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晚倦说出那句“不许再靠近我”以后, 南宁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偶尔路过六班门口时,那个位置上也只有堆积如山的卷子。
那天宋晚倦说话的语气莫名地让她很在意,总是忍不住想要回想起那天暮色氤氲下, 宋晚倦那温暖暮色也掩盖不住的疏冷神色。
可是她对这个人又知之甚少, 甚至六班的同学们都不知道她的行踪。
加之高三本就学业紧张,月考又近在眼前, 南宁一时间自顾不暇, 渐渐地几乎将这个有些神神秘秘的人遗忘在了脑后,但那也只是几乎。
月考终于伴随着收卷的铃声落下帷幕,国庆节假期不约而至, 尽管高三的假期被剥削到了只有三天。
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将假期相关安全事宜翻来覆去的重申了八百遍, 才终于舍得撂下一句众人眼巴巴地期待着的“放假”。
一阵狂欢,班长推了推眼镜,神神秘秘地说她的生日刚好是假期, 邀请大家一起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
一群半大不小的人刚经历了考试的摧残, 亟需一场放松, 起着哄喊着一定要订一个好玩的地方。
于是乎, 班长大手一挥, 表示星光KTV不见不散。
南宁与班长平日里关系不错,自然也不能缺席。
十七八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都把聚会当成了狂欢, 却又不敢真的怎么闹, 只好以可乐雪碧代酒,将自己灌得七荤八素。
终于等这群少年们自以为的夜场结束, 纷纷在门口嚷着早点回家继续做卷子。
南宁笑着将人送走,一转头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隔壁大门。
抬头一看, 发现是一家学校明令禁止的酒吧。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宋晚倦了, 出于好奇以及不知从何而起的对于再次见到宋晚倦的渴望,她也跟了进去。
结果一进门就没见了宋晚倦的身影,只见到在酒吧入口处站着一位衣着时尚的女人。
女人正是夏意,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守着门,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名长得精致漂亮的女生站在面前,瞬间来了兴致:“有事吗”
南宁被喧闹的音乐震得鼓膜发涨,下意识就想离开,却还是犹豫着开了口:“我刚才见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女生进来了......”
瞬间明白她指的是谁,夏意不由自主地挑了下眉:“你说的是Song吧,来的还挺巧,一会就是她的演出了。”
什么演出?
南宁瞬间起了兴趣,来到一处卡座坐好。
忍着满场酒气喧嚣,寻找着宋晚倦的身影,突然酒吧音乐灯光骤暗,一束追光自顶部落下,照在了酒池正中。
灯光的颜色不断地闪烁变幻,为场下观众的表情打上兴奋痴狂的烙印。
激昂的鼓声响彻整个舞池,凌冽肆意的摇滚旋律海浪般侵袭着所有人的鼓膜与神经。
热烈的掌声、尖叫声长盛不衰,为舞台上的人予以最炽烈的呐喊。
南宁愣愣地看着舞台上坐在架子鼓后眼神高傲笑容恣意的宋晚倦,四周闪烁的炫目灯光将这抹张扬的身影映得更为醒目。
此时此刻,她是这个国度最为耀眼的王。
直到整个演出结束,南宁都没有反应过来,方才那场视听上的盛宴是最为华丽诡谲的律动,心脏随着灯光的落幕如同宋晚倦指尖的律动而剧烈地跳动着,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明烈。
这才是那个被冠以不学无术之名的宋晚倦所不曾被他人知晓的一面吗?
不待她从这场经久不息的舞台出神,就因为这与酒吧格格不入的气质而招惹了不怀好意的好色之徒。
南宁不想与他们纠缠,想要去见一见方才令她心尖泛起震颤的人。
几人见她不识趣,竟突然伸出手来想要拉住她的胳膊,岂料刚伸出手就被一件托盘挡住。
“找死吗?”
南宁没留意方才的闹剧,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时才诧然转身,就见到方才还在舞台上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面色不善地看着方才那几个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几人是这里的熟客,乍一看见一个新面孔,再加上一脸单纯的模样,只以为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图新鲜,谁知道刚出手就遇上了这个煞星,连忙讨好道:“原来这位小姐是您的人啊,对不住对不住,误会一场,给这位美女赔个不是。”
说罢,还不等南宁做出回应,就一股脑地溜了,活像身后追着索命的无常似的。
“无常”本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南宁:“你来这里做什么?”
