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玉被她脸上淡淡的笑容晃了神,愣了一下后才毫不客气地道:“殿下眼光真好。”
这不是拐着弯地夸自己嘛。
这位大小姐的脸皮倒也真是够厚的。
祁君奕看她一眼,没说话。
傅锦玉见好就收,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道:“我曾听家里的厨娘说雨后的竹林里会有蘑菇,昨日下了雨,这林子里的蘑菇长起来了吗?”
“长起来了的。”
楚归舟就住在这片竹林的另一边,祁君奕跟着他习武时,他时不时便会领着祁君奕在林子里采蘑菇或者打野味,故而祁君奕对这些很熟悉。
她正欲补充些什么,就看见那位红裙姑娘一脸欣喜地跑到一根竹子旁,弯腰采了一朵蘑菇。她转过身来,拿着蘑菇冲祁君奕晃了晃,眉眼皆是笑意。
“殿下,这朵蘑菇好好看!”
祁君奕瞧了一眼,沉默了。
这朵蘑菇的确好看,白色的杆,红色的伞帽,上面还点缀着一些乳白色的点。
可……这玩意有毒啊。
祁君奕看着笑得孩子气的傅锦玉,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想打击她,把原本直白的话咽了回去。
她委婉道:“好看的蘑菇只能用来欣赏。”
言下之意,吃不得啊。
傅锦玉多聪明的人啊,当即便明白了,对于那木头似的人说话委婉有些诧异,但她也顺势下了台:“殿下说的极是,这是我用来欣赏的。”
说是欣赏,可傅锦玉往前走时,还是毫不留情地将那朵蘑菇扔了。
可怜的蘑菇在干枯的竹叶上滚了几圈,最后撞在一根竹子上,红色的伞帽裂了一条痕。
傅小姐一边走一边采蘑菇,但她是真的厉害,一路走来,全是有毒的,甚至一朵比一朵毒。
尤其是眼下她手中这朵深蓝色的伞帽上带着白点的,它……它明显有毒啊。
它都已经尽力长得那么不像食物了,为什么傅小姐还是不肯放过它?
六殿下很不理解。
“有毒。”
她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了当地指出。
“哦。”傅锦玉点了下头,随手丢了出去,然后继续搜索。
突然,她目光一顿,指向一处:“那儿有个亭子。”
祁君奕是知道那个亭子的,所以并不惊讶,点了下头,道:“你若是感兴趣,可以进去坐坐。”
话音刚落,那位大小姐便冲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
皇城中的人都说傅家小姐天姿国色,行为端方,一举一动优雅而贵气。
可眼下……
六殿下看着傅小姐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那是座六角亭,乌黑瓦片,红木柱子,顶尖一颗圆形的木珠,檐下的牌匾上刻着三个漆黑的大字——等雨亭。
“等雨亭,”傅锦玉缓缓念着,嘴角噙了一抹笑,“倒是个有趣的名字,也不知哪个妙人取的。”
祁君奕走过来时,正好听见这一句,她看向傅锦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如实道:“闲远道长取的。”
楚归舟住在长明观后山一事,知道的人不少,只是他喜好云游,前来拜访的人总是遇不上。
当然,楚归舟也是有意在躲着那些人的。
祁君奕猜想傅锦玉应该知道这个,所以说了实话。
傅锦玉的确清楚,莞尔道:“没想到闲远道长还有这般趣味。”
楚归舟的确有这些闲情。
彼时,他和祁君奕在林子里打野味碰上了大雨,此地离他的住所甚远,于是两人只好躲在了这个亭子里。
当时的亭子是破破烂烂的,有一处还在漏雨,不过两人都不嫌弃,楚归舟甚至还饶有兴趣地坐在亭子里赏雨——虽然被雨水淋了脸。
祁君奕那时还小,看着瓢泼大雨觉得烦闷,又念及观中今日时风做的桃花糕,忍不住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楚归舟笑容温和:“等雨停。”
祁君奕皱着眉,嘟囔着:“等雨停,等雨停……它何时才停?”
不久之后,楚归舟就亲自修葺了这座亭子,并且还亲手做了牌匾挂上去,上书三个大字——等雨亭。
不过这些祁君奕并没讲,她只是跟着傅锦玉一起进了亭子。
傅锦玉坐下,双臂张开,搭在美人靠上,冲祁君奕笑得痞气:“小公子,要不要来本小姐这儿坐坐啊?”
