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三七选了梨儿接班,是因为她性子温柔谦和,与前头杏儿仿佛,因此她虽这些时日服侍贾赦贴心,但到底御下欠缺几分,竟由得那妮子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余三个也是反应不一,和她相熟的自是不悦,也有帮腔的和听完害怕的。

  宁府是分三个厨房的,主子吃的都在正房的小厨房,下人们开饭都是大厨房包办,另外贾敬住在外院,另开一个小厨房。

  今日前头主子设宴,又是堂小姐头一回进府吃饭,正房的小厨房难免想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因此灶前忙得很,左右离得近,与其让小丫鬟来回传话,金铃索性就亲自来端包子了,不想听见这么场口角。

  她本就是厉害的性子,这么些年跟在史氏身边更是历练出了,听着苗头不对,端着托盘就哎呦了一声,她声音清亮,一时间连厨房里的婆子丫鬟都引出来了,西厢里的几个宫女也听见外头有人,便都住了口。

  “赖青家的,怎么了这是?”婆子想上前搀她,又怕她嫌弃自己腌臜,搓着油腻腻的手就骂提水的小丫头,“是死人呐,不知道扶你姐姐一把?”

  那小丫头还没留头,听完怕得很,可手里又提着开水不好随意放下,一时间急得眼睛都红了。

  “妈妈骂她做什么,我自己不小心崴了脚。”金铃笑了笑,见梨儿问询出来便道,“劳烦妹妹扶我一把了。”

  梨儿见她虽作妇人打扮,却穿着不俗,又听婆子称呼她赖青家的,想来是宁国府里很有脸面的管事,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将人的重量带到自己身上来,“姐姐还能走么?这是要去前头送菜?我帮着送吧?”

  “妹妹对咱们府里路不熟悉,不如这样,辛苦你搀我过去,到了院门口,再由你端进去可好?”金铃暗地里捏了一把的手。

  梨儿险些以为她是特意给自己解围的,又觉得没有这样巧的事情,笑着应了,扭头吩咐几个小宫女道,“你们好生吃着饭,叫我知道谁不规矩,仔细你们的爪子。”

  金铃谢过她,又朝着方才那小丫头道,“既有了热水,还不给你几个姐姐泡好茶来,你就留在厢房服侍她们吃饭,妈妈要有事,吩咐别人去。”

  一时小丫头和婆子都应了,她也不肯让旁人碰那笼屉,只自己端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等出了小厨房,又转过了夹道,金铃便自己站直了,笑道,“对不住了,方才是我诓妹妹的。”

  她说得落落大方,梨儿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反倒觉得羞愧,自己管不住人,叫下头跑到宁国府来胡咧咧了,当即面上泛红,屈膝道,“多谢姐姐替我解围,是我无用,总管不在,便弹压不住下头。”

  金铃知道她是宫里的大宫女,又专职服侍贾赦,有心交好,“妹妹才几岁呢,况且好言劝不得该死的鬼,咱们尽了义务也就是了。我怕这点心凉了,咱们走得快些,这几日世子都住在家里头,还怕没有说话的时候么。”

  “到时候一定来寻姐姐说话。”梨儿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只先结个善缘罢了。

  贾赦不明所以,见了二女一起过来,随口问了一声,“你吃过了?自家人吃饭,不用伺候了。”

  他从前吃饭也没有让人布菜的习惯。

  自己想吃啥夹啥多爽。

  梨儿也不解释,倒是史氏瞧见金铃抛来的眼神,微微颔首,“金铃,领梨儿姑娘去你屋里坐坐,可怜见的,这大过节的来回奔波。”

  金铃会意,拖着梨儿去自己屋里坐了,明里暗里问了一些贾赦在宫里的事,梨儿也不是蠢人,勉强笑了下,“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世子在宫里一切都好,凡陛下有的,世子都有,有时候陛下还让我们先紧着世子。要叫陛下知道了,她们几个自是不提,就是我都落不到好。”

  只怕是真的要去洗衣服了。

  “妹妹只管拿出手段整治她们就是了。”金铃提点了她几句,“如今在咱们府里还好,真传扬出去,别说吃瓜落,只怕性命都攸关。”

  梨儿又是心焦又是害怕,怎么也坐不住,“我还是回厨房瞧着她们踏实。”

  “我送妹妹出去。”金铃也急着去和史氏禀报,没有留她。

  史氏听罢重重一拍筷子,桌上三个小辈立马噤若寒蝉,贾敏吓得缩到贾赦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史氏。

  贾代化杯子里的酒都

  被她拍得撒出去不少,奇道,“夫人,什么事这样大的火气?”

