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君奕瞪大了眼,可随即,她又看见女子莞尔一笑,有些坏心眼地道:“骗你的。”
她缓缓解释道:“你已经吸入够多的失心香了,再来个什么毒,怕是会要了你的命。”
祁素柔突然凑到祁君奕耳边,一字一顿道:“我可舍不得你死。”
分明是温柔的话,可祁君奕的后背还是惊得出了冷汗。
可没等她细想,她又见眼前人的笑容淡了,叹息一声后问道:“有关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祁君奕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就选择了沉默,没办法,眼前的人分明脑子有病,她可不想惹恼了她,完了被弄死。
她还没娶阿锦呢,就这么死了,有点不甘心。
好在祁素柔没听见她的回答也不生气,她兀自地笑道:“我母亲杀了你大哥,于是她被处死了,而我及笄后被送去和亲?”
祁君奕没说话,只是这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
祁素柔笑意更甚,可眼底却是一片荒凉,像是燃尽了一切,只余下一撮灰烬。
“他们不好,他们扭曲事实,他们在骗你,”她冰凉的指尖落到祁君奕的脸上,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那般小心,“你太可怜了,我来告诉你实情好不好?”
她不给祁君奕说话的机会,直接收回了手,沉思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从哪里讲起来。
“怎么说呢?后宫的女人中,祁朔只爱你母亲,别的都是为了平衡朝廷势力才纳的,我母亲亦是,甚至我的出生,也是如此。”
她稍稍一顿,目光瞥向祁君奕,隐约带了几分同情:“不过似乎现在,他也不爱你母亲了。”
祁君奕抿了下唇。
“那时,祁朔对你母亲极好,对你大哥亦是如此。你大哥甚是聪慧,过目不忘,无论再难的书,他只要看一遍就会记下,夫子那时也是极喜爱他的。”
“但大哥为人良善,对我们极好,他给我带过许多稀奇玩意儿,我记得他送了我条极为好看的鱼儿……”
“也许不该随便请大哥吃东西的,”她的语气忽而变得惆怅,“那日下着雨,我带了母亲做的芙蓉糕给他,他从不疑心我,拿起来就吃了……”
她阖了阖眼:“那日,大哥面色苍白,嘴里全是血……”
眼前似乎划过一道闪电,她看见大哥苍白的面,血流了一地,可听见她的哭声,他却尽力挤出一个笑。
“四妹,不哭……不哭……”
后来他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过。
祁素柔突然睁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惊恐,但在映入祁君奕的脸后,又变得柔和,她轻抚她的眉眼,柔声道:“你和大哥长得很像。”
祁君奕却因为这句话苍白了脸。
她抿了抿唇,可终究什么也没说。
“所有人都说,是我母亲下的毒,可我母亲很喜欢大哥,怎么会害他呢?”她垂下眸子,突然伸手拨动了下放在火盆里的烙铁。
火光落在她眼里,是一片猩红。
“所有人都在说着虚伪的谎言。”
“于是我母亲被赏赐了毒酒,”她拿起烙铁,“我母亲拼命地解释,可没有人听她的,她被按着灌下了毒酒……”
她朝着祁君奕走来,一下扯开了祁君奕的衣领,露出右边精致的锁骨,冰冷的指尖轻轻一点,那绑着的人颤抖了一下,目露惊恐。
“……母亲抱着我,吐出的血落到我手心,是热的,有点像我流出的泪……”
烙铁突然落在锁骨上,祁君奕霎时出了一身汗,她疼得死死咬住了唇,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
伴着血肉焦糊的声音,她听见女子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
“……母亲在我怀中渐渐变得冰冷,那时我小,抱不动她,于是她摔在了地上……后来祁朔把她的尸体带走了,从此后,宫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烙铁被丢进火盆,落出了两三点火星,在祁君奕眼中一闪而过,随后又只余下模模糊糊的光影,她想说什么,可只是稍稍抬头,就彻底失去所有力气,晕了过去。
祁素柔看着眼前晕过去的人,像是觉得很无趣一样,“啧”了声:“这就晕了?我以前在宫里日日受欺负也从没晕过,你还真是金贵。”
她瞥了眼祁君奕的锁骨,血肉模糊,烙上的字根本看不清,可她还是笑了,低低地呢喃:“这是你欠他的。”
她伸出手,想把衣领给祁君奕掩上,然而指尖刚碰到衣领,她却突然愣住了,目光落在那隐隐约约的一圈白色上。
她指尖一顿,随后将衣领往下扯了扯,白色的布料映入眼帘。
裹胸布……
祁素柔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手松开了衣领,转而挑起了祁君奕的下巴。
她此刻才注意眼前的人是如此的清秀。
也许是因为记忆里的那个人还没有长开,所以她觉得眼前人就是那人长大后的样子,可这位分明是个女子,怎么会和他长大后一样呢?