祁君奕:“……”
她默然不语,坐在了另一边。
傅锦玉也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在祁君奕皱了眉时,可怜兮兮道:“殿下,我饿了。”
祁君奕心中的厌烦消散了,她看了傅锦玉一眼,终是无奈地叹口气,打开背上的包袱。
时雨准备的充分,不仅有水和干粮,还有火折子、小刀,甚至连盐都有——毕竟殿下以前在林子里烤过鱼之类的野味。
因为考虑到祁君奕是和傅锦玉一起的,所以水和干粮都是双份的。
祁君奕递了一张饼和一竹筒水给她。
傅锦玉先打开竹筒喝了口水,随后啃了口冷硬的饼,这该是长明观的厨房做的,硬就算了,偏生还只有淡淡的咸味。
祁君奕也吃起来,吃了几口后发现傅锦玉停下来,她忍不住也停下来,问:“怎么了,味道淡了吗?我这儿有盐。”
傅锦玉瘪瘪嘴:“不好吃。”
祁君奕不重口舌之欲,往日都不在乎这些,今日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愣了一下,随后耐着性子问:“那傅小姐想吃什么?”
“只要不是这个硬硬的饼子都行。”
祁君奕想了一下,指着一个方向,道:“从这儿走一会儿,有条小河,里面有些小鱼,傅小姐若是不嫌麻烦,我可以陪你去抓些来烤。”
“那就走吧,”傅锦玉把手里的饼子塞给她,站起来往那儿走去,嘴里还埋怨一句,”殿下怎么不早说?”
害得她嘴里如今都是那饼子的怪味。
祁君奕淡道:“你也没问。”
她只说了这一句,随后将饼子和竹筒收好,背上包袱跟了上去。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傅锦玉因为运气不好,捡了一路蘑菇全是有毒的,再加上眼下念着河里的鱼,所以已经把蘑菇什么的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可刚走没几步,祁君奕便停下了,她指着几朵黑不溜秋的蘑菇,道:“这个可以吃。”
傅锦玉看过去,不禁面露嫌弃:“好丑。”
祁君奕先前从未有这般想法,经她这么一说,这才意识到,这几朵蘑菇的确其貌不扬。
但祁君奕还是道:“味道不错。”
傅锦玉虽然依旧有些嫌弃,但听她这么说,还是勉为其难地弯下腰采了下来,不过或许是因为真的不喜欢,所以她全部交给了祁君奕。
祁君奕心中叹口气,不想和这个大小姐计较,任劳任怨地接过了。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祁君奕说的小河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河并不宽,河水也不深,丝带一般地横穿了竹林,蜿蜒着伸向山下。河水澄澈,水面上时不时有竹叶打着旋飘过。此刻已近黄昏,赤红的光洒满了河水,水面上泛着淡淡的波光。
傅锦玉笑了出来,不由走到河边,蹲下来,用指尖搅了搅河水,冰凉凉的,如同夏夜的清风。
“殿下,这河水好清澈啊。”她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感叹一句。
祁君奕还未说什么,就见那位大小姐突然惊呼一声,随后把鞋袜一脱,挽起裙摆,径直冲进了河里,双手伸进河里扑腾。
“殿下,有鱼!”
她兴奋地喊着,素白的小脸在夕阳下显出淡淡的绯色。
当然,她很快就失望了,可怜兮兮道:“殿下,我没有抓到,那条小鱼跑了。”
她站在河水中,因为挽着裙摆,所以露出两条修长雪白的大腿,上边沾着的水珠在夕阳中染上了赤红。望过来的眼睛明亮而璀璨,可含着的神色却像极了祁君奕养的那只白鸟,委屈而无辜。
祁君奕站在岸边看着,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无事,再抓便是。”
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说这话的声音有多温柔。
傅锦玉眨了眨眼,笑得明媚,俏皮地道:“那麻烦殿下去找些柴火,我们待会吃烤鱼,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鱼的。”
许是她笑得有些勾人,望着那双眼睛,祁君奕下意识点了点头,本来打算自己来抓鱼的想法也放弃了。
她把包袱和蘑菇都放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嘱咐道:“傅小姐要小心些,河底的石头光滑,仔细莫摔了。”
这话若换成傅明旭,傅锦玉一定觉得烦,可从祁君奕嘴里说出来后,她就欣然接受了:“殿下放下,我不会摔的。”
祁君奕虽然对她不放心,但还是去竹林里找柴火了。
竹林里虽然没有树,但有干枯的竹子,那些也是可以用来生火的,且效果比木柴好多了。
傅锦玉目送祁君奕的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里,随后看向石头上的包袱,缓缓走过去,拿出里面的小刀。
河水缓缓流淌着,波光粼粼。
傅锦玉站在河岸边,看向水里的一条小黑鱼,手中的小刀轻轻一转,她掷了出去。
小刀破开水面,不偏不倚插中了小鱼的身体。
傅锦玉哼着小曲,不急不缓地走入水里,拦住要被冲走的小鱼。她拔出小刀,看着被小鱼的血染红的掌心,唇角微勾。
抓鱼么,这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