  史氏完全不想重复这样的混账话,扫了一眼贾赦,看他傻了吧唧看过来,心里更是堵了几分,又不好责怪孩子,只得转头狠狠地拿眼睛剐了贾代化几眼。

  贾代化:……

  “吃过饭早些休息吧,你们兄妹还要回荣府呢。”史氏忍下气,她娘家是侯爵府,外祖家是郡主府,收拾几个小宫女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刚才实在是火气太大了,没忍住爆了。

  她百般疼爱长大的宝贝,这几个小蹄子嘴里倒不干不净上了,一时间对着皇帝陛下也有了几分不满。

  贾敬立马站起来道,“我也去!我今天要和赦儿睡!”

  贾赦心中自有打算,才不要跟他睡,“明天跟你睡,我今天累得狠了,你睡相不好。”

  “真的吗?”贾敬不太敢相信,他从小到大也就和贾赦一个床睡过觉。

  贾代化训道,“什么真的假的,老实家里呆着。你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武的,再吵着你弟弟,好了,都散了。莬莬啊,劳碌一路了,明日不必过来请安了,好生歇歇。”

  贾敏慢吞吞地从贾赦背后挪出来,“多谢伯父,那我和哥哥先退下了。”

  “去吧去吧。”贾代化笑得和朵花儿似的。

  鉴于妹子一路都拽着自己的袖子不放,贾赦只得陪着她一起坐车,把她送回自己的院子,再揉一把小脑袋,“有需要的就叫丫鬟帮你,明早我来陪你吃早饭。”

  “好。”贾敏眨巴眨巴眼,“哥哥你是不是想溜出去?”

  贾赦:???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行吧……肯定会陪你吃早饭的。”贾赦又揉一把,“听话啊,你不许出院子。回来给你带皇竹草。”

  他太能理解这种感觉了,就好像是他刚当人的时候特别想啃金子,哪怕只是舔一舔也好。

  贾敏乖巧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屏退了下人,嗖地一下把两个兔耳朵变出来,一手一个拽着扇风。

  贾赦牵了麟驹,悄摸地就从角门出去了,一路直往皇宫而去。

  这个时辰按理明夙应当是还没睡的,结果他大摇大摆地想给明夙一个惊喜的时候,发现明夙居然团在榻上睡得正香,想来是他睡得不舒服自己解的头发,九龙冠被随意丢在一旁,长发迤逦而下都拖地了。

  “怎么在这里就睡了。”贾赦坐到他身边,本来推醒他,却见明夙深蹙着眉头,满面都是泪痕。

  卧槽,我哥哥这么想我吗,我就一天不在,他已经哭成这样了。

  当然了,他也就是这样瞎想一想。

  “哥哥?哥哥?”贾赦抓着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明夙却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又落下两行清泪来。

  贾赦算上兽生许多年,也未曾见过明夙这等伤心的样子,他不免有些紧张,晃得更用力了,“主人?怎么了呀?”

  直到力道大到约莫死人也能给晃悠活了,明夙这才昏昏沉沉睁开眼,伸手按住贾赦的手臂,低声道,“别晃了,我头晕。”

  “诶,是不是病了?”贾赦侧过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试着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不烫,我让人去叫太医。”

  “不用,我缓口气就好了,方才做了个梦。”明夙只觉浑身力气都被那噩梦抽干了,说话还有些吃力。

  贾赦听着他的喘息声,不自然地道,“哥哥梦见什么了?”

  明夙摸索着找到贾赦的手,然后牢牢握住,“我梦见你长大成了一只大貔貅,大到可以把我挡在身下。”

  梦里剑光遮天蔽日,不得生门,唯有长大了的滚滚护在他身上,剑光与鳞甲撞击的声音,貔貅从喉咙口发出的嘶吼,以及弥漫在鼻尖,久久未曾褪去的血腥味。

  现在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这么厉害呀。”贾赦感觉到他在发抖,左手绕过他的腰,一用力将人揽在怀里,“做梦,都是假的。”

  他看到茶几上的镜台佛莲,笑道,“原来哥哥在试这个,可见你最想梦到的是我长大成一个大貔貅。”

  “嗯。”明夙用力咬住嘴唇,想从那种恐怖的无力感里清醒过来,忽然唇上一热,贾赦已经不由分说亲了下来,并且很快撬开他咬得死紧的牙关。

  一吻毕,贾赦抹掉他嘴角的银丝和脸上残留的泪水,“不要去想梦里的我了啦,那都是假的,我不是在这里吗?嗷!”

  明夙被他抱得不得动弹,直接掐在他腰间的痒痒肉上,“你不是在阖家团圆么,又回来做什么?”

  “回来陪哥哥呀。”贾赦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侧头和他蹭了蹭脸颊,“还好回来了,不然你岂不是白哭了。”

  “滚滚滚。”

  “多说一个滚,人家叫滚滚,不叫滚滚滚。”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的心情真的是很激动