暧昧灯光下,宋晚倦额前碎发上挂着汗珠,还穿着方才演出的那身衣服,带着舞台上没有褪去的灼热张扬的气息,让南宁只觉得像是一只被紧紧锢住心脏的动物,呼吸被这个人掌控,一时间竟没留意到她说的话。
宋晚倦见这个人傻了一样地盯着自己,想起她刚收了乐器时就被夏意叫到角落,一脸八卦地问自己最近是不是又招惹了什么小桃花,还是超级漂亮的那种。
觉得莫名其妙,就见到不远处被人纠缠的南宁,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率先动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拿起一旁酒保手中的托盘拦住了那人不知死活的手。
余光瞥见更加兴奋的夏意,暗骂自己一声多管闲事。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留意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宋晚倦轻啧一声,对着南宁说:“跟我来。”
南宁也察觉到了不妥,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了调酒台,然后坐在高脚凳上撑着下巴看着她的动作。
宋晚倦被盯得不耐烦了,皱眉看着她:“没事的话就赶紧出去。”
南宁小声反驳道:“我成年了。”
宋晚倦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凉薄的神色看得南宁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
片刻,宋晚倦轻笑一声:“是吗?”
南宁当场就想要掏出身份证来证明自己。
却被宋晚倦止住:“成年的话,那就是可以喝酒了,敢不敢?”
她觉得这个人就是纯粹的吃饱了没事干,跑来这里追求刺激,等吃了苦头,自然就知道什么地方该来,什么地方不是她应该进的。
南宁被她质疑的眼神看得瞬间那股不服输的气就上来了,一正言辞地表示:“你不要看不起人,我也是喝过的。”虽然只是度数很低的果酒。
看着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宋晚倦没有过多地与她辩论,转身拿起酒杯。
南宁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晚倦写意慵懒的动作,目光落在她握着量酒器的手指上,又回想起方才这双手握着鼓棒时的模样,冷白色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随着动作偶尔绷起漂亮的弧度,手指修长,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有些赫然。
“看我做什么?”
这双手的主人突然出声,带着不明的调笑意味,南宁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下意识反驳:“你就站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看。”
宋晚倦嗤笑,懒得与她争辩,将手中的酒杯放在她的面前,挑眉示意她接过。
南宁看着眼前白色的不明液体,在心里做好了今晚可能栽在这里的准备,又想做出一副熟练的模样,一咬牙,小酌了一口。
与想象中的辛辣相比,入口酸甜带着奶味,带着气泡感,令她眼前一亮,却由心生怀疑:“这个是酒吗?”
宋晚倦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确实想给这个不识好歹的跟踪犯一个小小的教训,但最后还是没下的去手。
南宁是真的没喝过酒,就连那瓶果酒还是生日那天偷偷背着父母喝的,以作为自己成年的标志。
自然也没喝过奶啤。
但是这不影响她反应过来宋晚倦这是在逗她玩儿。
一饮而尽,有些回味似的探出舌尖舔了下唇上残留的液体,眉眼弯成了新月的弧度,对着宋晚倦说:“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宋晚倦声音冷冷的:“知道自己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就不要再去招惹别人。”
南宁觉得做人虽然随意揣度别人,但是心里还是有那么点不太肯定的猜测:她觉得,眼前这个每天冷这张脸的人,没有传闻中那么孤僻不近人情。
她抱着喝光的杯子,撑着脸对着宋晚倦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宋晚倦洗杯子的手一顿,凉飕飕地说:“那是因为你见过的人太少。”
南宁摇摇头,如水般的眼眸在酒吧绚烂灯光下亮晶晶的:“见到你的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一直在想今年的愿望是什么,但是见到你的时候,突然就觉得好像不用许愿了。”
“因为人不能太贪心,已经遇到了很好看的人,就不能再祈求更多了。”
宋晚倦杯子放回消毒柜,然后撑在台面上看着南宁,眸光沉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南宁没有察觉到这句话中蕴含着的风雨欲来的气势,单纯地反问道:“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岂料那人突然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然后轻佻地说:“可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在南宁的神色骤然失落下来后,她又继续悠悠道:“我现在只缺个女朋友,有兴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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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南宁僵硬地顺拐离开的背影,宋晚倦心想:这下终于不会再被她烦着了。
一扭头却看见夏意正饶有意味地看着她。
宋晚倦恢复素日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说:“有事儿?”
夏意意有所指:“你喜欢她?”
