也便无所谓祂到底是神还是魔了。
神若复生,道将不存,届时碌碌世人又该去寻求谁的庇护。
洛宁叹了叹。
“谁这么缺德,这苜蓿草我特意蓄了拿来喂牲口的。”
洛宁想着事,手里也不停,一条小棍子使得跟剑一般,扫倒了一大片青葱茂盛的苜蓿草。
躲闪不及,洛宁和手里的小棍子被三娘抓了个人赃并获。
三娘和她相好约完会,相好正送她回来。
这农家姑娘脸红红的,像裹了蜜的红果,她心情很好,故而也不欲和洛宁多计较。
看见洛宁唇上的榴花红,三娘捂着嘴笑,随后困惑道:“你怎么能在这。”
洛宁啊了一声表示疑惑,她不能在这儿吗。
狗听了都要摇摇头,三娘对洛宁的不上道很是失望。
谢娘子如此倾城佳人在怀,洛宁不红烛夜短,再当回新娘,反而在这儿欺负她可怜的苜蓿草。
“她是不是不行。”三娘和相好议论道。
洛宁幽幽道:“我听得见。”
第几次了,都说了女人不能说不行!
三娘和她对象目光如炬,洛宁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每说一句她不行就是往烤架下多丢的一根柴。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洛宁不想变成烤串,于是再次脚底一抹油先溜为敬。
不过她再跑又能跑去哪呢,最后还是要回到那个小楼,隔着窗,看见谢微模糊的身影,洛宁猜她约是在铺床。
在清江镇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时谢微都能把她捉回来,她的师妹她最了解不过。
洛宁逃避着,像是逃避所谓的天命,所谓冥冥之中的注定。
若无至亲何来至疏。
洛宁委屈蹲下,抱住了自己的双膝,她也不想的啊,可她就是不行嘛。
没想到谢微在这时支开了窗,又白又圆的月亮像张饼一样,挂在窗勾上,仿佛近在咫尺。
洛宁借了十六少女的壳,正是窜个子的时候,清江时尚还比谢微矮上一些,到如今高挑挺拔身姿已和谢微差之不多。
现在孤零零地蹲在楼下,看上去从头委屈到了脚。
“你这是在,”谢微歪头,“如厕?”
洛宁语塞,半晌才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在思考人生。”
说话时洛宁仰头看谢微,漠漠黑夜里只有谢微身旁才有一点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宁远远望去,谢微那清冷的眼中竟带上了一丝包容孩子似的笑意。
便是黑夜也像生出了皓皓光彩。
谢微道:“思考够了便回来吧,明日还有事要做。”
她没提刚才那一吻的事。
洛宁松了口气,谢微都这么说了,她再装模作样就显得很矫情。
“你先睡,我就上来。”洛宁大声道。
直到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时,洛宁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有话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临到头洛宁才轻轻说了一声晚安。
又过了一会儿,谢微才道嗯了一声:“你也是。”
洛宁侧身睡去,事情都已经如她所愿当做无事发生了,可她心里为什么又有点失落,洛宁骂自己岂一个贱字了得。
一夜潦草睡去噩梦不断,第二天的洛宁是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洛宁眼睛还发着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微摇头,门外三娘咚咚敲了两声门,得了允准后立马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人我都喊来了,你们选个地,今天就开始给你们搭个屋子出来。”
以前是别人客套几句,你当了真,现在是人家当真,你却以为人家只是客套。
这反转打得两人措手不及,谢微看洛宁,洛宁看三娘,最后洛宁清清嗓子道:
“这......这也太麻烦大家了,要不然我看屋子就不必建了吧?”
三娘嗔怪地看了一眼洛宁:
“洛娘子,不是我说你,你要在我家住我自然举双手欢迎,可你也得为你两个孩子考虑考虑吧?”
洛宁刚起,还在发懵:“孩子......?我哪来的----”
谢微咳了一声,洛宁生硬地变了调:“噢对,我那俩孩子在哪呢?”
三娘指着楼下,两人都在楼下站着,宁水怀里抱了不知谁家的小孩,正摇着拨浪鼓逗她。
虞南星正看人下棋,但碍于此时自己是个哑巴,不然急得她恨不得上手:你直接将他啊。
洛宁一笑,连着昨夜噩梦所带来的阴影也被驱散了几分似的。
“即使你们日后要走,可世事无常,谁又说得清楚,人说有家就有了根,以后什么境况你们在这里总还有个归处。”
三娘笑,笑容干净纯粹,看来当初设下结界的人的确把她们保护得很好。
洛宁心念一动,想着哪日谢微飞升去了,那她就回无名村修炼,没事的时候就种地修炼想想师妹,也许哪日也就飞升了。
“那就有劳各位了。”洛宁飞快瞥了谢微一眼,而后朝三娘笑道。
本以为谢微会一起去,谁知谢微看上去难得有些犹豫。
“我进境,不出意外正是这两日。”
谢微心魔入体后她早有进境的迹象,今受天道感应,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洛宁当即道:“你安心进境,万事有我在。”
无名村风水不错,谈洞天福地还是差点,洛宁走时在房间外设了一个结界,确保不会有人打扰谢微。
谢微此一进境,竟半步神游上界,上界和下界时间流速差异极大,谢微一时忘返,下界半月时间便匆匆而过。
以谢微的速度短则三五长,再长也长不过七八日,如今都快半月了。
洛宁干了一上午,想在树下躲会儿太阳,还没躲过一刻,就被村里大娘发现说嘴了两句。
洛宁奋而起身,背起了三名大汉尚不能背起的一篓糙瓦:“背累了我休息会儿!”
大娘笑道:“对咯,多干活才能吃饱饭,你妻子孩子才挨你好。”
说着大娘从自己的挎篮里倒了一大碗米酒给洛宁:“来,解解渴。”
喝过米酒,大娘又问:“怎么不见你媳妇。”
要是换成以前洛宁也许会想无名村的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如修道这般外物,不该带来搅扰她们。
可现在她想的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世外高举仙凡之别,得知修炼法门后难道无名村就真的会是那个例外吗。
世欲一旦沾染就无法逃开,桃源也或成地狱。
无名村的人分明待她那样好,洛宁知道不该以这般恶意去揣度她们。
可每每洛宁想要忽略这样的想法时,胸口的剑痛就会提醒她,不要怜悯也不要相信。
片刻后,洛宁还是道:“她病了。”
“哎呀呀,难怪你刚刚心不在焉,怎么不早说,这里有我们呢。”大娘吃了一惊。
无名村的人多有着兽态,虽不会修炼,力气却比常人要大许多,大娘不由分说地拿过洛宁的背篓。
“别再耽误了,快些回去照顾你娘子吧。”
大娘推着洛宁,洛宁无奈。
走远时洛宁再回望,却发现人群中似有一抹灰色的道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