也许会吧,祁素柔并不清楚,因为那人还没来得及长大。
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那个人的笑容,阳光一般的灿烂,他自信又骄傲地道:“我妹妹日后一定会是个大美人……”
指尖下的肌肤明明是冷的,可她却似被烫到了一般,骤然收回手,她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人,突然间意识到,这人不是来代替他的,这人是他心心念念的妹妹……
那颗沉寂多年的心猛然一抽,她踉跄了一下,几乎快站不稳。
“来人,快来人!”
“王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帐篷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可就在帘子要被掀起的那刻,祁素柔想到了什么,让他们停下了。
她上前一步,将祁君奕的衣领整理好,随后才让人进来,指向祁君奕,淡道:“把她放下来,带到之前的帐篷里。”
“是。”侍女们不敢多言,把祁君奕抬了过去。
祁君奕一被放到床上,祁素柔就让人打了盆热水来,随后挥手让侍女们退下了,她拿着手绢,蘸了热水,仔细将祁君奕锁骨的血擦拭干净。
许是因为太痛了,那昏迷着的人无意识皱了皱眉。
血一干净,锁骨上被烙下的字就清楚了,祁素柔看着那三个字,愣了愣,但很快就挪开目光了,拿出药,仔细为祁君奕抹上。
她温柔地擦去祁君奕额头上的汗,也不管那人是否听得见,俯身在她耳边低喃:“看在他的份上,我助你坐上那个位子。”
她站起身来,喊了一个侍女的名字,随即一个蒙着面纱的侍女走进来,神色恭敬地向她行礼:“见过王后。”
祁素柔冷眼看着她:“不必演了,你主子可不是我。”
侍女闻言并不惊慌,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她直起身来,面纱上的一双眼没有任何情绪。
“傅家?”祁素柔微微挑眉。
不给侍女说话的机会,她继续道:“故意在绑祁君奕时扯掉她身上的外衣,将那衣服内侧上的‘傅’字露给我看,你家主子表明身份的法子倒是独特。”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祁素柔已经隐约猜到了,不过她不得不承认,经此一遭,她看到了那人的诚意。
“王后谬赞了。”
祁素柔坐到凳子上,面色冷淡:“你们主子想如何?”
侍女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我家主子的想法,希望王后能同意。”
祁素柔接过信,拆开看了看,随后勾起一抹冷笑:“你们主子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
侍女不慌不忙道:“我家主子说,您若是放过殿下了,那么就是同意了。”
祁素柔的目光落到床上之人的脸上,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做着什么噩梦,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额头也出了汗。
祁素柔收回目光,轻“呵”一声:“你家主子倒也心大,就那么把人送到我手里,不怕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不会的,”侍女语气很淡,“我家主子说,您不会杀她的。”
“她凭什么那么笃定?”祁素柔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对她家主子的笃定有些不满,但很快她又勾了下唇角,“我的确不会,毕竟一个容易被掌控的君主可比如今位子上的那个好多了。”
侍女没说话。
祁素柔也没指望她能接上话,毕竟她幕后的那位可不会把所有事都告诉她,能告诉她先前那些,已是极为信任的了。
她拿起桌上的笔,飞快地写着什么,待墨迹干后,她将信纸随手一折,递了过去:“你家主子要的东西。”
“多谢王后。”侍女收好,行了个北狄的礼,然后退下了。
帐篷内顿时安静下来,祁素柔走到床边,轻轻捏了那人的下巴,似笑非笑地低喃:“你怎么和他一样的笨呢?对身边人都不设防,你看,被她卖了吧?真是够笨的……”
她松了手,目光却突然看见祁君奕脖子上的一道血痕,被掩盖在她掐出来的青紫上,不怎么明显,但却像是瓷器上的一道裂痕,看得她眉头一蹙。
她拂了下那道血痕,眼神冰凉,嘴里漫不经心地道:“看来我手下有不听话的啊……没事,四姐帮你讨回来。”
是夜,一个血淋淋的士兵进了汴渭城,被带到了傅钧面前。
如果祁君奕在这儿,就会发现这个士兵是小枯山上被傅锦玉点走的人,可如今他不在,所以没人知道。
士兵从怀中拿出一张带血的白布,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这是……这是殿下让我带来的……”
他说完就晕倒了。
傅钧打开,上面用血写着北狄营地巡逻的人员和换班的时间,不怎么详细,像是匆忙之下写出来的。
他把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递给手下,沉声问道:“你们怎么看?”
众人传阅着,半晌之后,一人站了出来:“依我之见,可以一试。”
傅钧看向那人,是楚将军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