宋晚倦想都没想就否认:“不喜欢。”
夏意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神揶揄:“我还没说是谁呢。”
宋晚倦剜了她一眼,将方才南宁喝过的杯子放在水下冲洗,水流冰凉,令她心里有些杂乱的思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她刚才说完那句话后南宁本就大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猫眼一样。
挺漂亮的。
只是赶跑一个跟踪犯,她根本没必要说出这种程度的话。
夏意见她神色怔然,笑容更深,点着手中空了的瓶子,调侃着:“你居然给那小姑娘倒了一杯奶啤,讲真的,如果不是你今天找出来,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这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呢。”
宋晚倦的神色变得不耐烦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姑娘挺可爱的,也挺喜欢你的”夏意收了那副为长不尊的模样,正色道:“而且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要是真对人没意思,可不是这幅样子。”
宋晚倦没吭气。
夏意看着她,又想起她那个一堆糟心事的家,心疼道:“认识这些年,我也算得上是你半个妈,不过我很开明的,不反对早恋......哎哎哎你别走啊。”
宋晚倦一个字没听进去,演出服一脱丢给夏意,转身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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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宁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宋晚倦最后那句话给弄得原地蒸发了。
她将头埋在枕头里,迷茫地想:女生和女生,也是可以谈恋爱的吗?
思考不出个结果,南宁坐起身来,摸了摸发烫的脸,心想:女生和女生之间,为什么不能谈恋爱?
不是。
问题不是这个啊!
宋晚倦为什么突然开口要自己做她女朋友?
这个问题一出,她瞬间冷静了下来:宋晚倦不喜欢她,这只是一句托词。
最终的落脚点还是要回归到她上一句话“我不需要朋友”。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将她浇了个彻底。
起床洗了个澡,南宁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陷入沉睡。
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夜里撞见的那场酣畅淋漓的演出,还是因为那人轻佻随意的一句话,鲜少做梦的她,竟又梦见了宋晚倦。
梦里那个人高高在上,面前是她的舞台,铺满红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追光将整个人包裹。
而她是站在舞台下,被黑暗淹没的观众。
那人只是一个眼神,便令她呼吸有些困难。
“过来。”
那个人随手将鼓棒丢在地摊上,然后对她伸出手。
身体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视线却始终落在她那只冷白修长的手上。
那只手是凉的。
她想起医务室里被这只手抚上腰时的触感,柔软细腻。
可现在,那个人的目光却沁着月光般的凉意,看着如同人偶般的她。
所有的光线消失,只有这个人冰冷的指尖,在黑暗中温柔地探索着。
她猛然惊醒,却发现天亮了。
像是窒息了一般,濒死地喘着气,后背一片黏腻,明明已经入秋,她却出了一身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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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后,宋晚倦终于返回了学校正常上课。
但这次,那个令她有些心烦的人却没有再找过她。
不仅如此,就算是不经意视线碰上,南宁也会慌慌张张地躲开。
这本该是她想要的结局。
宋晚倦觉得这几天耳根子都清净了许多,只是过于安静了些。
直到她路过一条小巷时,又见到了南宁,以及将她堵在里面的男生。
两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她,离开的脚步停下,她冷眼旁观着一场言辞恳切的告白。
末了听见南宁拒绝了那人,又觉得可笑,自己一手将人推开,现在管人家和谁谈恋爱,都和自己没关系。
不对,是她本就管不着。
刚转身离开,就突然听见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下一刻,后背撞上一句柔软的身体,腰被一双手臂环住。
宋晚倦身体一僵,听见身后那个人闷闷的声音透着脊骨传来,让她呆立原地。
“我现在已经可以谈恋爱了。”
宋晚倦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她搂住自己腰的手拉开,转身看着她:“但是我现在不可以。”
这句话把南宁一下子又给砸蒙了。
宋晚倦没骨头一样的,懒懒地靠在一旁的墙上,看着她,说:“绿江不允许。”
南宁憋红了脸,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想通,方才见她撞见了自己被表白的现场,心里一慌,本能地觉得不能让她走。
躲了这么多天,却发现那些晦暗不明的心悸却愈演愈烈。
她本就不是一个多么矫情的人,挑明了喜欢那就是喜欢。
皱着眉想了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却听宋晚倦像是没忍住一般,轻笑出声。
“现在不可以,不代表以后不可以,明白吗?”
南宁听懂了,小声地“哦”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伸出手拉了下她的衣服:“那我现在可以提前牵个手吗?”
宋晚倦凝眸看了她几秒,看得南宁都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了点,然后就见她侧过头,原本环抱着的手臂松开,递到她的面前,含糊地“嗯”了一声。
南宁牵着她的手,心想: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